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喝多了,自己一个人吹了两瓶白的,56度的高浓度酒,别说她一女人,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灌下去也扛不住,少女时候纪先生宠着,没几年当了九叔二奶,更是吃香喝辣养尊处优,她其实没应酬过什么,如果不是这一年半载在卡门宴当交际花,她其实应该没酒量,她心里不痛快,我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也恨不得捅死自己。
其实我没什么可怕,这世上打败爱情的敌人从不是另外一个人,人哪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破碎掉一份情感,而是时间和那份人心里永不满足的贪欲。
霍砚尘吩咐保镖把白茉莉带到宾馆休息,她走了之后不多久,九叔也喝多了,霍砚尘和纪先生轮番敬酒,拿酒当白开水一样,九叔这条硬汉子再倔骨头,也架不住一群人的软磨硬泡,很快便红了脸,撑在桌上缓神,侍者端来了醒酒汤送到他手上,他喝下后闭着眼睛休息,霍砚尘端着酒杯从他那边过来,我见状要走,结果他喊住了我,“冯小姐这样不待见我,好歹也是我场子的员工,老板来了立刻闪人的道理总没有吧。”
我不得不顿下脚步,我忍了忍脸上的情绪,回头微笑看他,“只是给霍老板留出座位,我能坐着看您站着吗。”
他笑了笑,“我来找容哥说句话,站着坐着也不会久。”
他这样说了,分明不打算我走,我只好坐下,拿起筷子在盘里挑拣着毛豆吃,霍砚尘拍了拍纪先生肩膀,后者这才从酒杯内抬起头,有半分醉意看着他,“怎么。”
“容哥,今天九叔过来,我席间想了很多,当初在九龙会,你待我不薄,合欢和九叔,也是我从中做了一些事,才使你们有情人不能眷属,现在我和容哥悔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纪先生眼底微微有些惊讶,他仰起头仔细观察了霍砚尘的脸,“喝醉了吧。”
“容哥不信?”
纪先生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霍砚尘原本才正经了几秒,他也觉得好笑,大笑出来,“我其实也不能相信。”
纪先生和他碰了一杯酒,“虽然你眼神确实诚恳,可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争强好斗不服输的性格,包括九叔。”
“好斗错了吗,这不就是一个比谁斗得过谁的世界。”
霍砚尘转动着手里的酒,他脸上得意神采很重,纪先生说,“斗没错,量力而行,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说完把餐巾纸丢到桌上,起身系了系纽扣,“这是你喊我一声容哥,我给你的忠告。”
纪先生朝上首走过去,九叔不愧是酒阵里熬出来的,他很快便修复过来,虽然眼神还有些飘忽的醉态,但意识却不混乱,纪先生问他还要不要上节目,九叔兴致很高,他说当然,不能辜负了你的安排。
纪先生看了一眼彪子,彪子站起身拍了拍手,很快楼下走上来一批十分清纯靓丽的女孩,其中有几个眼熟,我想了一下,记起是商姐最新招进金苑的一群艺术院校学生,她挨个摸了,确定都还没有开过苞,应聘进来建立女子乐坊,规定是不出台不接客,每个周六竞标,只在包房做表演,演完就走,绝不陪酒。虽然在夜总会很多事身不由己,但金苑纪先生的牌子竖在那里,在场子里敢为难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这群女孩还没有正式见客,不过已经炒的非常红火,早就被人以六位数拍下了首标,我看着十**岁的她们,有些感慨自己似乎老了。
我像她们这个年纪,正在卡门宴醉生梦死,忘记了自己出身,忘记了自己的根本,一心向往大都市,过名流的生活,最终现实告诉我,在风尘里起起伏伏的女人,老鼠变不成虎,麻雀当不了凤凰,都是一场梦,梦早晚都要醒。
纪先生重新坐回来,他低低和我说了句什么,不过音乐太吵,我没有听清,我看他表情不是特别严肃,估计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就点了点头,没再重问。
九叔盯着其中一个女孩始终在看,就连期间重新执杯也没有移开,纪先生早就察觉到,他一言不发等到这支舞蹈结束后,笑着问九叔,“您有看得上眼的吗。”
九叔大约见这里人多,有些端架子,他笑而不语,目光示意般往站在第二排最边上的垂头女孩看,那女孩留着俏皮的短发,长了张娃娃脸,十分白嫩可人,我心里暗叹一声可惜了。
