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夜探天牢,因林樘之大人事先早已打点好一切,故而狱卒殷勤引路,一行四人向天牢深处走去,不想半路上冷不防跳出一个人直呼雪依的闺名,雪依吓得倒退数步,见那人虽是一身锦衣,却已经破败不堪,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因肮脏亦难以辨认本来面目。
事起突然,萧僮只是稍稍一愣,旋即跳上前护住了雪依。
雪依缓缓神,拍拍胸口,一颗心渐渐的平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前人,问道:“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那人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怪道人常说贵人多忘事,蓝大小姐如今贵为一国的皇后,自然已经不认得我了。”
雪依忽觉得此人声音十分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她凝神定气向前迈了一步,柳侬忙自身后拽住她的衣袖,目露惊恐摇摇头示意雪依不要上前,雪依拍拍柳侬的手,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盯着那人仔细的端详了半天,忽然惊道:“是你?真的是你吗?!”
雪依的伸出四个手指晃晃,柳侬不解的看看雪依,再看看那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人,搜肠刮肚的想着眼前这个人是谁,萧僮先是一愣,随即也明白了雪依的四个手指之意,他凝视着眼前人,若不是雪依竖起的手指,怎么也不会将他和四皇子联系在一起。
天牢中关押的俱是政治要犯,狱卒甚至是狱官都不知道这些犯人的真实身份,只是根据他们的罪行来安排他们的牢房,只因进到这天牢中的人,十之**不能活着出去,因此,狱卒并不将这些过气的达官贵人放在眼中,四皇子犯的是谋朝篡位一等一的大罪,更加不会有人照拂,是以变成了现在这副尊容。
若不是雪依亲眼所见,任她如何想象,也不会将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和风流倜傥的四皇子联系在一起。
往事如烟,雪依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况萧逸朔对她并无过分之处,如今亲眼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竟被囹圄之苦折磨的不成人形,心中不免辛酸,上前一步问道:“只要你愿意痛改前非,我愿意向皇上陈情,雪舞现在就在我的王府,你们日后一样可以富贵一生的。“
四皇子摇摇头一笑:“雪依,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了解萧逸宸,更不了解你的妹妹,萧逸宸不会杀了我也不会放过我,因为只要我出去就会威胁他的皇位!而你的妹妹蓝雪舞嫁给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坐上皇后的宝座,即便现在我出去,她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而我,也不会再要一个背叛我的女人!”
雪依见四皇子到此时还是执迷不悟,既痛又怜,痛他知错不改,怜他痴人说梦。
雪依沉默片刻说:“既是如此,蓝雪依告辞,但愿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你我还能在天牢外相见吧。”
“等等!”四皇子突然叫住蓝雪依。
雪依停住脚步背对四皇子。
“雪依,看在曾经我放过雪舞的情分上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四皇子扒着铁栏杆问,双眸露出深切的期盼。
“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雪依仍旧背对四皇子站立在原地。
“我想见见我的黛烟夫人。”萧逸朔咬牙切齿,这些天,是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活下去!
他四皇子记得他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天牢里的老鼠跳蚤,还有那些散发着馊味的面条馒头,让他生不如死,回想整个计划和过程,他觉得完美无暇,若不是黛烟临阵倒戈,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就是他萧逸朔而非萧逸宸!
他要问个清楚,他真心信任的黛烟为何如此待他?!
雪依亦知萧逸朔此事的心情,良久,点点头说:“若我能见到黛烟,一定转告她你很想见她。”
“黛烟是萧逸宸的走狗,你怎么会见不得她?!雪依,我求你答应我,只要能见到她一面,我死而无憾,来生来世也会报答你的大恩!”四皇子手抓栏杆,屈膝跪下哀求雪依。
雪依蓦然回身,看着四皇子,心知他误将现在的皇上当成了萧逸宸,缓缓而言:“你错了,那夜你被擒后,渝王爷因与先帝赌气自杀身亡了,他身边的人已经散去了,你的黛烟夫人也失去了踪影。”
四皇子的手慢慢滑落,缓缓摇头,盯着雪依说:“不不不,怎么可能?二皇兄为了皇位处心积虑不惜装成残废,怎么会在大功告成之际自杀呢?!雪依,你何苦骗我?”
