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他薄唇,他一开一阖吐出人比花娇四个字,眼底含着戏谑的笑意,保姆与何一池低头笑了笑,转身离开客厅,一个进厨房一个上二楼,眨眼间便没人了,我从纪容恪旁边走过,皮笑肉不笑,“脸比树厚。”
他在我身后格外愉悦说,“你总是一针见血发现我最大的优点,这样聪明泼辣的你让我想舍掉都难。”
我将头发里插着的蓝色玫瑰取下,丢在茶几上,我本想坐下休息,可阳台上挂着的窗帘忽然吸引了我目光,那是海洋图案的窗纱,很薄的一层,有海水,有浪花还有礁石与沙滩,似乎不是印上去的,而是一针一线纹绣而成,栩栩如生光华夺目。
脚下柔软的羊毛地毯一直铺展延伸到墙根,遮盖了每一寸裸露的坚硬地板,非常温暖又不会觉得燥热扎脚,半尺高的海绵护墙板是绚丽的咖啡金色,与白色地毯相得益彰,赏心悦目。浅蓝色的天花板,旋转式海螺形状水晶灯,楼梯由瓷砖堆砌而成,每一块底下都安装了灯泡,在海洋窗帘的反光作用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彩光,哪怕一个人在家都不会觉得寂寞,每一处角落都布置得非常精致,无不透露着纪容恪的用心与品味,可我置身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客厅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好不容易艰难扯起唇角,又瞬间疲惫得松垂下去。这套房子在我眼中犹如一个漂亮奢华的笼子,让我隐约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转身看了一眼蹙眉凝视我背影的纪容恪,他对我过分平静的反应有一丝失望,拿不准我是不喜欢还是有其他想法,他以为我应该像贺润那样,不,不只是贺润,是全天下女人都会有的反应,非常欣喜而惊讶,捂着嘴吧连声喊天啊天啊,脸上藏不住真情流露的笑容,然后飞奔过去投入他怀抱,也许还会含羞的亲吻他唇角,用无比清甜娇憨的语气说,我真的很喜欢很幸福。
我做不到,因为我知道这个空壳属于我,但它来自于家最真诚的本质,却不属于我。
我问他怎么不在贺家陪贺润。他语气漫不经心,“家里有佣人忙,她午睡,我过来看看。”
他边说边走过来站在窗台前,伸手把窗纱完全合上,一缕阳光投射在上面,面前大片海水溢出波浪,我看着那片荡漾的水纹,似乎嗅到了深海蔚蓝的味道。
我一直不喜欢海,海阔天空山水苍茫,连我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不是很可笑,它让我觉得自己太渺小,我讨厌那种被藐视的感受。
我喜欢狭窄的街道,拥挤的人潮,到处都是泥泞和石板路的小巷老楼,它让我觉得自己没有被遗忘,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中,还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尤其当我看着霍砚尘坠入海里那一霎那,他被凶猛翻滚的浪头吞噬,我对海便产生了深深的憎恶与恐惧,它太伟岸也太无情,一如善变的人心。
我目光飘忽透过两帘窗纱之间的缝隙看向外面,一个三口之家牵着刚会走的孩子小手在湖畔喂鱼,孩子对眼前的一切都特别好奇,始终挥舞着叫喊着,年轻的夫妻有说有笑,将那天湖一色变得满是温柔泡沫。
我语气幽幽说,“我很羡慕贺润,我们年纪相差不多,可她有钱,有疼爱的父母哥哥,有优秀的丈夫,还有每一天醒来都像这一刻十分温暖的阳光,不需要奔波,就能过最好的日子。岁月对她格外宽容,没有剥夺她清澈的眼睛,连笑容都像一个孩子,简单又透明。我羡慕却无能为力,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了有怎样的轨迹,没资本改变的只能被迫接受。”
我说完略带嘲讽睨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喜欢娇嫩的草,多年轻你也下得去嘴。”
“不然呢,难道要我啃老草,我牙口不是那么好。”
纪容恪说罢清脆笑了声,他灵巧白皙的手指捻着纽扣,穿入缝隙内,他没有因为我的鄙夷而不悦,他丝毫不介意这些,只是不紧不慢的戳穿了我,“你不是羡慕,而是很嫉妒。”
“我没有嫉妒。”我倏然冷声打断他,“我只是觉得悲哀。为三六九等的人生而悲哀,为蜉蝣和老虎之间的差距而悲哀。为过分不幸和过分幸运的人而悲哀。”
他将裤子两侧的纽扣系好,隔着窗纱望向外面影影绰绰的朦胧街景,湖水泛起金灿灿的涟漪,有一群鱼嗅到了食物的气息从远处聚拢在水面欢快的拂动,两旁环绕青山拱桥,我和他就这样不言不语并肩凝望这个世界,这一刻与世无争岁月静好,可我知道它长久不了。
我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可当我转过身时,他忽然又在我背后说,“嫉妒并不可耻,这是人的本能,如果没有了嫉妒心,就失去了**,没有**的人,拿什么去掠夺去争抢,活得如一具尸体。”
