樊心话一出口,忽而想起什么,下意识护住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柔美苍白的脸上三分惊疑七分警惕,瞪着坐在轮椅上的清瘦女人,失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这对兄妹,一个冷狠决绝,一个阴冷毒辣,即使容恬同样是女人,但如果当初容恬的蛊惑,她根本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
如今罪魁祸首向她居然露出温情的面貌,又怎么能不让樊心警惕?
容恬皱皱眉,脸上一瞬厌恶。
就如樊心警惕她一般,她也不是很喜欢樊心的个性,如果不是当初樊心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拉拢的对象,她也不想跟柔弱阴冷偏偏又缺少魄力的樊心牵扯起来,私生女就是私生女,即使登堂入室,也缺少骨子里的骄傲自信,如果不是多少有些不忍,她今天也不会插手。
樊心忽然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去的医院,正好是我刚换的复健医院。”容恬讥诮扫一眼惶然的樊心,摇着轮椅转身,“爱走不走,随便你。”
樊心怔怔看着容恬的背影,目光微闪,咬了咬唇,忽然道,“等等!”
容恬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
樊心急急走到容恬身后,警惕环视了四周,由于最近容沣跟张雨柔还有康天齐来往密切,他们附近也多了不少那两人美其名曰的保镖,至于是保护还是监视,没人知道。
确定没人往这边看,樊心刻意压低了声音,急急的道,“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容恬眸光一闪,漠然低道,“樊心,你别得寸进尺。”
“不是……我、我……”樊心咬了咬唇瓣,仿佛豁出去似的低道,“我想走!我不想离你们远远的!为了这孩子,我也想走的远远的……可是……”她微微吸了口气,“容恬,是你把我拖进这个地狱的,你如果不肯……你们所有事情我都留下了证据,我就算是死,也会交出去!到时候,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的真面目,包括孟之野!”
听到最后三个字,一直漠然的容恬脸上一丝微不可见的波动,握着轮椅的手微微用力,她冷然抬眼,“樊心,你想玉石俱焚?”
“是你们逼我的!”樊心柔美面孔微微狰狞扭曲,“如果不是你们,我会怀孕,我会没脸去找容浔,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空气像是被抽空,凝滞到近乎窒息!
容恬冷冷看着面前歇斯底里几乎崩溃的樊心,好一会都没说话,就在樊心快要绝望时,容恬忽而转脸,“好,我帮你。”
樊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眼底掩不住的狂喜。
“但我有一个条件。”
樊心一愣,“什么?”
“我也要走。”容恬静静的说。
樊心没想到容恬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脸色变了变,“这不可能!”
容沣的身份注定是见不了人的,所以容恬就是容沣最不可或缺的傀儡,容恬一离开,容沣就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哪怕他最后拥有容氏所有的股份,他也不可能掌控容氏,创建他的帝国!
容恬眼底深处滑过一抹黯然,她其实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怎么还在痴心妄想?
她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你就去拿着所有的证据去告诉全世界吧,我不在乎。”
失去自由,成为身不由己的傀儡,甚至被迫像一个妓女似的主动贴上那个她最恨的男人……以前或许她还能忍受,但当她最绝望的境地里握上那双最温暖的手时,她才觉得自己身上有多么污秽!
为了报仇,她亲手将自己陷入最污秽的境地,甚至已经可以一眼望穿她没有希望的未来……尤其是在目睹容沣对妈妈做的一切之后,她怕了!
她真的怕了!
有朝一日,她身上的所有利用价值都没消耗殆尽,或者,她违逆了他的想法,她的下场,会比妈妈更惨!
容恬脸上血色慢慢退去,一层层的寒意涌上脊背,她不收受控制打了个寒颤,微微恍惚的意识里,忽而听见樊心的声音,“我答应你!”
容恬微微闭眼,掩下眼底微微泪花。
樊心快步走出那栋让她战栗的宅子,心神不宁的坐进车里,发了好一会怔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从车座底部的夹缝里掏出一张太空卡,迅速插进手机里,拨通那个她已经很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樊心喘了口气,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你、你猜的一点都没错,她真的要我带她一起走,接下去该怎么办……”
听清楚那边人说了什么,樊心一怔,脸上微变,“真的要帮她,可是你不是说……那、那到时候我怎么办?容沣会杀了我的!”
