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生淡淡一笑道:“武叔费心了,我没事。”当下便将黑衣女子之事说了,武叔听罢,似是有些惊慌,但双眼却是异常明亮,他忙道:“也不知这女贼是否有同伙,老奴得赶紧把阿池他们叫起来,做些防范,易公子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老奴告退了。”武叔说罢,便转身小步而走。易生目送他远去,暗忖道:“那女子的眼神怎么这般熟悉…”
次日清晨,易生、叶菩提方入内院,吴非语便从内而出,忙问道:“听武叔说,昨晚有女飞贼潜入易兄居室,可有此事?”易生颔首道:“在下与之稍有交手,倒也未有何闪失,吴兄不必惊慌。”
吴非语歉然道:“昨日吴某不胜酒力,自顾睡去,我这做主人的竟是未能保证客人的安危,真是大大的不该,倘若易兄有何损伤,吴某可是难辞其咎。”
易生笑道:“吴兄何来如此客气,世事难料,若是终有人来责怪,何时是个尽头?”
吴非语大笑道:“易兄说的是!”但闻屋外武叔入内,道:“主人,安清回来了。”吴非语喜道:“来的正好,快让他进来。”
只见一名长衫男子随武叔快步而来,此人约莫三十的年岁,面容倒也算是清秀,只不过半边额头满是刀剑疤痕。吴非语对长衫男子笑道:“安清此番辛苦了,怕是一夜没睡好觉吧?”
安清面有疲色,却是精神奕奕,对吴非语施礼道:“少庄主的‘白玉令’一出,安清便是远在海外,也自当赶来,这一天一夜的行程倒也不算什么。”
吴非语微微颔首,似有赞许之意,转而对叶菩提道:“叶兄,请坐,让安清先替你号脉。”
安清待叶菩提坐定,右手三指在其左腕轻轻一搭,左手一指抵在他颈后,闭目而坐,眉间微皱。叶菩提但觉一股暖洋洋的气劲在自己体内流转,甚是受用,不多时,只见安清额间微有细汗渗出,他蓦地睁眼,吐出一口浊气。
吴非语见他神色略微有些异样,问道:“如何?”
安清怔了片刻,对吴非语缓缓道:“少庄主,叶兄弟的病,安清只怕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吴非语道:“你这小子就爱卖关子,好歹也是人称‘医痴’,怎么这般啰嗦。”
安清道:“少庄主莫急,其实前些年我也遇上过与这位叶兄弟相似的病症,那人是为练一门武功,吞食了极寒极阴的玄冰,导致体内阴毒淤积,可那人的毒性留在脏腑,药物可及。”
“而叶兄弟的阴毒则是四散在奇经八脉,需以药作引,以内力相治,也不知是他年幼之时误食了什么阴寒之物。我这有一处药引的方子,只不过此药仅在月夜可寻,且极难找到,可遇不可求。”
叶菩提忽地问道:“先生说的是‘月华’么?”
安清奇道:“你如何知道?”
叶菩提却不作答,道:“这东西似花非花,如草非草,只在月夜出现一个时辰,对吧?”
安清神情微怔,继而一笑,赞道:“原来叶兄弟如此精通医道,看来安某此番是班门弄斧,让你见笑了。不过这‘月华’药效究竟对叶兄弟是否真的有效,安某也不敢作担保,但可一试。”
吴非语拍手笑道:“原来叶兄竟也是深藏不露,当真是失敬失敬。既然药引已知,今夜正逢晴日,我便派些家仆去寻药即可。”
却听易生道:“在下与菩提也一道去吧。”
吴非语稍有迟疑,颔首道:“原本今日还想与二位再痛饮一番,不过还是叶兄的病为重,有叶兄相陪,说不定今夜便能拿到药引。”
但闻一名女侍自外而入,对吴非语道:“庄主,门外方才有人送来一份书信,说是要亲手交予庄主。”言罢,当即将手中黄信递上。
吴非语略微一看,脸色似有些许异样,他将手信一合,对众人道:“吴某现下要出去一趟,少陪了。安清你自行安排,易兄、叶兄二位可在居室稍作歇息,若有何事,尽管叫婉儿、珠儿她们便可。”他讲罢,当即起身,与武叔一前一后出院而去。
易生见他行动匆忙,似是身有急事,然想及身为庄客,不应去管吴非语之事,便对叶菩提道:“菩提,我们走吧。”
但听安清正色道:“易兄,可否想你借叶兄弟一用?”
易生先是心感一奇,当即明白,淡笑道:“这‘医痴’之名,想必是没人能和安兄相争了,菩提,你便和安兄好好聊聊。”叶菩提微微点头,呆呆望着安清,心中不知在想些何事。但瞧安清满面喜色,一把拉着叶菩提坐下,甚是亲热,与之谈起医学药书之事。
是夜,凉风瑟瑟,令人微冷。易生与叶菩提二人在金陵城外漫步而行,不时俯身搜索。易生问道:“菩提,你与那安先生聊得如何?”
