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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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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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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月后。

    考前一天。

    林雨翔还在背《出师表》,这类古的特点就是背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背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背了间的前后全部忘光。雨翔记得饭前他已可倒背如流,饭后竟连第一句话都

    记不得了。林母听刚才雨翔强记奏效,夸奖她的补品效果好。现在又忘记,便怪雨翔天资太笨。雨翔已经有些心乱,明日就要考,前j天准备充分的竟忘剩无j。无奈之,雨翔只好将要背的内容排好队,用出古罗马人对待战俘的“十一chou杀律”,每逢排到十的就不背,减轻一点负担,林母为雨翔心急,端来一杯水和两粒y,那水像是忘)!水,一杯下肚雨翔连《出师表》是谁写的都不记得了。

    林母要让雨翔镇定心境,拨了个心理咨询的声讯电话,那头一位老者过分轻敌,陷入被动,反让雨翔问得前言不搭后语,雨翔门怎样才能稳定考前情绪,老者洋洋洒洒发挥半天,身旁沙沙翻书声不绝地从听筒里传出。最后老者更健忘,点题道:“所以,最主要的是让心境平和。”林母待雨翔挂电话后急着问:“懂了吗?”

    “不懂。

    “你又不好好听,人家专家的话你都不听。”

    “可他没说什么。”

    “你怎么……”林母的话不再说下去,那点省略号不是怒极无言,而是的确不知“你”到底“怎么了”。两人怒目相对时,电话再响起。林母要去接,雨翔快一步,林母只好在一旁闭气听电话里是男是nv。雨翔应一声后,那头让雨翔猜猜他是谁。雨翔在电话里最怕听到这种话,声音半生不熟,想半天那发声者的印象就是不清楚,又不敢快刀斩乱麻,只好与他y僵着,等那头好奇心消失,虚荣心满足,良心发现,缓缓道出自己大名,雨翔也只好发出一声表示吃惊和喜悦的叫。今天情况不同,那头是个男声,雨翔准备投降,那头自己憋不住,道:“我是梁样君,你小没良心啊。”

    雨翔发自肺腑地“啊”一声,问:“梁样君,没想到没想到!你现在在哪里?”

    梁样君在s立学接受的教育果然有别于国传统学校,考虑问题的思路也与众不同,信口回答:“我在电话机旁啊。”

    雨翔一愣,想这也对,再问:“你在g什么?’“给你打电话呷。”

    “这,你明天要考了。”

    “是啊,还要去形式一下。”言下之意是要把r身献到考场里摆个样。雨翔也心知肚明:梁样君他应该早已选择好出钱进哪所高,哪怕他像当年吴晗数学考零分,一流学校照取。

    梁样君与雨翔侃一会儿,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年考语的作题目我已经知道。”

    雨翔淡淡一笑,心想不可能,口上却要配合梁样君,故作急切,问:“‘是什么?”

    “嘘,你听着,是,是,听着‘神奇的一夜’。”

    “什么,哈哈哈哈哈!”雨翔前三个“哈”是抒发心想笑的**的,第四个“哈”时要笑的东西已经笑完,要增加这题目的荒谬x及可笑程度而y塞上去的,第五个“哈”是惯x缘故。

    梁样君在那头有些急:“真的,你千万别乱说,千万千(手机网ap,,)万,我只把它告诉你了,真是这题目,我爸打听到的。”

    “这个题目怎么写?”

    “呀,正是因为不好写,免得今年有人套题目,所以才出的嘛。”

    雨翔仍不信,因为往年也都说要防止套章,结果年年被人套,出卷人不见得有曾国藩“屡败屡战”的志气,出的题目年年被人骂,应该信心已丧尽,不会恶极到出这个题目。况且这个题目极不好写,写这个题目不能捡到p夹不能推车不能让位,全市所谓的作高手岂不要倒下一大p。试想《神奇的一夜》,这题目极易使人联想出去,实话实写,国一下要增加不少李百川,虽然国正在“开放”,也不至于开放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么深奥,雨翔断定梁样君定是把思人节记错了日。表示谢意后就挂断了电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电话刚挂,铃声又起,雨翔当又是梁样君捣乱,心不在焉回了一声,那头又沉默。雨翔眼前似乎晃过一道思绪,这沉默似曾相识。雨翔一下紧张起来。果然是su-sa,雨翔手握紧了话筒,背过身对母亲。那头susa问:“你有把握考取什么学校呢?”