似乎老男人都特别喜欢年轻俏丽的女孩,觉得和她们在一起可以返老还童,可他们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习惯了唯我独尊,却从未想过这些被看中的女孩,除了屈服在钱势的淫威之下,都无一例外湮没进了黑暗之中。
纪先生回头对何堂主吩咐,“过去。”
何堂主是一个十分正义的人,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他低头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话,那名女孩惊恐抬起头,她眼睛里满是慌张,澄净得令人心疼,她咬着嘴唇摇头,我看到她对何堂主说求求您,何堂主不忍,他转头看纪先生,纪先生移开目光,置若罔闻。
何堂主知道木已成舟,纪先生不可能收回这个念头,他也不能收回,他对那个女孩强硬说了句,女孩脸上的惊恐瞬间变为惨白,她绝望的眼神令我心都被揪了起来,我想到很多人,曾经一起在岁月里走过,最终走散在漫漫人生路中的姐妹儿。
只道岁岁年年人不同。
女孩含着几滴眼泪点了点头,她捂住眼睛,任由何堂主将自己从那群人中带离,乘坐电梯上楼。纪先生笑着对上首十分满意的九叔说,“您上楼歇息,我预定了房间,九叔有事找我找酒店经理都可以。”
九叔从椅子上站起来,霍砚尘过去搀扶住他,将他扶下水晶台阶,九叔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事,他转身对纪先生说,“关于你婚事,你没有父母,我打算帮你物色一桩,明早你过来。”
纪先生脸上笑容顿了顿,只有我距离他最近,所以他任何变化我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在九叔发现之前他立刻恢复自然,“您多费心。”
九叔这一晚被伺候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而纪先生却满脸煞气,他是一个十分擅长藏匿情绪的人,席间那么久,他都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现在他终于烦透了,我跟着他快步离开二楼,他脚步生风,气场冷峻得逼人。
我们拐弯进了一条走廊,纪先生到洗手间方便,我在门口等他,他出来时手上沾着水珠,他有些心不在焉,都忘记了热风烘干,我从包里翻来翻去想要找湿巾给他擦手,在这时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十分飘忽的身影,我只从灯光反射下看到了蓝格子裙摆,我还没来得及抬头,那身影已经在面前站定。
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容格,我有话和你说。”
纪先生手在右侧轻轻甩了一下,迸溅到白茉莉脸上,她闭了闭眼睛,纪先生说,“二太太还是上楼去看看,九叔在做什么,这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不要叫我二太太!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白茉莉红了眼,我知道她要崩溃了,她已经没了路,九叔来到华南,其中一件事就是要把她带走,九叔到了这个年纪,最怕戴绿帽子,他嘴上不说,对她与纪先生近在咫尺的距离很忌惮,她现在履步维艰,她没有任何可以留下来的借口,但她不甘心。
纪先生看也不看她,他拉住我的手就要走,白茉莉忽然伸手抵住他胸膛不肯让他走,“就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她央求着,声音里满是哽咽,纪先生没有动,他目光直视前方,脸上表情复杂得讳莫如深。
我想到后院那株合欢树,保姆告诉我,满树的合欢花,每年夏天都开得茂盛漂亮,纪先生最喜欢,所以庄园上上下下的佣人,都照料得很精心。
他大概从没忘了吧。
我苦笑一声,将手小心翼翼从纪先生掌心抽出,他没有再用力抓紧,我朝前走了几步,我没有说我在外面等你,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还等得到,在如此星辰灿烂的夜。
我掌心满是潮湿,我听到白茉莉说,“我只要这一晚,就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