又过了一会,樊心咬了咬唇,虽然目前所有一切都在那人的预料之中,但接下去的事,如果有任何一点差池,她一定会万劫不复!
但是……他说的未来,实在是太诱人……
樊心微微吸了口气,“好,我听你的,不过事成之后,你该知道怎么办。”
通话完毕,樊心却没有急着挂断电话,目光在屏幕左上角上的录音键上落了落,慢慢按上停止键,然后,保存。
樊心视线平直凝望窗外,眼睛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显出几分阴鸷,微微一笑。
这世道太黑,她不得不为自己留个活路。
如果他逼着她死,他就跟她一起死……
“你真的不需要陪着我等的。”樊雅抬眼看向重新坐回车里的沈晏,目光在他还没收回口袋的手机上落了落,“冷焰盟虽然是帮派组织,但旗下产业也不少,要忙的事情肯定也不少,你真的不需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的。”
“我应该谢谢你还给我这个浪费的机会。”沈晏深深看过去,清雅眸里流转着复杂的意味,樊雅微微侧脸,正好避开了他的凝视,凝视着趴在她怀里沉沉睡去的小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只知道,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沈晏眸光微沉,清俊脸上浮上一点稍显复杂的笑意,“虽然我很高兴你能说这话,但我也真的很讨厌这句话。”
樊雅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们之间的话已经说的最清楚不过了,再说下去,也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无法更改。她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出现那么一个女人,足够配得上沈晏。
沈晏忽而低道,“如果哪一天,我做了什么让你接受不了的事,你还会这么说么?”
樊雅一怔,诧异抬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在沈晏眼底看到了一些……狠厉决绝?随即就暗笑自己的多想,沈晏何必决绝,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除却她这个因素外,他现在俨然已经算得上成功了。
想了想,她还是认真回答,“虽然我想说我还会这么说,但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是那种宽容善良的人,虽然算不上锱铢必较,但也有商人的坏毛病,爱计较,我得看看你做了什么事。”心里一动,她抬眼,“你会做什么事?”
沈晏轻笑了声,语气玩笑,“杀人放火。”
“我会去牢里看你的。”
沈晏闷笑了声,“你还要等多久?”
樊雅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或许,等到容浔过来吧。”
沈晏眸里一瞬情绪闪过,没再说话。
樊雅看一眼他,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就是樊家大门口。
不管容闳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她都不认为姑息养奸会是一件聪明的事,而且虽然容闳不像是做伪,但他不作伪不代表就是真实。她相信爷爷跟妈妈的为人,他们或许行事狠辣果决,但绝对不是那种毫无底线的人,而且如果何家真的是被樊家逼的家破人亡,那将小门小户的仇人之子养大成人这种事也未免太愚蠢了些,爷爷跟妈妈又怎么会是那种不理智的人?
当务之急,就是问个清楚。
容闳说的没错,所有当事人都死了,活着的,只有妈妈。
但现在的关键是,妈妈不肯见她,甚至连大门都不让她进,连从来疼爱她的杨姐,都给她吃了闭门羹。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樊以航居然在昨天晚上去了欧洲谈一桩要紧的开发案,电话里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叮嘱了樊以航早点回国,想来,现在应该是在往回赶了吧。
她抬头看了眼樊家紧闭的大门,心里充满了无奈感。
她居然进不了自己家门!
沈晏望着表情无奈的樊雅,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微显散乱的鬓发上,心里一动,伸出手。
吱!
一声尖锐车响,一辆兰博基尼打了个漂亮的漂移,堪堪与沈晏的车并排!
樊雅一惊抬眼,正好看见沈晏快要碰到她脸颊上的手,心里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沈晏的手登时尴尬停在半空中。
樊雅一怔,抿了抿唇,心里微微发沉。
她反应过度,伤了人。
“沈……”
话音未落,车门一开,俊美男人已经站在门外,懒懒一眼看向沈晏,皮笑肉不笑,“多谢沈先生陪着樊雅等这么久,下次一定请吃饭。”
这人哪里是在请吃饭,分明是在宣誓主权兼示威!