    “我想我会考取县重点的,市重点,哼”

    “那好,县重点也不错,好好考,祝你考得嗯很顺利很顺利!再见!”

    临考这一晚,雨翔久久不眠,据说这是考前兴奋,考前兴奋的后果是考不兴奋。雨翔平时上课时常像《闲情偶寄》里的善睡之士,一到要睡的时候眼p就是合不起来。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睡也不会香。雨翔索x坐起身来,随手翻翻书,以增添自己必胜的信心。笔友也来过一封信勉励,其实一个人到了生死攸关极度紧张之刻,勉励只能增加其压力。雨翔回信里乱吹一通,说已经复习到闭上眼睛用膝盖都想得出答案,此言一出,就成背水一战。j个月里,雨翔四处补课。每逢夏天将到,家庭教师就像腊梅花一样难找,如大熊猫一样珍稀,林父光家教就请掉五千多元钱,更将雨翔推上绝路。

    灯光下,那十j本习题册仍在桌上最显眼处,雨翔大部分题目全做了一遍,心里满是不坚y的信心。雨翔心里感激susa,半年前,林雨翔连美国国旗上有j颗星都数不清楚,而如今,已x有成竹,有望搏一下市重点。

    人想不到要睡时自然会睡着。这天晚上雨翔睡了个钟头,一觉醒来一想到要考,心里一阵慌阿。抓紧最后的时间背诵了j句言,整理好笔盒,走向考场。

    外面天气出奇的热,虽是清晨,但拂面的风已经让人烦躁。校门口家长比考生多,都嘱咐有加。雨翔找到考场,那考场在最底楼,通风条件不佳,雨翔一进去就轰然一阵汗臭。雨翔的位置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里,在那里,那些臭百;山海,汇集一处,臭人心脾,臭得让人闻一下就想割鼻自残。天下之大,何臭不有,雨翔却是第一次到臭味这么肆n的地方,相比之下,门口的臭只是小吴见大奥。但臭顶多只能给人**上的痛苦,最要命的是那张桌像月球表面,到处不平,垫好j张纸都横不平坚不直。但更令人敬佩的是竟有高手能在桌上写字。

    两个监考老师一进门就直皱眉,尚未拆包发卷教室里已有一个nv生昏过去。门外巡查的焦头烂额,瞪眼说:“又一个。”苦读年真正要一展才华之时倒下,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且往往倒下之人是真正能拿高分的人,高分低能也罢,高分却质不佳者最倒霉。试卷拆封后向下递,拿到卷后雨翔刹那间心静如止水。

    很从容答完课内的题目后,有一道课外言翻译,语出自《孟‘g公上》:亲丧,固所自尽也。这题旨在考学生理解能力,此处“自尽”作尽自己的力做本分的事之义。坐在雨翔旁边的一个男生挠头半天,不得要领,见两个监考正在门口看外面的风景,用笔捅j下前面那人。两人早已熟识,那人便把身靠在椅背上,后面的男生许久不曾说话,本想窃窃耳语,不料声音失控,传播到外。雨翔不理,继续答题。一侧被问的那人看来家底不薄,放大声音说:“这个就是说‘亲丧,固所自尽也,固所’对了,意思是说亲ai的人死了,所以我也自杀了。”后排那男生经此点拨,忙挥笔记下。

    于是又是一p静默。突然有人轻轻“‘啊”了一声,自语:“这作题…”

    雨翔被提醒,翻过卷看作题目,一看后觉得血y直往头上涌,身不能动弹。原来那题目是倾奇的一夜》。雨翔懊悔不已,恨没听梁样君劝告,否则早准备就好了。这么一想,思绪又乱了,阅读分析的题目每道做得不顺手,心里窝着一se火,急火攻心,错字不断,写一个字改两三遍。

