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容恪靠着车门抽烟,他脸上有一丝惆怅和惨淡,醉后的神色尤为苍白,他唇也是白的,在房间里光线不及外面明亮,我竟没有发现他脸色这样难看,他抽着烟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他问何一池,“带她出来干什么。”
何一池一脸为难看我,我走过去手背贴在他脸颊和额头试了试温度,有一丝滚烫,但不是很严重,最多是低烧,但他那么细心的人,怎么身体不舒服都不知道说一声呢,我语气很强硬问他,“你自己照镜子没发现你脸色不好吗。”
纪容恪握住我手从他脸上拿下来,他仍旧盯着我身后沉默的何一池,似乎等待他答案,我直接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目光让他看我,“是我要去的你瞪他做什么。如果不是当初丝毫能力都没有却还自以为是救世主的我,不断缠着你让你为根本毫不相识的淳淳报仇,你怎么都不会得罪马章莱,也不至于现在想要买地皮都找不到花钱的路子,马章莱记恨的归根究底是我,大不了我去跪下道歉,淳淳的仇报了,我自己怎样没关系,只要能换来他松口合作。”
我说完要拉车门上去,纪容恪一把扯住我手腕,他表情严肃,朝我低声呵斥了一句,“回去。”
我不理他,我仍旧固执着往车里钻,他不敢太用力扯我,怕伤到孩子,他直接将我抱起来,半副身体卷住我,往庭院里走,何一池拦在前面让他带上我,有女人好办事,纪容恪原本就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难看,“我需要让她为我铺路吗,我有足够制约马章莱的筹码,即便我错失这块地皮,我也不会让冯锦去遭受那份羞辱,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我他妈当什么男人。”
纪容恪让何一池让开,后者不动,他恼了,他抬腿重重踢向他膝盖,何一池没有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下,不过纪容恪到底脚下留情了,看着很用力但实际并不算重,何一池晃了两下,很快便稳住。
何一池还想再说什么,我忽然间张嘴咬住纪容恪肩膀,我用了很大力气,他的外套和衬衣都在我的用力咬噬下变得薄破,我觉得不解气,我又扒掉他衣服,狠狠咬在肉上,直到我口腔内全都是血腥,直到他脚下顿住,对我的暴躁和发泄充满茫然,我才缓慢松开了嘴,我盯着他被我咬出的血肉模糊的牙印,我忍不住哭出来。
我哽咽说,“你知道我心里多痛吗。贺润什么都比我好,贺家可以给你扶持,为你撑腰,因为贺润是你妻子,她和你的荣辱密不可分,你倒下了,她失去了依靠,没有了丈夫,可我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除了一味的为你增添负担和烦恼,我恨我有时的任性与无知,我更恨你虽然伤害我,也给了我那么多任性的资本,让我不断闯祸,不断欠债。纪容恪,我去了也帮不了你什么,可我就想陪着你,我知道这对你多重要。”
他抱着我,我被他扛在身上,我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到我的泪,我们这样僵持了很久,他忽然转身朝着汽车走去,我松了口气,何一池从后面追上来,他打开车门,让我们坐进去,他绕到驾驶位,也上了车。
纪容恪在车上骤然失去了刚才的力量与精神,他有一丝疲惫无力的萎靡,我让何一池打开暖风,将车窗摇上关好,以免寒意冻着纪容恪引发高烧,我给他身上盖了一条加厚的毛毯,我抱住他身体为他渡暖,但我根本抱不过来,他太精壮太魁梧,我手臂只能圈住他一半。
他似乎很享受我这样关怀他的时刻,他头枕在我胸口位置,闭着眼睡觉的模样像孩子那般纯净温柔,我总在想,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坏人,也真的像霍砚尘说的那样,他们这种人早晚要为自己的阴险歹毒付出血的代价,我真希望他永远沉睡着,不再涉足这世间黑暗与纷扰,我就做他的眼睛他的拐杖他的手脚,伴他度过余下岁月的每一天。
贺润一定吃不了那样的苦,贺家也不允许她那样委屈,其实残忍一点想,我真恨不得他残了傻了呆了,谁也不认识,话都说不利索,那样再也不会有人和我争抢他,他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属于我,我不用活在任何女人的庞大阴影下,即使那时呼风唤雨风华潋滟的纪容恪已经是个人人厌弃的废物。
我笑着在迷迷糊糊睡着的他头顶说,“你就偷着高兴吧,你怎么这么好的命啊,逃了多少次大劫难。你好的时候那么多女人都捧着你爱着你,等你万一惨了,至少我还不会跑。”
他并没有完全熟睡,而是在我怀中闷笑出来,他偏了偏头,把整颗脑袋都埋进我胸部沟壑的位置,我骂了声流氓,他又用力往里面扎了扎,随着他喷发出的湿热呼吸,我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
他闷闷的声音在我底下传来,“我怎么知道你到时会不会跑。女人的话能信吗。”
我十分傲娇的在他头顶摇了摇脑袋,“那你可以试试啊,看看废了手脚我跑不跑。”
“如果废了命根子你还不跑,我就相信你。”
这人一言不合就满嘴黄,何一池还在前面开车呢,我偷偷扫了他一眼,何一池面无表情看着前面路况,我朝纪容恪后脑勺狠狠呸了一口,几滴唾液飞溅出去,恰好落在他头发梢上,他最爱干净,我也算报了他调戏我的仇。
