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抬头,看着禾的眼睛。他清清楚楚向我展示着他的震惊、愤怒和哀伤。我在这目光j汇的一刻突然了解,“有口难言”四个字如果遇到的是信任,那便是安全妥帖的,并且总有可言的一天;但如果遇到的是怀疑,那么,就必然会加倍痛苦。而我刚才所做的,就是让他加倍痛苦。信任二字,说着轻松,却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他长久地注视我,可我已经看不清他了。眼前的雾气凝结,令整间屋都模糊起来。半晌,我听见皇上沉声道“平身,宋掌籍。”
慢慢起身,深呼吸,努力将眼泪b回去。
皇上已经回到龙案后面坐下,不看我和禾,只正se道“朕不答应你的请求,宋掌籍。”
我看向他,发现他眼里也有光芒,却不再是一度寒峻威慑的那一种。这像一个普通二十四岁男人的眼睛了。一双真正用来表达情绪,观察世界的眼睛,而不是只用来洞悉y谋,现威仪的眼睛。
“此外,侍读,朕以为你需要反思一下自己往来作为,包括你的‘诚实’用心,今日朝堂谏言,以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难言的怒气,“以及和宋掌籍的婚事是否还可兑现。宋掌籍与你婚约,今日言要离开却又是为何?是我大明留她不住,还是你?她是你的未婚q,不过她现在也是朕宫内的nv官,你要记住。”
“臣遵旨。”禾平息了情绪,淡然道。
“遵旨?”皇上抬眼看着他,“哼”了一声,“朕还没有下旨,你姑且候着吧。”
禾垂手肃立。
“宋掌籍,今日皇后鸾驾尚仪局,你是否已得到诏见?”皇上问我。
“回禀陛下,臣妾不知此事。”
“那便是传诏与你错身了,你现在去。”他又转向禾,“你也退下吧。”
皇后要召见我。我心里叹息着跟在禾pg后面走出御书房。他出门就立住了,我不留神直撞在他后背上,险些摔倒。摸着鼻龇牙咧嘴地抬头,碰上他的眼神。拜托,老大,被施加冷暴力的可是我,你不要这么哀怨地看着我好吧,尤其还是我撞疼了鼻梁骨,哭笑不得的时候。
他突然拉开我捂着鼻的手,轻轻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鼻梁。
“疼、疼!”我叫道。
“你以为我不疼吗?”他低声说。
我恨自己没有定力,看见他柔水流光的眼睛,居然还是会觉得有点痴了。“……我不疼了。”我说。
他放下手,抬首看看日头,说“去尚仪局吧。”
“你没有话跟我说么?”我看着他的侧脸。
他回过头,不回答我,只轻轻捏捏我的手,走开了。
尚仪局人满为患。
我穿过香树森林一般的nv人群,来到被两位尚仪数位宫nv簇拥着的心地带。她们看我的神态各自不同,若画成油画,一定很有后现代风。
周皇后着h大衫,深青霞帔,头戴珊瑚凤冠紫,鸾凤博鬓,珠金宝钿花,直看得人满目辉煌,不能b视。我在鸦雀无声的人群行顿首,道“尚仪局掌籍宋璎珞见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宋掌籍免礼。”皇后声音温和,透露凌驾意味。
“谢殿下。”我起身时,看见皇后近旁立着一个穿绣金褙,鬓华金玉的nv人,她死死盯着我。这难道是……
“怎不见过田贵妃?”皇后语气依然平和,却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她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宋璎珞见过田贵妃。”又行礼。
那nv人冷冷道“起来吧。”
起身的瞬间,我看到周皇后眼角含笑地扫了田贵妃一眼。好嘛,一个皇帝折磨我还不够,这些nv人还想把我卷进后宫争风吃醋的风c?门都没有!
“陛下整日在御书房为国事c劳,可还一切都好?”皇后看着我,像是问我吃了没有一般的漫然口吻。
“回禀殿下,陛下起居由宫nv宦人f侍,臣妾极少入宫。”赶紧撇清楚为好。
“可这宫nv官,又有何人可入御书房,如宋掌籍?”她微微一笑,“多留心些龙圣安,陛下c劳,有个面善可心之人侍奉也是好的。”
田贵妃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话说这田贵妃与周后争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据说有一年冬天,田贵妃拜周后,周后故意让她在冰天雪地跪了许久,才装作发觉,田贵妃苦不堪言。而田贵妃所作之事也让周后怒火烧,偏偏皇帝又是最宠田贵妃的,这俩nv人,再加上一个袁妃,来来往往,没有个尽头。就是如此,在漫漫后宫历史,这也算是极为和谐的一群nv了,没有整个你死我活,让皇帝分心劳神。倒是在亡国之际,后宫从容赴死,为后世凭添了j句哀婉佳话。
“臣妾谨记。”我叩首。
跟皇后打了照面,说明从今往后,我就进了后宫特殊“关照”的包围圈了。我很明白,皇后会想争取我,因为看似皇帝对我不比旁人;田贵妃有不满,会忌讳我,因为同样的理由。
走出玄武门,我抬头看到这春日天空。湛蓝温暖,y光和煦,路旁尽是n枝舞动,繁花似锦,我却仍然觉得处在皇城墙的浓重y影下,彻骨寒冷。
府接我的轿照例等在门外,奇怪的是,从不跟来的红珊今日也等在轿旁边,见我出来,就迎了上道“姑娘。”
我见她满脸愁容,便问“发生什么事?”
“方才,大公前脚回到府内,后脚就有一道圣旨跟了来。”她望着我,“姑娘,圣旨上说,大公将被派往陪都南京了。”
南京。我木然一刻,回身看着这森然皇城,心一时间涌上多种滋味。这就是你对他的“重用”?你让他去南京自己好好“反思”?那你又让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继续从我身上挖掘答案,一定要证明我图谋不轨?这是猫儿同老鼠的游戏,陛下,看来你确实还没有玩够。我凄然笑着,退后j步,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轿。
“名为提调,实为贬谪!你到底做了什么?”震孟怒气冲冲地拍了桌,砚台笔洗一通乱抖。
“儿只是在朝堂与h大人劝谏。父亲不是也认为温仁j佞当道么?”禾跪在地上,恭顺却不示弱。
“我说的不是这个!陛下不会因为这个贬谪你!”震孟吹胡瞪眼嘴唇发抖,指着禾,“你从郧y回京师都是险才得,如今又去南京,何时才能回来?你不在朝,如何了解朝动态,又如何做成你当做之事?你以为你可以两面兼顾么?”
“儿不知何为当做之事。”禾平静地说。
“你……你!”震孟气得抓起镇纸,就直朝他身上砸去。
我呆立门口许久,看父俩争执,终究是老人先动气了。这一镇纸砸下去,还不起个大包得脑震荡?偏偏这傻小脖颈y得很,生是不躲。我只好冲进屋里,抓住老爷的手,也跪在地板上“伯父息怒!”
震孟的手被我拉住时,镇纸距离禾的脑袋就三两公分样。我尝试夺下镇纸,却失败了,便对老爷道“伯父,皇上有皇上的心思,也不见得都因为禾所为啊。”
“璎珞,”老爷放下镇纸,压着怒火说,“去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