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空空荡荡,细雨夹着寒意,拂过我裸露的手臂和脚踝,我忘记了穿外套,也忘记了拿包,我打不了车,打不了电话,只能一步步淌着走回去。
我才知道华南的路这么长,夜晚这么凉,没有星星的夜空是一层浓雾,每一块砖石都涂满了沧桑和历史,细碎的纹路,巨大的裂痕,这是一片经常会洪水地震的省份,我不知道它夺去了多少人性命,又让多少人迷失在这里。
霍砚尘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可以和命抗争,但你不能完全不信它,就像出生就要吃奶,出门就要穿衣,这是一条轨迹,但我没想过,我输给了一次次挫败的时间。
如果我今天没来,我和纪先生错开,我不会这么快知道他与白茉莉的事,我不会觉得心酸,我更不会失魂落魄。
是我不该把自己定位太高,这世上多少人都沉沦在一夜纵情中,谁又能为此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半途遇到一个拉活的夜行司机,他让我上车,我说身上没有钱,他说到地方再给吧。
黑夜让我恐惧,我也不想走了,我拉开车门上去,紧靠着一侧,将头抵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忽然间飞快倒退的夜色,司机说,“今天你幸运啊,我一晚上没开张,不然我还真不拉你,不带钱怎么打车啊。”
我没理他,我鼻子酸得难受,我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在眼眶中滚了几下滴落下来,我不想让司机看到,我用手埋住自己的脸,我听到他问我去哪里,我想也不想说,“师傅,您随便开,去哪里都行。”
司机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他立刻踩了刹车,“姑娘,我可不是坏人啊,我这不是黑车,那犯法的事我不做。”
我现在只想安静,安静的哭一会儿,我闭着眼睛摆了下手,将庄园的地址报给他,他显然有些不相信,“你住在那片啊?富人区。”
我点点头,司机又迟疑了片刻,怎么都想不通身无分文的我竟然会住在全华南最有钱商宦居住的小区,他这一次开得有点慢,似乎在专心认路,记住怎么回,我坐在后面不知道哭了多久,车终于驶入小区,保安拦截登记排号,司机拉开车窗给他指了指我,我将哭肿的眼睛睁开,露出自己满面泪痕的脸,保安认识我,他笑得谄媚喊了声冯小姐,又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车,“您没有陪同纪先生吗。他也还没回来。”
保安见我不愿意说话,他有些悻悻,按下开关扬起通行杆,司机把车开进去,停在二栋门外,我对他说稍等,我让保姆出来付车费。
我推开车门下去,庭院的铁门没锁,大概是给我留门,院子里点着灯,光不足,但可以照亮黑暗,我进客厅看见保姆正坐在沙发上打瞌睡,她听到开门声立刻看过来,在发现是我她长长松了口气,“冯小姐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我还想您要是再不回来就报警了。您万一出了什么事,先生那里我交待不了。”
纪先生哪里还顾得上我,白茉莉温柔可人,又那样主动,他沉浸在温柔乡忘了全世界还不够,何况是我渺小的我。
我苦笑指了指门外,“麻烦你出去付下车费,我包落下了没有带。”
保姆答应了一声,她从台灯底下的匣子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她拿着走出去,我没再管之后的事,十分疲惫上二楼卧房锁了门。
这一夜我接连不断的做噩梦,每一个都很恐怖,我被纪先生手上黑漆漆的枪洞对着,白茉莉站在他身边笑,让他开枪,我吓得清醒过来,天还是黑着,我身上满是冷汗,我昏昏沉沉又睡过去,我和白茉莉在化妆间狭路相逢,她扫落了我桌上的东西,大骂我不要脸抢男人,白给睡了还不知廉耻赖在庄园不走,纪先生早就厌烦透了我,没想到我还不识趣。
所有姐妹儿都三三两两围在四周,她们窃窃私语,每个人眼中都是对我的鄙夷,就连梁媚都在冷笑,她也不帮我。
我浑身冷汗涔涔从梦中醒来,我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好像从地狱走了一遭,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撕下了那么多张虚伪的面孔。
我偏头看向窗外,东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有一丝浅色的光辉在缓慢升起和扩大,我从床上起来,捂着脸又冷静了一会儿,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可还不如不睡,这三个小时把我折磨得对这个世界都失去了信任,我眼前还浮现着梁媚冷漠的脸,我似乎还梦到了席情,她也没理我,我被丢弃在陌生的街头,看着曾经身边最好的姐妹儿都离我而去,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不属于一个人的动静,在寂静的清晨显得非常嘈杂,我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立刻从二楼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一夜未归的纪先生回来了,他身上穿着还是昨晚的衣服,只是有些皱,头发打理得光滑整洁。
