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天苟明白了,在台上的领导,都渴望被人重视,被人捧场,被人拍马屁,被人用轿子抬着,不想成为空气一般的存在。被人无视的感觉,总是会令人不爽的,“杂毛”会计也不例外,所以,他要动用自己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见牛天苟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顿了一会,操正东问:“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老子真想告他个狗日的!”牛天苟咬着牙道,“把老师们的工资当儿戏,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我看哪,这件事你还是冷静地想想再作决定。”操正东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说怎么办?”
“真想听我的意见?”操正东认真地问。
“嗯。”牛天苟点了点头。
“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操正东冷静地道,“不过,我说这件事情还是算了为好。”
“算了?”牛天苟瞪大了眼睛,“这样让他为所欲为的就算了?”
“你想想,你告了他,上面来调查后会是什么结果?”
操正东分析道:“第一,‘杂毛’会计断然不会承认他有意瞒报了那些老师读师范的两年,他最多不痛不痒的说一句‘工作一时的疏忽’或是‘老师们当时的填表有误’,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你还能把他们怎么样?你不仅动不了他的一根‘杂’毛,反而会招来以后的各种打击报复;
“第二,你会结怨很多人。上面来人一查,肯定会查出那几个老师瞒报了读师范的两年,教龄有假,每个月多拿的30余元工资肯定会被取消,这样一来,这些人一辈子都会怨恨你的。即使你是匿名举报,他们也会猜出是你干的,因为只有你到学区会计室和教育局财会室去查问过。
“再说了,要是一直查下去,查出了其他老师或是学区领导教龄有假的问题,怨恨你的人就会更多。这样,你就触犯了众怒,你以为‘杂毛’会计仅仅只给那几个老师在读师范的两年上瞒报了、在教龄上虚报了么?
“况且,老师们历年的履历表都是由他们学区会计室填送的,瞒报两年师范充作教龄或把老师的民办教龄往前虚报几年还不是小菜一碟?你说那几个老师都是与你同年参加民师工作的,他们把表往前改几年你又能怎样?
“教育局财会室那帮工作人员根本懒得去查对下面送上去的表,他们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聊天、喝茶打屁,莫说瞒报两年,就是虚报五年的都有,你信不信?假不假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也真!你一张嘴能敌得过众口一词?
“其实,你这也是少见多怪罢了。你没见有些学区领导、学校领导以及那些与领导‘人情’关系好的人,工资不都高出同资历的普通老师一大截么?为什么?因为他们不仅瞒报当年读师范的事、虚报民办教龄,还在评优评模、职称晋升上处处占先,处处掐头——先是那帮领导们,然后是那些以‘人情’来拼命巴结讨好领导的奴才们,等他们‘评’得不要了,‘升’得剩下的,才会扔给普通的老师,普通老师的工资能不比他们低么?
“这些事你都到哪里去说?到哪里去告?你告得过来吗……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第三,告了他,只不过把瞒报师范经历、虚报教龄老师的工资拉下来了而已,你的工资照样不会多一分钱。为此得罪众多的人,你值吗?敬爱的毛爷爷似乎说过,凡是跟群众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况且,他敢这样做,就不怕你告,对付你,他们有的是办法。”
听完这些,牛天苟懵了,怔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接下来的几天,牛天苟虽然写好了上告材料,但仍然还在对“杂毛”会计到底是告还是不告中徘徊犹豫着。
操正东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即使他举报了,也动不了“杂毛”会计的一根毫毛,还会得罪一部分老师和领导,因为这里面也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不知怎么的,他一见到“杂毛”会计高昂看那颗鹅一般的“杂毛”脑袋,迈着傲慢的鹅步,在老师们面前粗声大气地亮起鸭公嗓子——那叫唤声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估计池塘边的那群母鸭子听了他的吆喝,便要吱吱嘎嘎地抗议起来——尤其是在受了他“恩赐”的那帮老师面前一副趾高气扬、仿佛财神爷一般的那种浅薄样子,他心里就恶心得想呕吐。
俗不可耐,装逼装蛋。我呸!老“杂毛”!
尼玛,学区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尤物”。
牛天苟心里感到万分矛盾纠结。不告吧,便宜了这条蛀虫,心里堵得慌;告吧,会得罪一批人,会成为那些人眼中的“刺头”,肯定会付出代价的。
他心里很清楚,敢干这些龌龊事的领导要找机会整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简直易如反掌。
尼玛,他牛天苟常在讲台上书生意气、慷慨激昂地对学生们说: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
现在他才知道,这句话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是对学生们纯洁心灵的最龌龊的意淫。
因为这句话太幼稚了,成熟的说法应该是:正义只有付出代价甚至是沉重的代价、历尽艰难才能战胜邪恶!