樊雅抬眼,没好气的瞪了司梵一眼。
司梵回以满不在乎的一笑,低身熟稔非常的抱起樊雅怀里的容隽,“小隽我来抱,嗯,重了。”
容隽睡的迷迷糊糊,眼皮掀了掀,也不知道他认没认清眼前的人,居然没挣扎,缩在司梵怀里沉沉睡去。
司梵嘴角微微上翘。
俨然亲昵自如的一家三口。
沈晏望着眼前的一家三口,俊雅眸底深处翻涌出一股极深的情绪,随即淹没进瀚海之中,再无踪影。他微微侧脸,俊雅脸上笼着淡淡笑意,眉眼温润斯文,虽然是坐在车里,一股气势不遑多让,不显霸气,却让人不敢小觑。他微微一笑,“远来是客,怎么敢让司先生破费,还是我做东请司先生好了,樊雅,就去hoseroe怎么样?”
hoseroe……不是卓芊创办又转手给别人的西餐厅么,容浔还有那家餐厅的不少原始股份。
樊雅一怔,看了眼神色淡淡没有任何波澜显然没有任何记忆的司梵,看向沈晏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沈晏这是……故意在提醒司梵跟容浔的区别么?
她心里忽然一动,脸色变了变,看向沈晏的眼神里染上几分惊疑。
她想起沈晏与容浔年少时的恩怨。
说起来,这是沈晏与司梵第一次见面,以前她矢口否认司梵就是容浔,沈晏或许还可以当不知道,但现在,失去记忆的容浔就在眼前,万一沈晏……当年的事,随着容浔记忆的完全消失,早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虽然当初是凑巧,但沈妈妈的去世是事实,当年容浔对沈晏的羞辱刻薄也是事实,就算沈晏想要做什么,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哪怕她也是当事人之一。
沈晏望了眼神色复杂为难的樊雅,心里明了她想到了什么,刚才还稍有些凛冽的眸光慢慢温软下来,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其实完全可以站在容浔那边的,或者站在容浔那边恳求他放弃恩怨,但她就这样左右为难,反而让他……狠不下心。
她虽然不爱他,却也将他放在心里极重要的位置,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即使她不说,他们彼此都清楚,有些东西也再也回不到原本的位置……
漆黑温润的眸子里眸光微动,沈晏轻轻一笑,“我记性不好,刚才都忘了,hoseroe前段时间宣告修业了,有些东西过去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值得缅怀的,干脆,换一家吧。”
樊雅心口一松,“嗯,也好。”
虽然她觉得自己没资格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但沈晏真的这么说,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而且她相信,沈晏说放弃,就真的是放弃了。
只是……她多少有些歉然的望向沈晏,她心里清楚的很,沈晏这么做全是因为她。
只是她也不会矫情的拒绝他的好意,能够两全其美肯定是最好的,沈晏的情分,她一定会记着的。
樊雅悲哀的想,她现在身上背着的情分越来越多,简直让她觉得快被那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的完的情分给压死……
“既然这样,就去锦绣吧,那里素炒做的不错!”一直沉默的司梵突然笑笑开口,态度自然而随意,仿佛根本没注意沈晏与樊雅刚才的眼底官司,搭住樊雅的肩膀,“你一定喜欢的。”
锦绣是最近刚开的高级定制餐厅,以客人的需求为第一服从要素,标榜着无论用餐者想吃什么都能办到,一开业便生意火爆,预约源源不绝,虽然也是一位难求,但以沈晏如今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樊雅微微睐眼,警告似的瞥了眼司梵,直觉告诉她,这人心里八成盘算着什么,不得不防。
司梵一脸泰然,一副‘既然你说了我就不客气了’的无耻模样。
沈晏眸里微微转过些情绪,随即微微笑了笑,“既然司先生肯赏脸,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不知道司先生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我自然会通知你的,还望沈先生到时候别嫌我麻烦。”
“当然。”沈晏从容微笑,挑不出半点毛病。
司梵眼底精光微敛,将一点欣赏不着痕迹的压下去,沈晏宠辱不惊,言谈举止又恰到好处,心机又深,赫然一个完美到极点的伪君子,如果不是他处心积虑的想要跟他抢女人,或许他跟他还能成为朋友。
可惜啊,他们这辈子应该是注定成为不了朋友了。
望着眼前看似言笑晏晏实际上刀霜雪剑的两个男人,樊雅突然有些头疼,不由按了按眉心。
桃花运太多不是好事,招来的全是好桃花,更不是好事!
一见她按眉心,沈晏立刻看过来,“怎么,不舒服?”