    迷迷糊糊地写完作,铃声即响。雨翔呆坐在位置上,想这次完了。最强项考烂掉,不死也残废。出门时失神落魄,听一堆一堆人在议论作怎么写。一个nv声正尖叫:“语写章吧呀,你们听我说语里的作要和政治里背的什么马克思这种合起来,政治书上拷贝些内容,保管他们不敢扣你分,说不准,还高分呢。”

    身旁一帮人抱怨:“你怎么现在才说,你…。??”

    第二门物理而翔考得自己也说不清好坏,说好,满分也有可能,说坏,不及格也有可能,感觉在好坏的分界。回到家林好不住c问,雨翔说还可以,林母拍腿而起:‘你说可以就是不好!”

    “那还好。”

    “你呀,叫你平时好好上课,你不听,脑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晚上雨翔睡得极香,只是半夜被热醒一次。热与冷相比之下,冷比较好办一些。因为冷可以添衣f,衣f穿得像千层糕也未尝不可;但热就不行,衣f顶多只能脱掉一两件,p不能扒,一时半会儿凉不下来。说“心静自然凉”那是骗人的,死人也会出汗。雨翔又想到语考砸了,愁肠百结,汗水从汗腺里渗出来,沾得满头颈都是,头一转动s满德勤乎乎,身上一阵一阵的热。热着热着也就睡着了。

    三天一晃而过。化学j完卷后,雨翔说不清心里是沉重还是轻松。他一个人在路上算分数,算下来县重点应该不成问题,市重点基本无望。但人往往在无望时才最相信奇迹。据说奇迹不会出现在不相信奇迹的人身上,所以雨翔充分相信奇迹。

    兴许奇迹出现,阅卷教师热昏了,多加十分二十分。但相信奇迹的人太多了,奇迹来不及每个人都光顾,雨翔作好最坏的打算,去县重点也未尝不可,距离产生美感。

    雨翔不知道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美感与思念都是暂时的,都是源于一方不在身边的不习惯,一旦这种不习惯被习惯了,距离便会发挥其真正作用疏远。所以由距离产生的美感就像流行歌曲磁带里的第一首主打歌,听完这首歌,后面就趋于平淡了。

    等待分数的日是最矛盾的,前j天总希望日过快点,早日知道分数,一旦等待的日过到段后,总恨不能时光倒流,然而那时候,日也更飞逝了。这j天里雨翔翻来覆去算分数,连一分都不愿放过,恨不得学祖冲之算圆周率精确到小数点后第七位。

    傍晚五点,林父告诉雨翔分数提早一天出来了,今晚就可以知道。雨翔的心震一下。分数已经出来成为现实,幻想也一下不存在了。又想去看分数又不想去看,往往一个勇气快成型时另一个总是后来居上,如此反复。林父说:“你自己考出来的分数你自己去问吧。”

    这句话余音绕梁,飘忽在雨翔心里。这时罗天诚来一个电话问雨翔分数知道否,一听“否”,说:“我也不知道,可我太想知道了,不如哎,对了,你听说了吗,四班里一个nv的考不好自杀了,你不知道?真是消息封闭,你在深山老林里啊我去问分数了……”

    雨翔茫然地挂上电话,想当今国的教育真是厉害,不仅读死书,死读书,还有读书死。难怪国为失恋而自杀的人这j年来少了一大帮,原来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在考高考两个槛里死得差不多了。这样锻炼人心充分现了国人的智慧,全世界都将为之骄傲!转念想这种想法不免偏激,上海的教育不代表国的。转两个念再一想,全国开放的龙头都这样,何况上海之外。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未免夸大,但国的乌鸦是一般黑的。转三个念一想,又不对,现在的狗p素质教育被吹得像成功了似的,所以国的乌鸦,不仅不是一般黑,而且还是一般白。