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形成了气候,有些人一旦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不是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更不是他牛天苟所能改变的。这些年来的耳闻目睹和亲身经历告诉他,像“杂毛”逼这样的小蛀虫们太多、太多了,他告得过来、举报得过来吗?
他要是告了、举报了,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他不怕,但弄得一身骚也晦气,为“杂毛”逼这样的货色消耗精力也不值,再说了,与“杂毛”老狗置气,岂不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么?
况且,一旦把这帮家伙惹急了,暗中派人在大街上寻衅把他痛打一顿,派出所再把他以打架斗殴罪拘留罚款,他向谁说理去?
再况且,这些应该是纪检纪委那帮官老爷们管的事情,他一介小民瞎“冒”个什么头?又能改变什么呢?在土黄乡中学给领导提意见的教训至今让他记忆犹新,他总不能又在这里与领导们闹翻了再调回北河镇土黄乡中学去吧?
向以权谋私的领导提意见、甚至上告,就如同在公共汽车上勇斗歹徒一样,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斗赢了,周围群众当然会支持你,给你掌声,因为他们也痛恨这帮歹徒;斗输了呢,你只能痛苦地承受歹徒的疯狂报复,周围的群众只会三缄其口,甚至会怯于为你作证。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这些教人做缩头乌龟的话不知是哪个王八蛋说的,也真有一定的道理。
唉,天下寺庙都一样,哪里都有念邪经的歪嘴和尚啊。
……
从“过年费”到乱收费到领导们的公款吃喝公款旅游,从人情“漩涡”到领导们借人情捞钱到“杂毛”会计公然瞒报造假虚报教龄,牛天苟感到新星镇中学的问题比起北河镇土黄乡中学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越是茂盛的庄稼,下面越藏着更多的杂草;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里面越藏着更肥的蛀虫。
牛天苟没想到他一心想调回来的新星镇竟会是这样。
他第一次想到了停薪留职。
他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他担心时间长了又会犯倔脾气,迟早会憋不住提意见或举报“造反”得罪那些念邪经的歪嘴和尚们。
他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跟“杂毛”会计这等货色的人勾心斗角。一只蹲在草窠里的土鸡,他能看到多高多远的世界?他们能想得到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利用自己那点可怜的权力,向巴结他的人施点小恩惠罢了。如果自己留在这里,迟早也会变得与“杂毛”会计这等货色的人一样,成为一只整日为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而勾心斗角的草鸡。
他想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闯闯。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树挪死,人挪活”,他想到外面去发展,最好能到仙海市去,这样,他和妻子邓丽君及女儿就可以团聚了。
妻子过年回来时也曾多次提到要他去仙海找个工作,她说那里好多私立学校都在招聘老师,要他有时间去应聘试试。
他也觉得与妻子这样无休无止地永远分居下去,婚姻迟早要出问题。
于是,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他来到学区咨询了一下学区主任和管人事的郑辅导,得到的回答是:目前不办理教师的停薪留职,教育系统早已停止了办理教师停薪留职手续。
回到学校,牛天苟又暗地里问了一下操正东。
“你真想停薪留职?”操正东吃惊地望了牛天苟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目前恐怕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曾有两个老师以‘停薪留职’的形式跑到滨海市某私立学校去了,但不到一年,县教育局就下发了‘关于学校停薪留职人员返校的紧急通知’,说是因停薪留职而外出的教师对目前在岗教师的影响很大,教育局为了稳定教师,已停止了办教师的停薪留职,凡原校批准的停薪留职人员必须立即回校上岗,否则一律按擅自离岗人员处理。这两个老师为了保住自己的公职,只好又从仙海回来了。”
“在外面干得好,不要这个公职不行么?”牛天苟问道。
“咳,你说得轻巧,拈根灯草。公职毕竟是‘铁饭碗’,一辈子汗涝保收,哪能轻易说丢就丢的?再说了,在外面给私立学校打工也挣不了大钱,还很不稳定。如果到时你在外面干得不如意,回来后公职又丢了,找谁哭去?”
牛天苟不吭声了。
唉,留也不是,走又不成,真是两手提篮子——左篮(难)右也篮(难)啊。
难道就这样憋气地干“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