司梵长眉微挑,挑看了眼毫不掩饰关切的沈晏,沈晏也抬头,两个人目光在半空中一撞,随即分开,仿佛对方是坨翔。
司梵无声哼一声,忽而低下头,在樊雅耳边低说两句,樊雅霍然抬眼,眼底全是惊喜,“你有办法?”
“怎么,不信?”舌头突然一伸,借着两人姿势的遮挡,轻轻舔上她白嫩的耳垂。
樊雅一震,不可置信的抬眼瞪着这个登徒子,恼的伸手就去推他!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还想着这个有的没的,沈晏还在看着呢!
司梵却仿佛早就有察觉,一把扣住她的手,顺势往外一拉,樊雅踉跄了下,硬生生被他从车里拉进了他的怀里,砰一声撞上小隽,小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意识还有些不清,“妈咪,你的脸好红。”
樊雅原本还不算红的脸现在更是红的跟染了胭脂似的,也没办法转身就这么一张脸去面对沈晏,狠狠瞪了司梵一眼,抬手接过容隽就往旁边走了两步,背对两个男人仿佛欣赏墙角边的狗尾巴草,牙齿磨磨,一脸忿忿。
容隽看看樊雅,看看司梵与沈晏,眨眨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一个事实。
那个男人,总是能挑起妈咪最原始的情绪,喜怒嗔笑,像个普通人。
为了妈咪,他似乎真的只能选他了,真是不甘心。
俊俏的小眉头拢了起来,他有些不甘愿的撇撇嘴,故意扬高了声音,“妈咪,我想……”声音一顿,小脸上微微显出几分扭捏,“我想要爸爸抱。”
这句话一出,樊雅楞了,司梵楞了,只有沈晏,怔了怔之后,望着樊雅坚定不转身的背影,脸上滑过一抹微不可见的苦涩。
刚才虽然司梵的动作是借着两人姿势的遮挡,但那个姿势以及樊雅后来的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到底做了什么,沈晏聪明睿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现在,连这个孩子,都站在了他那边了么?
他们站在一起,恍若一个整体,不可分割。
沈晏表情微涩,目光在手机上落了落,眸底一瞬而过的抑郁,“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樊雅回头,他踩下油门,视线不曾在后视镜上停留一瞬。
说他掩耳盗铃也好,说他不敢面对也好,总之,他不想看。
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沈晏脸上所有涩然烟消云散,他按下接听键,微哑的声线在寂静的车里显得冷酷,“按计划行事……不用留情面。”
“来来来,再来叫一声,再来叫一声听听,刚才我没听清。”司梵围在容隽身边,惊喜过盛,脸上表情都有点傻。
突然之喜啊。
他已经做好了跟这专业坑爹的小兔崽子长期抗战的觉悟了,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他居然这么给力!
那一声叫的,比他在沈晏面前秀恩爱一百次都有用的多啊,瞧沈晏刚才不可置信的模样!
司先生陡然觉得生个儿子还是有用的,而且被儿子叫爸爸,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容隽傲慢的翻了个白眼,一闪身绕到樊雅右侧,一脸不胜其烦的骄傲模样,“妈咪,我们还要在外面等多久?”
樊雅好笑自家儿子的傲娇样,再看看惊喜到有点傻的司梵,眸光亮了亮。
虽然看得出来司梵挺重视小隽的,也明白小隽是他的儿子,但他对小隽一直是耍弄多过呵护,多少有点感情淡薄所以随便耍弄的意思在里面,现在看着司梵这么一副蠢爹模样,不可否认,樊雅是觉得很解气的!
自家宝贝宝贝了那么多年,可不是给人随便欺负的!
她护住小隽,一脚毫不客气的踹上司梵的小腿,“你不是有办法让里面开门么?还不开!”
司梵记吃不记打,上前搂住樊雅毫不脸红的提要求,“你让他再叫我一声我就开。”
“想得美。”容小少爷傲娇哼一声,“你当你是谁?”
“我是你爸!”司先生义正言辞。
“我姓容,你姓司。”容隽瞥一眼过去,十分高傲的哼一声,鼻孔朝天。
被他欺压了这么久,总算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司先生脸一黑,他突然想起这句话耳熟的很,想当初,他不也正用类似的话反驳了容家老爷子么?
此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