叶菩提趴在草间,双眼不离面前花草,道:“说到医术,安先生比我强出太多,一谈之下不免令他有些失望,不过他对我所知的诸多药草毒物似是十分感兴趣。”
易生颔首道:“说到这毒学一门,只怕是难有追及‘天毒宗’的《天毒心法》了。”
叶菩提听闻“天毒宗”一词,顿时缄口不言,易生亦感所言不妥,当即住口,与其一同蹲下搜寻。叶菩提方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咦”一声,对易生道:“易大哥,你看那!”
易生循着叶菩提所指之处,只见是面前有一片小湖,湖边草丛间隐隐闪出雪白之色。叶菩提面有喜色,道:“那湖草间的白色之物,莫不是书上所载的‘月华’。”他边说边向湖边跑去。
易生亦是一惊,举步而去,却见自湖边西岸蓦地奔来一个极快的身影,在草丛间一停一动,瞬间将那雪白之物一采而空。易、叶二人均感诧异,忙上前追赶。易生潜运内力,施展轻功,但觉此人去势甚急,一时间竟是难以赶上。叶菩提修为尚浅,登时被二人落下老远。
易生瞧得那人身形奇特,双腿奇长,上身却是极短,行动间单足而起,竟可跃出丈余之远,不免暗想此物究竟是何物。他运足一口真气,猛然喊道:“站住!”这两字暗含易生极强内劲,震得四野回响,安眠鸟兽纷乱奔逃。那人似是被易生之言怔住,脚下步子一滞,骤然缓了下来。易生瞧得分明,当即箭步上冲,欺至那人身侧。
但见那人蓦地自地弹起,意欲逃离。易生双掌一抄,架住那人双足,却发觉其双腿冷如冰,硬如铁,好不怪异。那人两臂忽地暴长数尺,袭向易生门面,双足向后一挺,身子已是猛然后退。易生见那人双臂直冲而来,劲风奇特,倒不像是习武之人以手出拳,当下掌划混元,双双接下。
只瞧得黑夜中蓦地闪出两道猩红的火光,犹如烟花,乍现瞬灭。易生不禁大骇,暗想:“这人四肢怎地如同钢铁般又冷又硬,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两人四掌一抵之下,那人身形顺势飘出甚远,不过似是经受不住易生掌力,那人落地之时跌跌撞撞,却是踉跄而退。
易生暗忖,此人所去甚快,若是此间无法制伏,便是难以取得“月华”,当下双臂红光一闪,使出“赤炼手”,骤然抢攻。那人身子尚未站稳,见易生来势凶猛,举止略有慌乱。但听一声机簧转动之声乍起,那人双手似是长出一对利器,月光之下,微微泛起寒光。
叶菩提远远奔来,瞧见此变,忙对易生喊道:“易大哥小心!”易生见那人双臂挥来,左掌一抚而带,将其两掌一拿,右掌成爪,呈强攻之势。但觉其双手间乃是一对铁爪,坚硬无比,易生一时间也是无法扯断。他右爪一触那人胸口,亦是感觉如铁壁一般。
却听“咔”一声,那人右臂铁爪竟是忽地飞出,划向易生心口,甚是突然。易生身子猛然一仰,险些被铁爪扫中,但觉衣衫内骤然一轻。他低头看去,红袍已是被划破,怀中的《璇玑要诀》顺势跌落出来。
那人一瞧地上的青铜古书,当即“啊呀”一声,十分惊奇,忙奔至易生面前,将《璇玑要诀》捡起。易生借着月光,竟发现此人乃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年,面色惨白,身上穿着一件奇特的铁制机关。
那白脸少年面色惊奇,捧着《璇玑要诀》,双手微微有些发抖,忙对易生拜倒,喜道:“公冶氏弟子公冶白,拜见公输主人!”
易生闻言,心中亦是十分惊喜,没想在这寻药之举,竟是寻到了“公冶族人”,当即将公冶白扶起,淡淡笑道:“在下不是公输门人,不过这《璇玑要诀》却是一位公输氏前辈所遗,令在下送还给你们。”
公冶白身在那机关之中,身子被架于一双铁制机足上,显得有些怪异,他摇首道:“师父说,只要是有人带着《璇玑要诀》而来,此人便是公输主人家的传人。这也是师祖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师训,错不了。”
易生见他不信,方要解释,但见叶菩提自身后跑来,喊道:“易大哥,怎么…”他眼见二人站立不动,攀谈起来,不免有些惊讶,易生便向叶菩提讲了方才之事。叶菩提瞧这白脸少年岁数与自己相近,装束古怪,神色微有迟疑,然见公冶白身上尽是些铁制机关,应是易生之前所言的公冶氏无疑。
公冶白眼盯着叶菩提,似是有些好奇,问道:“公输主人,这是你朋友么?”
