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异乎寻常的冷清,平日的歌舞声声丝竹渺渺不见了踪影,整个乾清宫给人以空荡荡冷凄凄之感,值夜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如兔子般的敏感,这几日朝廷的大事不妙,他们也是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生恐一个不慎得咎于皇上,打一顿还是小事,丢性命那可就太冤了。
宋楠跟在张永身后,走过一长串灯影婆娑的长廊,这里的一切宋楠再熟悉不过,只是最近数月他来这里的不超过五指之数,熟悉之中透着一丝陌生。
在乾清宫正德的寝宫前,两名当值太监站在门口来回的溜达,他们是皇上贴身伺候的太监,皇上起夜解手或者是半夜要喝茶什么的,都是这两位伺候,见到张永和宋楠前来,两名太监忙上前来叩拜。
“皇上睡下了?”张永问道。
“刚刚才睡下,睡前发了好大的脾气,小邓子的洗脚水稍微烫了一点,被皇上赏了十板子。”一名太监低声道。
张永皱了皱眉头,这小邓子是正德身边新进得宠的一位内侍,机灵乖巧的很,也是张永推荐上来的,连他都被正德以这么小的一件事便打了十板子,可见正德的情绪糟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公公这是要见皇上么?”
“宋侯爷要见皇上,去叫醒皇上。”张永道。
“公公饶了我们,小的们可不敢叫,皇上睡前发话,谁要是发出一丝声音便活活打死,皇上这几晚上都睡不好,脾气有点难捉摸。”那太监低声道。
张永皱眉斥道:“那还要你们这些当差伺候的作甚?”
“公公体谅小的们,要不公公亲自叫?”
张永啐骂一句,整整衣冠上前来到门帘之外,躬身拱手低低的叫道:“皇上、皇上、您睡着了么?”
屋内鸦雀无声,微微有鼾声传来,张永无奈回头看着宋楠苦笑,转回头抬高声音叫道:“皇上醒一醒,奴婢张永求见。”
话音落下,张永还在侧耳听着动静,便听呜呜风声作响,一物隔空飞来,砸到帘幕之上,正好隔着帘幕砸在张永的脑门上,张永哎呦一声踉跄后退,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物事落在了地上。
张永脑门生疼,伸手掩面揉捏,片刻额头便鼓起了一个大包,于此同时里边传来正德怒不可遏的怒骂声:“你们这些狗东西,恨不得活活折腾死朕,朕好不容易睡着,你们又来骚扰,朕要活活打死你们。”
张永捂着脑袋跪倒在门口,高叫道:“皇上息怒,奴婢是带着宋侯爷来见皇上的,皇上息怒啊,宋侯爷在门口站着呢。”
里边忽然平静了下来,正德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宋楠?他肯来见朕了?”
宋楠朗声道:“皇上,臣宋楠前来见驾,深夜前来扰了皇上的休息,臣罪该万死。”
正德叫道:“进来,快进来,你们这帮狗东西,还不进来掌灯么?”
张永一摆手,两名伺候的太监像灰老鼠一般钻了进去,片刻后寝殿内大放光明,张永替宋楠掀了帘幕,宋楠踏步而入,只见正德穿着小衣坐在龙榻上,头发蓬松,容颜憔悴不堪。
“宋楠,快来坐下。”正德拍着旁边的位置叫道。
宋楠上前叩拜,哪里敢坐在龙榻上,太监知机的端来春凳,宋楠便坐在正德侧首边。
“你可算是来了,朕刚刚听杨廷和梁储他们说,你如何拒不见客,置国难于不顾,自顾自己逍遥。朕还在想,宋楠不是那样的人,这不,还是小永子有本事,哈哈哈。”
张永捂着额头上的红肿,哈腰笑道:“谢皇上夸奖。”
正德这才意识到刚才用檀木枕砸了某人,看来便是砸中了张永,忙关切道:“要不要去请太医瞧瞧?擦些红花油什么的,朕也是一时脾气控制不住。”
张永忙道:“无妨无妨,皇上莫管奴婢,奴婢带人退下,皇上跟宋侯爷谈谈大事要紧。”
张永摆手带着众人下去,寝殿内顿时显得空旷起来,巨烛的烛芯烧的噼啪爆裂,光线也忽明忽暗,照的两人的脸上都有些阴森之感。
“皇上又瘦了。”宋楠开口道。
“哎,你不是不知道这些烦心事,朕想过安生日子,但就是过不了,总是有捣乱的。今日是什么暴民,明日是某藩王,后日又是鞑子,朕心力憔悴,能不瘦么?”
