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猜得没有错,文修漪的父母确实出了问题,但和他想的不一样。
郑青萍告诉他,文修漪的父母已经离婚,但关键的地方不是离婚,而是离婚的时间。
当时郑青萍就反对两人来往,但两人却坚持要结婚,结果怀孕了之后就开始整天吵架,终于在生下文修漪没几天就离婚了,离婚了不算,由于两个人吵得凶变得仇人一样,所以谁都不愿意要这个孩子,结果就丢到了奶奶这里,只每个月付一些生活费。
郑青萍老伴早已经去世,就剩她一个人,刺桐幼儿园的事情又非常忙,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把文修漪放在了幼儿园里让老师带。
可文修漪非常的聪明,很早就懂了事,也很清楚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所以即使父母有时候偶尔来看看她,她都是完全的不理睬,甚至也不怎么理睬郑青萍,在学校里性格孤僻行为怪异,让老师十分的头疼。
夏宇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对郑青萍道:“我走了,这之前,能去里面看看娃娃么?”
“去吧。”
夏宇走进去,看着躺在床上,嘴角兀自带着隐隐笑意的文修漪,心想她今天一定是非常开心了吧,至少,那一顿哭将淤积多年的苦闷委屈一股脑的爆了出来,如果再沉积夏宇,说不定整个人就要出问题了……
他取过一张稿纸在上面写下一句话:有事找我。落款是夏老师,还有一个他的手机号码,折叠起来压在床头。
想了想,又把稿纸抽出来撕掉,换了一张,写上:想找我玩就打我电话。落款夏宇,然后一串号码。折叠起来,压在床头,离开。
第二天来到学校,预料之中的,立马就被叫到了会议室。
夏宇扫了在场的人一眼,阵容非常强大,该来的领导都来了,还有程风铃和几个班里的同学,包括乐卡和欧阳天天在内。
这不是夏宇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对待了,他一点不陌生的坐到了他应该坐的地方,藤本仁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夏老师,你知道今天我们开会的议题是什么吗?”
夏宇点头道:“知道。”
藤本仁道:“我们也是了解到了不少的情况,具体的秦主任你来说说。”
秦淮咳嗽一声道:“具体的,还是让当事人来说一下,我们叫来了夏老师班里的同学,就让他们说一下吧。”
藤本仁点头表示同意。
夏宇转头看向自己班里的学生这边,好几个人都不敢迎向夏宇的视线,只有欧阳天天和乐卡瞪过来一眼。
乐卡站起来道:“我来说吧,以往在夏老师来之前,所有的班主任都是对橙子,也就是程风铃关爱有加,毕竟她是真的行动不便,可夏老师来了之后,从来都没有对她特殊照顾,竟然总是要求她跟我们一样,爬山的时候,我们向他提出来要找人看护,他竟还拒绝了,明显是故意的……”刚开始乐卡还因为领导多说得有些磕巴,但越说他就越起劲,到后面几乎是顺口溜一样的倒出来,将夏宇每一次“虐待”程风铃的例子都描绘得有声有色。
在这个过程中,夏宇没有看乐卡,只是看着程风铃,而程风铃却一直低着头。
这时候陆菲忽然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陆菲看了看夏宇,又看了看同学们,秦淮问道:“陆菲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陆菲道:“夏老师是我班主任,我也想来听听看。”
秦淮看向藤本仁,藤本仁点头道:“进来吧。”
陆菲走到欧阳天天旁边坐下,欧阳天天奇怪的看着她道:“你不是不和夏老师作对了吗?跑来干什么?”
陆菲勉强笑了笑,“看热闹。”
此时乐卡已经说完了夏宇的斑斑劣迹,秦淮立刻进行了补充,秦淮的废话水平就比乐卡高明了太多,不仅对乐卡说的事情进行了有哲理有深度的复述,还加油添醋的说了很多夏宇平时不遵守学校规定的地方,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等他说完,藤本仁才出言道:“夏老师,对于这些说的,你有什么解释没有?”
夏宇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藤本仁看着他半晌,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说吗?这可不是玩笑,是很认真的会议。”
夏宇对藤本仁笑了笑,还是摇了摇头,他有能力力挽狂澜,所以他想看看,这一切,都会怎么样来发生。
藤本仁叹了一口气,对原田启诏点了点头。
原田启诏板着脸道:“夏老师,根据校方规定,你触犯了多条校规,尤其是虐待学生这一项上尤为恶劣,所以我们做出决定,立即终止你的聘用合同,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本校的老师了,等一下会有保安陪着你一起收拾东西,请你在中午下课之前离开学校。”
刚才秦淮废话一通,现在距离下课已经没有太久,看来学校要赶他走的心情真的是十分的迫切……
“等等!”陆菲忽然站起来叫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或诧异,或疑惑。
陆菲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毕竟她本来也认为夏宇不该如此对橙子,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经被夏宇的人格魅力征服,知道他下一秒就有可能离任,心中百感交集,一着急之下就跳了起来。
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结结巴巴的道:“我觉得夏老师不是这样的人,我,我想,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不,不应该这样就开除了夏老师,对了,他教书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上他的课。”
原田启诏冷硬的道:“夏老师并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这说明他已经默认,至于教书好,我们教书好的老师就多了,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人品好的老师,否则教书再好也没有用。”
陆菲急道:“但是,夏老师还有很多立功的地方,更何况,我觉得他的那些还不能上升到虐待的地步吧?夏老师,你倒是说话啊!”
夏宇对她笑了笑道:“谢谢你帮我说话。”
陆菲跺脚道:“不是要你说这个。”
旁边的乐卡忍不住拉她小声道:“喂,你搞什么,你说过不破坏我们的!”