他伏在我身上静静一动不动,他大约真的累了,这二十来年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不知疼痛疲倦的铁甲战士,为了权势和生存,过着风光无限却又暗无天日的岁月,他此时就在我怀里,放下了一切戒备,他脸贴着我胸口,我手臂轻轻环着他,他似醒非醒,我静静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摩天大楼,人工湖泊,深冬摧残下依旧姹紫嫣红的花园,我和他就像相濡以沫走了几十年的老夫妻,我眼中有岁月风霜,他眼中有万千柔情。
我们赶到金达度假山庄时,阳光正非常好,所有潮湿的积水都融化烘干,几株梅花正迎风而绽,青青如茵的草坪在金色阳光下折射出浅绿色的花纹,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金达度假山庄是华南省内老牌的娱乐场所,内设酒吧赌场、中西农家乐餐厅、宾馆洗浴和高尔夫球场保龄球馆,凡是外地人到这边旅游,都会在金达待上一两天,这边的吃喝玩乐最具有华南当地特色,价格也比市中心要便宜一点,我跟着霍砚尘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我们赶时间,匆忙到餐厅谈了笔合约,出来时候我和他都醉醺醺的,所以对这边我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根本没有参观过。
我始终盯着头顶来来往往的观光缆车愣神,以前我特别恐高,可怀孕之后,我喜欢的都有些厌烦,我讨厌的反而充满了兴趣,除了甜食和深爱纪容恪这两件事之外,我的一切喜好都变得天翻地覆。
纪容恪看到我扬脖子盯着缆车看,他问我是不是想坐,我点头说是,他牵住我手走上二楼扶梯买了票,在我们进入缆车等待开动时,何一池找到现场服务人员,询问了预定的餐厅包房位置,他转眼就发现我们不见了,他四下张望,我在他头顶敲了敲窗户,他仰起头看,我笑着朝他大喊,可他听不到,他只是蹙眉在不断观察我的唇形,又扬起手腕示意我时间很急促,纪容恪被我的尖叫声惹得堵住耳朵,他一把将我捞到他怀里,“闭嘴。”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滚烫,比刚出门时更烫了,他脸色除了苍白,还有一丝略微不正常的红晕,我心疼问他还能不能扛住,不行我替他去见马章莱。
我来的路上就想过了,要不要支开纪容恪我单独去见,我可以放掉自己一切自尊与底线,想法设法把地皮拿过来,哪怕马章莱再恨我,看在我代替纪容恪的份儿上,他也不敢直接伤害我,顶多一个下马威,可我不在乎,我宁可他给我十个,也不愿他给纪容恪一个,因为这是我惹的祸,我会心疼他替我背。
纪容恪根本不同意,他又恶狠狠让我闭嘴,他身子抖了抖,似乎很冷,我吓得要哭,我觉得纪容恪自从认识了我,他就加入了不断伤残大军,背部中弹,肩膀中斧,胸部中刀,每一次都因为我,我想让他平安,我想带给他美好,可他所有不幸都来自认识了我。
我哪里还有心思感受坐缆车的滋味,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跑下去,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停下,我们从缆车下来,何一池搀扶着有些摇晃不稳的纪容恪下楼,他说,“比约定时间晚了几分钟,毕竟我们主动找马章莱办事,还是不要让他久等,容哥还能扛吗?”
纪容恪拂开他手臂说没事,他站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我将他身上大衣裹好,何一池带着我们穿梭过露台走廊,到达一个室内喷泉广场,有专门的包房侍者在等候,他看了牌号后,将我们带到一扇山水屏风前,他极有教养压低了声音说,“客人就在里面等候。”
纪容恪说了声知道了,侍者离开后,他蹙眉低垂头,两根手指在眉心和太阳穴上轻轻压了压,我知道他此时头痛,他虽然经常受伤,可身体却很少生病,偶尔有一次不适,就会来势汹汹,犹如山倒,他缓了片刻,对何一池示意开门,何一池敲击了两下,里面传出一声进,纪容恪用脚尖抵开,马章莱正独自坐在圆桌旁喝茶,他斜目颇有几分傲慢扫了扫门口,我当时正被半开的门挡住,他没有发现我,纪容恪主动喊了声马局长,马章莱这才放下手中的陶瓷茶杯,他站起身迎上纪容恪伸出的手,两人握了握,“纪先生别来无恙。”
纪容恪笑说,“多久不见,马局长也神采依旧。”
马章莱头部微微后仰凝视纪容恪打量了片刻,“怎么纪先生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似乎无精打采,是不是娶了娇妻新婚后闺房里男女乐趣太多,消磨了阳气。”
他说完耐人寻味的大笑,这话并不是中听的好话,亲密无间的朋友说是打趣玩笑,可放在有些梁子旧恨的人之间,就变成了一丝嘲讽与侮辱,马章莱笑着同时目光不经意落在纪容恪身后刚推门进来的我身上,他原本还爽快的面孔笑容骤然一收,变得格外僵硬阴沉。
我知道他恨我,如果问他这世上最讨厌的人,他一定把我放在头一个,他对我恨不得挖心蚀骨,碎尸万段,我越是笑得灿烂过得光鲜,他越是想到他失去了老婆险些没有了岳父家支撑官路的惨烈,这份深仇大恨多浓烈,从他冒火的眼睛我就知道。
如果没有我吹枕边风,纪容恪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绝不会盯着他夫人不放,豁出去与人为敌也要让他夫人血债血偿,马章莱不蠢,他心知肚明淳淳和我的关系,这件事就是我做的,我恃宠而骄,不懂天高地厚,倚仗纪容恪对我的疼爱为虎作伥,不留退路,一旦我失去了这尊大佛对我的庇佑,马章莱第一个就会做掉我。
他们松开手,纪容恪率先走到桌旁坐下,何一池去叫服务生来点餐,马章莱横在我身前挡住了我去路,他盯着我微笑的脸庞冷冷一哼,“冯小姐也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