我摸着扶梯看保姆蹲在玄关摆弄一双男士拖鞋,纪先生将公文包递给一名随行的保镖,他自己解开领带顺手挂在门架上,保姆把为他换好鞋,纪先生踩着朝沙发走,他仍旧没有看到我,他询问保姆冯小姐昨晚睡得好吗,保姆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说,“冯小姐凌晨三点多才回来,回来时候眼圈红红的,可能哭过了。”
纪先生脸色瞬间凝重了几分,“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冯小姐昨天穿了黄色旗袍出去,就是您为她在旗袍斋买的那款黄梅。”
纪先生抿唇不语,保姆又进厨房切果盘,在这个过程中纪先生始终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不知思考什么,我觉得他似乎静止了,在窗外满溢的阳光与秋风中。
保姆把果盘端出来放在茶几上,转身要离开,纪先生喊住她,“冯小姐现在睡着吗。”
保姆说不清楚,一直没下来,纪先生正准备起身,大概是想我,我故意用力踩了下楼梯,发出砰地一声响,我站在高处看着他,“我在,纪先生找我。”
我还是穿着昨晚那身黄底梅花旗袍,我回来没脱,趴在床上一直到天亮,翻来覆去压住了。刚上身时很精致,现在乱七八糟歪歪扭扭,我简单抻了抻,纪先生看到我狼狈的模样,眉眼间有一丝不悦,保姆很识趣趁我们沉默对望的时候躲开了,我扶着扶梯下楼,走到纪先生面前,女人都是敏感的,有时候我真恨透了这份敏感,我一眼看到他脖颈隐藏在衬衣领口的一枚粉色唇印,我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几乎就要挂不住,我僵了僵,极力隐忍恢复过来,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纪先生用过早餐吗。需不需要我到厨房熬一锅粥?”
他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无比疲惫,“不用,我吃过了。”
和谁吃的。和白茉莉吗,在哪里吃的,205包房还是她被所有客人梦寐以求的香闺。我觉得我忽然间像一个特别喜欢猜忌令人厌恶的怨妇,妄想去了解和我没有任何名分关系的男人的一切**和行踪,我讨厌这样不可理喻的自己,我在心里唾骂,冯锦,不就是睡了一夜吗,何必把自己束缚住,矫情在乎什么。
纪先生一边捏着眉心一边问我昨晚去了哪里。
我没有对他做任何隐瞒,“卡门宴。我回那里上班了,欠您那么多钱,不能一直装聋作哑拖下去。”
我说完装作漫不经心,俯身在水晶果盘内挑拣水果吃,“我还看到了您和白茉莉,怎么,您是帮冯小怜去打探敌情,想知彼知己把这个劲敌拿下?”
我笑得十分明媚,好像一切索然无知,然而纪先生被手掌覆盖的眼睛却在这一刻缓慢睁开,那抹投射在掌心微微颤抖的睫毛剪影出卖了他想要隐瞒的情绪。他预料到我很有可能去了卡门宴才会这么晚来,但他没想到我会撞见他和白茉莉。
发生过关系的异性,在之后的相处中即使没有任何名分进展,除了那种约炮场上的老手能够满不在乎,更多还是会觉得当面谈论其他异性非常尴尬别扭。
我非常体贴将这个诡异气氛打破,我拿起一颗青葡萄递到他唇边,“纪先生尝尝酸不酸。”
他其实不太喜欢吃这样的食物,我清楚这点,我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一般男人在没有做任何事情况下,喂他不爱吃的东西他会立刻拒绝,就像往常那样,但他做了什么,在被对方察觉到都会心慌意乱,这个时候你给他什么,他都会吃掉,因为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在茫然,他没有多余的理智关注你在对他做什么。
纪先生最终张开嘴含住那颗葡萄,我有些失望闭了闭眼睛,他还未曾来得及吞咽下去,眼睛忽然看到我右手掌心的刮痕,上面一道深深的血纹,他立刻拿起烟缸将葡萄吐在里面,他抓过我手沉声问怎么受了伤,我莞尔笑着说,“扔了一样东西,被割伤的。”
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不动声色从他掌心抽出来,他下意识看向我胸口缺失的红宝石别针,我没想到他这样聪慧,立刻就能想到这个,他看到别针不在了没有过多反应,他一脸平静问我,“扔了高兴吗。”
我说,“挺高兴的。”
他听我这样说才笑出来,“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