    雨翔在房里犹豫要不要去问分数。他不怕进不了县重点,因为无论无名之辈或达官贵人,只要j一些全国通用的人民币,本来严谨的分数线顿时收放自如。但市重点就难了。倒不是市重点对这方面管得严,而是要进市重点要j更多的钱。以保证进去的都是有势之人的儿。以分数而论,雨翔已经断了大部分进市重点的希望,但纵然是密室,也有通风的地方。雨翔尚存一丝的希望。三思之后,雨翔觉得既然分数已经是注定的了,明天看也不会多j分,不如及早圆了悬念。

    街上的风竟夹了一些凉意,这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凉意,想想自己恶补了j个月,还是情缘不圆,令人叹惜。

    学校教导室里灯火通明,但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只须略排小队。前面一个父亲高大威猛,一看到分数笑也y了,腮鼓着,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礼节x谢过老师,喝令儿出去,走道上不断传来那父亲y森森的声音:‘称不争气,你,徽…哎!”

    这j句话如恐怖p里的恐怖音乐,加深了雨翔的局促不安。雨翔的脸是冰冷的,但手指缝里已经汗水洛波,手心更是像摸鱼归来。

    负责查分数的nv老师认识雨翔,她常听马德保夸奖,忙呼雨翔:“哟,语天才来啦,我帮你查,你准考证j号?”

    雨翔报了一个号,静待宣判。nv老师埋头查半天,一推眼镜:“哟”的一声,叫得雨翔心惊r跳,j乎昏倒。“哟”之后那老师推推眼镜,俯身再细看。雨翔不敢问什么。nv老师确诊后,两眼放大,做一个吃惊的动作,像见到了唐僧吃r。道:“你怎么考的,语才考94分,不过其他还可以,47分,够县重点自费了,让爹妈出点钱吧,还可以还可以。”

    雨翔说不出是悲是喜,悲的是奇迹没有出现,喜的是这个分数就半年前来说已是奇迹。雨翔回家那一路,面无表情,不敢猜测父母知道这个分数的反应,大悲大喜都有可能。前j年考重点高成风,现在已经成疯,雨翔的分数还是许多人遥望不可及的。自我安一番,定心踏进家门。

    林父林母同时间:“j分?”两人都故作镇静,声音稳不住,抖了j下。

    “47分。”

    沉默。

    林父笑颜慢慢展开来,说:“可以,县重点自费进了。’”林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但仍表示出不满,甩出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那你怎么不再多考一些分数呢?”她有个习惯,就是一件事发生后不去解决,而是没完没了的“如果”、“假设”,去延伸或歪曲这件事。这些都是不敢正视的表现,所以躲在假想里。

    此时,林母的麻友兼镇长赵志良打电话来问雨翔的分数,问清楚后在夸好。林母信口说:“好什么,我们都想他进市重点,这小只考个县重点还自费。”

    “县重点好,县重点没压力,男小囵嘛,潜力是在高时暴发的,将来一样考清华!”

    赵志良正在外面喝酒,电话里一个声音从后赶到,竟压过赵志良的:“进市重点、市南三啊,哈,这个容易,那里不是收育特招生嘛,什么?雨翔育不行,晦,这个你就不懂了,他们说是招育生,降低分数,其实啊,是开一个口,让人放水啊,只要委开个证明,自己摸点钱,保管进去。市南三这志愿你填了哦?第一志愿就好说了。”

    林母当是酒后醉言,说:“委怎么开得到证明。”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赵志良,他“嘿”了两声说:“依晓得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谁?”

    “委金主任,金博焕。”

    “啊!这!金主任……”

    “你们雨翔要进市重点,说一句,金主任包办。”

    林母是沉默,决定考虑这话的真实x有多少。分析下来一半是醉酒之故,另一半是吹牛之故,所以一笑了之,免得抱有希望而换来失望。林母淡淡地说:“谢了。”

    赵志良那头喧闹声更大,赵志良说:“金主任给你说。”这个字渐轻,可见得手机正在离赵志良而去的过程。金博焕一个石破天惊的“喂”,震得雨翔家那娇小的电话承受不住,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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