陆菲一下甩开他的手。
唐恩忍不住道:“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的,既然你提出,那就让程风铃同学自己说说吧。说实话,夏宇被开除还是轻的,说不定还会面临法律上的指控。”
“夏老师不会被指控。”门口一个女声传来,大家询声看去,却是慕颖诗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她大口的喘着气,显然赶得非常的急,旁边扶着她的是她的母亲,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唐恩皱眉道:“你是谁?谁让你来这里的?”
秦淮忙道:“他是我们小学五年级的音乐老师慕颖诗,慕老师,你怎么回事?现在正在开重要的会议。”
慕颖诗喘了几口平复下来后,才道:“就是重要才来的,我这里有一个视频文件,请在这里播放出来。”
唐恩冷冷道:“我们为什么要播放一个来历不明的视频文件?”
慕颖诗道:“因为夏老师为什么那么做,里面就有所有的答案!”
校领导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怎么忽然又冒出来一个证据。
藤本仁道:“放出来看看吧。”
唐恩冷冷道:“我不同意!随便一个人跑过来说有证据,我们就必须看吗?”
慕颖诗道:“各位领导,这不是随便的证据,我身后的这两位,他们就是程风铃的父母,这份文件,就是在他们的授权下,我们去宁海心理疾病治疗中心取回来的!”
心理疾病治疗中心?听到这个词,所有人都有些愣。
一直低头用力抓着小手的橙子这时候才知道爸妈来了,抬起头来看到他们,嘴巴动了动,发不出声音,程风铃的父亲看着她道:“风铃呀,夏老师为了你的病情曝光,不惜毁掉自己的前途,他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我们不能那么自私啊……”
程风铃身子不住的颤抖,忽然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原田启诏忽然道:“我同意看这个视频。”
另外一个理事也道:“我附议。”
唐恩知道再反对也没有用,只能摆手示意慕颖诗将文件送过去,慕颖诗看不见,慕妈妈提醒了之后,才将移动盘交给过来的一个老师。
会议室的幻灯片上很快播映出了这个视频文件,首先是一个中年人,看样子应该是心理治疗中心的医师,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垂着脑袋的程风铃。
医生问程风铃的都是一些专业的问题,大家听过就算,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程风铃的回答上。
“嗯,难受,我讨厌所有的异样眼光,好像我是怪物一样……”
“我不喜欢大家这样看我,我不过是少了一只胳膊,难道就不是人了么……”
“同学们对我很好,可是,他们总是将我当成一个残废来对待,我没有左手有右手呀,我什么不能干?为什么当我是个废物一样!你们是右手写字,我难道不是么,你们有两条腿,难道我不是么,为什么走个路还得安排人来照顾,为什么玩个游戏,我这一组就得特殊照顾?我好难受……”
“夏老师真好,我喜欢夏老师,虽然大家都不喜欢他。他每一次都会询问我的意思,每一次都很尊重我的意见,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残废看,我在他眼里,就好像是一个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学生,从来没有区别对待。有一次去爬山,我真的很讨厌有人跟着照顾,好像我是断腿的一样,夏老师就冒着得罪乐卡他们的风险,没有安排人照顾我。”
“我很感激夏老师,可是,我不敢表露出来。不敢让别的同学知道,否则他们又会认为我身体残,意志也残了……”
“夏老师的课,一直都好开心,上次游戏输了,还罚我抄书,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愉快的罚抄书了……”
“我好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好想……”
然后还有夏宇的录影。是在程风铃不在的情况下,由医生录下来的。
夏宇的话:
“其实大家对橙子都很好,我也可以看出来,乐卡等班上的同学是真的关心她,爱护她,可这也正是橙子病发的根源所在,她虽然不渝,可又不忍心拒绝大家的好意,她害怕拒绝之后,大家都不再关心她了,这种矛盾的心理,我想是导致她这个病的根本原因。”
最后是医生的自己独白录影:
“可以确定,程风铃小朋友患的是抑郁症,但程度好在还不算特别的严重,这要感谢夏老师,若不是他及时发现程风铃小朋友的心理状况问题,及时劝说她来治疗,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所以说,出发点是好的伤害,才是最严重的伤害,因为即使被伤害,很多时候还不能怪责对方,因为那很可能导致一种不再对她好的逆反心理,所以很多人都宁愿选择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也不会把真实的感受说出来,大多数人心理坚强,也不大容易出什么问题,可若是心理防线差的,长期下来,很容易就抑郁症了,尤其是像程风铃小朋友这样身体本身有缺陷的人,心思更是敏感。”
看着视频,所有校领导都傻掉了,他们所拿来苛责夏宇的重中之重,谁能想到,竟然反而是他最值得赞扬的地方。
夏宇没有说破,是因为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去接受心理治疗的事实,程风铃没有说破,是因为她那充满了矛盾的脆弱心理和懦弱,不敢反抗的性格。
这就造成了现在这种诡异的局面。
乐卡和欧阳天天等人包括陆菲在内,脸色都十分的难看。他们不知道,橙子的越来越脆弱,橙子的笑容越来越少,这根本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而若非夏老师,可能橙子早已经崩溃,可笑的是,他们还把这一切的罪责都堆到了夏老师的头上。
尤其是陆菲,她此时内心的难过要比其他人多得多,这是一种没有支持在乎的人的内疚,犹如黑洞般,吞噬着她的心……
“橙子,我……”欧阳天天搂紧旁边哭得泪人儿似的程风铃。
程风铃一边哭一边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再说,她都懂。
现在,剩下最尴尬的就是这些校领导了,又是轰轰烈烈的大会,难道,又是这样可笑的收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冲到秦淮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秦淮顿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