宋楠点头道:“是啊,皇上确实够操心的,我大明上下疆域万里,百姓千万,都需要皇上操心劳神,确实够难的。”
正德感激的看着宋楠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说皇上好做,其实个中苦楚有谁知晓?”
宋楠道:“请皇上保重龙体,不可过于操劳。”
正德叹道:“若操劳便可解决事情,那朕倒也愿意操劳一些,但问题是,朕也是力不从心。这才鞑子气势汹汹,我大明连战连败,已经损失了八万兵马,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了,在不能阻挡鞑子的进攻之势,怕是不日便打到京城了。朕心里像火一样的烧,可偏偏满朝文武没有能替朕分忧的。常宁、徐光祚都让朕很失望,昨日赶去西北的陆完也吃了个败仗,将安远给丢了,现在大军撤退在庄浪镇境内,凭借着天梯山地势苦苦支撑。陆完的折子上甚是悲观,说恐撑不过三天,庄浪镇便要守不住,庄浪一失,便直接威胁到陕西中腹了。无能之辈,平日嘴呱呱的全是豪言壮语,一到战场上便成了任人宰割的货色,朕真是气的吐血。”
宋楠当然知道这一切,陆完去西北坐镇,想去挽回败局,不自量力的将徐光祚的残兵集结起来,想从安远侧翼攻击鞑子侧后,却被鞑子抓住机会实行了反包围。若非杨一清当机立断,强烈建议立刻放弃安远,四万多明军恐怕也要交代在安远。
“其实,朕一开始便选错了人,朕后悔死了,一开始朕便打算让你去对付鞑子的。但因为某些原因之故,朕又信了他们的话;当时你说鞑子有阴谋,他们都不信,朕也不信,现在看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朕为当时的不智后悔不已。”正德诚恳道。
宋楠轻轻点头道:“皇上不必自责,当时我也是臆测,也没有证据佐证,只是基于用兵的常识揣测罢了。鞑子奸猾的很,用了阴谋诡计,也不怪咱们中了圈套。”
正德叹道:“话虽如此,总是我们掉以轻心了,朕觉得,如今这个形势,还得你出马为好。前日早朝你虽当庭拒绝了此事,朕还是命他们去劝说你,朕相信你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朕知道这段时间你心里定然不太高兴,但这是我大明君臣之间的事情。现在面对的是鞑子敌寇,那些事与之相比应该不足为谈了。”
宋楠点头道:“臣很早就说过,臣的忠心不容置疑,臣对皇上之心可昭日月,臣也做了些错事,但皇上对臣也仁至义尽,当此皇上和国家危难之时,臣自然是义不容辞。”
正德伸手拉住宋楠的手道:“朕就知道,你不会不帮朕。有人建议我下旨命你前往,朕心里明白,朕无需那么做;因为你无需强迫也会帮朕;朕仔细想过此事,其实在朕心里,和你之间不仅仅是君臣之义,还有些他人不知道的关系在其中。有些事用不着多说,也能明白。”
宋楠微笑道:“皇上这几年的口才也是长进了不少,比臣还能说了。”
正德哈哈笑道:“朕是皇上,自然要处处出色才成。说说,你哪一天率兵出发?这件事可是刻不容缓呢。”
宋楠微微摇头道:“皇上,急不得。”
“怎么?”正德皱眉道。
“臣之所以之前不愿接手,便是因为无必胜把握,臣并非无所事事,这段日子臣对鞑子这次的兵马做了研究,臣认为,要想战而胜之,须得皇上答应我的一些条件,不然,恐怕很难。”
正德道:“只要能赶走他们,朕什么样的条件不能答应?”
宋楠摇头道:“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条件皇上自然可以答应,但大臣们未必会答应,而且牵扯甚广,影响甚远;但这一切都是臣经过深思熟虑而得。今夜来见皇上,便是要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请皇上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