我盯着面前放在地上的巨大鱼缸,盘踞的墨绿色水草中匍匐着一面紫红色珊瑚,金鱼在上面来回摆动,都是一些很特别的品种,颜色也串得花哨,一看就极其贵重。我看着那些东西愣神之际,纪容恪忽然从我身后冲上来,他以我惊讶的速度将我身体扳正,捏着我下巴唇迅速压下,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他的举动让我莫名其妙,我头脑一片空白,唇齿间除了濡湿的舌尖在蠕动,就是那一股浓烈苦涩的咖啡味,我呜呜挣扎了几下,他忽然发了狠,尖锐的牙齿死死咬住我嘴唇,我和他的口腔内都蔓延了一丝血腥味,是我的血,他咬破了我唇瓣。
我将他用力推开,手指在疼痛的位置轻轻上抹了抹,果然指尖沾了血,我朝他怒吼,“纪容恪你发什么疯。”
他两只手仍旧没有从我肩膀上移开,他死死捏住我骨头,我甚至听到一声嘎吱的脆响,他直视我逼问说,“每一个人都在赌,只有你不敢赌,你连路的一半都没有走出,就妄想知道终点是什么。我的确没有承诺过你,但我也没有说死过这辈子都承诺不了。你只有二十四岁,难道你的时间比四十岁的我还等不起吗。”
他声音很大,由不得我听不清,我脑袋轰地一声,似乎是无数只炮仗一齐点燃,将我世界炸得四分五裂,断壁残垣。
我盯着他眼睛里射出的光,那是一缕凶狠的无法压抑的逼迫我的光,我们两个人以这样姿势僵滞不动互相凝视了彼此很久,他的气势越来越足,我却越来越弱,到最后他是巍峨的群山是炼钢的烈火,我却成了柔软的池水,凋零的残花。
何一池听到叫喊以为发生了什么,他从二楼书房出来,疾步往楼下走,纪容恪迅速松开了我,他手插回口袋里,脸上恢复了以往毫无波澜的平静。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狂想出来的幻觉,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经我遗憾错过。
纪容恪在更衣室换了西装,带着何一池驱车赶回贺宅,我没有告诉他我会过去,至于何一池会不会讲,我无法掌控,反正不久后也要见到,隐瞒不了。
我拉住保姆询问她卧室在哪里,她放下手上的活儿将我引到二楼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我进去后只打量了半圈就愕然愣住,不是因为它精致奢华的装潢,而是这个房间的庞大双人床有两个枕头,纪容恪的内裤还赫然躺在上面,他似乎做了长久安营扎寨的准备,卧房里有关他衣食住行的东西一应俱全,而且备份很多。贺润虽然懦弱,他一个出差的借口就可以搪塞,但他不回去早晚会被贺归祠调查出来,贺润是他掌上明珠,这份委屈他绝不容。
最关键卧房内没有**浴室,是一个打通的开放型,只隔了一层玻璃,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浴霸和浴缸正对着床尾,意味着我洗澡时候,如果他在房间,他可以全程品着红酒听着音乐无码观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欣赏每一寸。
我气得牙痒痒,纪容恪这只老狐狸他还真会享受,以为我瞎看不透他的风流诡计。
我此时也没工夫计较,我匆忙打开衣柜翻找合适的衣服,纪容恪很了解我的喜好,准备的每一件并不花哨,款式花纹大方清秀,但只触摸了布料就知道十分昂贵,我从里面翻来覆去寻找挑选了一件最朴素保守的长裙,力求不会抢了贺润的风头但也不至于太平庸,我穿好自己简单化了一个妆,便拿手包下楼,我叫来司机,让他开车送我到贺宅,他下意识想要掏手机,我立刻按住他腕子,用很冷冽的语气说,“我去的地方,容恪也在,我还能出事吗?”
他思索了下,“夫人,您千万不要有任何变故为难我。先生是什么人您也清楚,他提前和我们打过招呼,我们的生死安危都牵在您身上。”
他脸色很凝重,一看就是真的受了威胁,我知道纪容恪这人狠起来多无情,绝对说到做到,我郑重点头说好,他这才妥协拿钥匙跟我出去,司机认识贺宅小区地址,但不知道具体哪一栋,他只能将车停稳在门口,我坐在里面打了个盹儿,凑足了和贺渠道约定好的时间点,才推开车门弯腰下去,扶着窗口询问值班的保安,他从一块西瓜里抬起头很戒备问我是什么人,我不愿多费口舌,直接让开身体将纪容恪为我准备的车露给他看,他探头看了一眼车牌和标识,立刻换了脸色,他从保安室内出来,殷勤得指给我一栋西南角方向的庄园,还询问我需要打电话让佣人出来接我吗,这样的势利眼最人心凉薄,我理也没理他,直接冷着一张脸走向那栋沐浴在黄昏下的宅子。
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路程,我一眼看到了守在门口正低头看手机的贺渠,我刚想张口喊他,放在手包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他将手机贴在耳畔,转过身背对这边,看着庭院内种植的冬梅花,我直接按了挂掉,疾步往那边走着,他不解看了眼黑下去的屏幕,眉团紧蹙,我大喊了声贺先生,他立刻转过身,在看到我时他脸上的阴云散去,露出一丝非常皎洁的笑容,他主动迎过来几步,我笑着对他道歉,谦虚说自己晚了,他急忙说,“时间刚好,是我有点心急,怕你忽然不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