“我又何必骗你?信与不信他都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是什么皇后。”雪依见四皇子并不相信她 的话,落寞一笑转身走了。
“答应我,雪依,一定要黛烟来见我!”四皇子拼尽全力喊道。
雪依萧僮等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无言,狱卒适才听四皇子唤雪依为皇后,对雪依更加的恭敬,只是恭敬中多了几分敬畏,又走过了七八间牢房,一座灰色砖墙的屋子出现在雪依的面前,狱卒弯腰笑着说:“贵人,这里就是丞相的居处了,小人在此守候,还望贵人早点办完事早点离开,以免小人为难。”
雪依点点头,给萧僮使了个眼神,萧僮自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塞在狱卒的手中:“烦劳小哥在此守候,这些银子不多,给众位兄弟买碗茶喝吧。”
狱卒双手连连摇摆,趴在地上直磕头:“这位大人请收回吧,这是小人分内之事,不敢当的。”
“莫非小哥嫌少吗?”萧僮知道硬塞这狱卒是不敢收的。
见萧僮如此一说,狱卒方才站起来接过银子鞠躬道谢:“那小人就却之不恭了,谢大人赏赐。”
狱卒在外守护,雪依疾步奔向屋门,萧僮和柳侬站在门外放风。
雪依推开门,才发现这屋子分外里外两间,中间一扇门虚掩着,露出一张方桌,桌旁坐着一个银发老者,虽是一个背影,虽已有一年未见,雪依仍一眼认出老者就是自己的爹爹蓝广,曾几何时,爹爹就是这样坐在丞相府花园中的凉亭上,默默地发呆,而雪依则透过阁楼窗户的缝隙盯着爹爹看,把他的背影烙在了自己的脑海。
“爹爹……..不孝女蓝雪依拜见爹爹……..”雪依双膝软到在蓝广的身后,哽咽难言。
蓝广转身,看着跪在自己的膝下的雪依,泪盈于眶,颤抖的双手搀起雪依,突然又推着她走向门外:“雪依,你…….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爹爹!“雪依提高声音痛呼,蓝广方才怔怔的松开手,木木的看着雪依。
“爹爹,一载未见,难道你都不想知道女儿过的好不好?一载未见,难道你都不问你的女儿在渝王府怎么样吗?一载未见,难道爹爹就不想知道雪依这一年中所遭所遇吗?爹爹真的这般无情?既是如此无情又为何将女儿幼年所习的字帖收藏?若爹爹真的这般无情,又何苦叫奶娘悉心教导女儿琴棋书画?!到了如今,难道爹爹还不想和女儿说点什么吗?!“雪依一连串的提问,珠泪点点,清眸盯着蓝广。
蓝广步步后退,神色索然,良久,竟对着雪依深施一礼:“雪依,无论在何时何地,不可忘记你的身份,你是尊贵的皇妃,而我是臣子,当不起你的大礼。“
雪依顿觉自己和爹爹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沟壑,在爹爹转身的那一霎那,她在爹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看到了复杂的神色,唯一没有看到一个爹爹见到女儿的喜悦,回想以往,爹爹难得的和她见面,总是恭敬有礼,全不像一个父亲该对女儿的态度。
雪依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她不该奢求父爱,任何时候,在蓝家她都是一个克死自己亲娘的不吉利的人!
拭去眼角的泪,雪依见爹爹垂首立在一旁,欠身坐下,屋子里安静极了,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终是雪依沉不住气,先开口说:“爹爹为何突然承认造反一事?爹爹可知这样一来不只是爹爹性命不保,就是雪舞和青娘亦难逃一死,难道爹爹真的一点也不顾念蓝家上上下下三百多口的性命吗?“
蓝广屈膝跪下,竟给雪依深深的磕了个头:“老臣知当今圣上对娘娘一片深情,万万不会牵连娘娘,老臣斗胆,请娘娘说服皇上放了雪舞和青夫人,她们是无辜的。“
雪依自椅子上滑下跪倒在蓝广的面前,声声哀泣:“爹爹,倘若你以谋反罪名正法,就算雪依能够保住性命进宫陪王伴驾,人前可能抬起头来?就算我保住了雪舞的性命,以她的性格和脾气可能快乐的活下去?!“
“这…….“蓝广无语。
“爹爹可曾想过,伴君如伴虎,倘若一朝雪依圣眷衰落,雪依和腹中的孩儿在宫中可有立足之地?!如今兰陵王朝虎视眈眈,时刻想要北吞风舞,南并邀月,难道爹爹也让我的孩儿去做质子,难道爹爹也忍心看着女儿他朝落个三尺白绫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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