易生见公冶白心性淳朴,略有老者迂腐之意,不禁觉得好笑,解释道:“这是叶菩提,而在下姓易,名生,确是不姓公输。公冶白,带我们去找你师父吧。”
但见公冶白闻言,神色登时一变,双眼黯然,竟是十分悲伤,他缓缓道:“师父他两个月前就去。那日也怪我贪玩,晚上出去之时忘了时辰,回来‘月灵阁’时,就发现师父倒在‘千机阀’前,背上被人用利器划了许多伤口,已是奄奄一息。”
“师父临终前告诉我,不要再回‘月灵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静等公输主人家的传人带着《璇玑要诀》来找我。倘若在我四十岁前还未等到,便让我去找个孤儿来,传他‘天巧机关术’,让他成为公冶氏下一任弟子。”
易、叶二人听闻“月灵阁”一词,心中顿时恍然,暗忖:“原来吴非语先父所言及的‘月灵一族’确是公冶一族。”
易生追问道:“公冶师父究竟是被何人所伤,他可曾有说?”
公冶白谈及往事,有些哽咽之象,道:“师父他年岁甚高,已有八十多岁,最后临终之际,言语不清,我也仅是听个大概。师父说,在我入门之前曾收过一个孤儿为公冶氏弟子,后来因那人心有邪念,被师父逐出了‘月灵阁’,似是那人如今回来,杀害了师父。”
易生闻言,不胜唏嘘,道:“尊师遇人不淑,真当是可惜了。”
但听叶菩提忽然道:“你要这些‘月华’有何用?”公冶白见他指着自己腰间的小囊,道:“这是‘天巧机关术’运转所需的必备之物‘月灵草’,每晚我都会出来采些,你也要么?”
易生解释道:“这‘月华’是治菩提身上寒毒的药引,适才我们也正要到湖边采摘,没想到公冶兄弟你突然出现,着实令人出乎意料。”
公冶白“哦”一声,当即将一小袋“月华”递给叶菩提,笑道:“既然这是你治病的药,都给你吧,我那还有不少,你若想要,我便去取来。”
叶菩提伸手接过,对公冶白微微一笑,却不作答。易生心觉公冶白天真烂漫,未有被这俗世所染,当下竟是十分羡慕,他对公冶白道:“现下我已按照公输前辈的遗愿,将《璇玑要诀》交还于你,还望公冶兄弟好生保管。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月华’,便就此别过了。”说罢,与叶菩提转身欲走。
公冶白忙道:“公输主人,别走啊!”
易生道:“在下只是受公输门人所托,当真不是公输氏之人。”
公冶白闻言,似是要哭出来一般,急道:“公冶白从小到大都听师父的话,如今他老人家去了,‘月灵阁’也不在了,虽是好不容易等来了《璇玑要诀》,可公输主人却是不要我。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何事了,公输…易大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好么?”
易生瞧公冶白惨白的脸上越发失落的表情,隐隐藏着一种期待的神色,竟是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不免心中一怔。他但觉衣角被人一扯,叶菩提在其身旁轻声道:“易大哥,就让他和我们一起走吧。”
易生淡淡一笑,颔首道:“公冶兄弟,随我们回‘白玉庄’吧”
三人一路而行,缓步向白玉庄走去。说来也奇怪,自公冶白随两人一道起,叶菩提似是言语多了些。他路途之上不断问起公冶白身上所穿的铁制机关,一聊之下才知道这是公冶白自己造的“天巧衣”,可有诸多变化,就是略微有些笨重,只可做些防身之用。
易生见不远处已是隐隐显现白玉庄的灯火,当即对两人道:“我们快到了。”但见一辆黑色马车停于庄前,车上空无一人,易生暗想:“莫非是庄上来了客人?”三人举步走向内院,却听吴非语在内阁大声喝道:“…吴某心意已决,秦先生无须再提,若是四位来‘白玉庄’是为与吴某喝酒,吴某自当是舍命而陪,倘若只是为了白日里所谈之事,还请回吧!”
易生从未见吴非语如此语气,心中正觉诧异,但听一低沉男子之声笑道:“吴庄主,怎地这般心急,此事…”此人尚未说完,吴非语登时打断道:“武叔,送客!”
只听一女子媚笑之声自内阁传来,其音妩媚至极,令人浑身骨酥,道:“吴庄主,我家主人这般诚心,切莫动怒呀,来,让小女子帮你捶捶背,消消气。”易生闻言,蓦地一惊,暗忖道:“这人音色语调,怎么和巨剑峰上的黑衣女子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