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马脸汉子大怒,挥手便招呼手下冲上,宋楠抄起一只长凳横在胸前,和手持短剑的叶芳姑堵在狭窄的过道上。
两名汉子呼喝上前,挥动匕首接连挥刺,可惜匕首太过短小,两人连宋楠和叶芳姑的衣角都没沾着,身上却各挨了宋楠一板凳和叶芳姑的一脚,登时一个疼的抱头,一个成了滚地葫芦。
马脸汉子大怒,高声叫道:“东厂缇骑干事,阻挠者作反叛论,你这小小商家是不要命了么?”
宋楠这才明白,这几人原来是东厂的暗探,但也有些纳闷,三日前才打的东厂番子们抱头鼠窜,这帮家伙们怎地又开始嚣张起来,而且面前这几人压根不认识,更不是当日群殴的那伙人。
但此时无暇多想,对方亮出身份之后,自己再行阻挠便是罪过,当下扬声喝道:“原来是东厂的番子,打的你们还不够么?还敢在我正南坊辖区撒野,你们还有没有记性。”
马脸汉子一愣,叫道:“你是何人?”
宋楠从腰间摸出腰牌来一亮道:“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在此,这里的事我锦衣卫先来一步,给面子的便走人,不给面子的咱们再来干一架,正阳门外又不是没打过,瞧谁有种。”
马脸汉子指着宋楠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怎样?”
“你便是跟咱们东厂干架的宋楠?”马脸汉子重复了一句,似乎不太相信。
宋楠抬脚踏在凳子上道:“怎地,我不像么?”
马脸汉子道:“你不是被打了二十大板么?怎地三日便能走路还能打架?”
宋楠调侃道:“我体质优于常人,皮糙肉厚,伤好的比别人快,难道不成么?”
马脸汉子煽动鼻翼看着宋楠想着对策,身边一名汉子凑到他耳边道:“罗役长,那腰牌可做不了假,这厮的身份怕是真的。”
马脸汉子甩手给他一巴掌道:“要你娘的来多嘴,老子是瞎子么?”
那汉子心中大骂,捂着脸退到一旁,马脸汉子转头向宋楠道:“兄弟,咱们好生的打个商量,今日兄弟们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来寻人的;那三人你可不知道他们身份,我们只要进去看一眼,见了那三人的面便走绝不生事,咱们厂卫一家,卖咱们个面子大家日后好相处。”
宋楠道:“我已经说了,那三人不在我店中,你却偏偏不信;我的话你们都不信,这是给我宋楠脸么?”
马脸汉子咬牙道:“宋千户,何苦这样,对你并无好处。”
宋楠冷笑道:“这是我的私产,你们都欺负到我头上了,还来威胁我,真真好笑之极;你们若不走,别怪我吹哨子招呼兄弟们和你们会一会了。”
马脸汉子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办成,咬牙跺脚朝宋楠指点着道:“宋楠,你有种,给老子等着。”
宋楠笑道:“随时恭候大驾,打走了一个田规,又来了一个你,咱们有的是时间打交道。”
马脸汉子嘿嘿笑道:“我罗芳可不是田规那个蠢货,你等着瞧。”
罗芳一挥手,一伙人呼啦啦出了店铺,不一会散在人群中不见了。
店里众人这才敢喘了口气,东厂的番子比锦衣卫更狠,今日亲眼见到宋楠将番役吓阻住,众人心中也着实解气;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宋楠的锦衣卫身份,此刻才知道,这一品鸭的宋东家居然是锦衣卫的副千户,顿时觉得宋家的一品鸭也没那么美味了。
东厂的密探们出门之后,宋楠吩咐一名小伙计在门前把风,防止这伙人杀个回马枪,自己则带着叶芳姑迅速来到后院小屋中,那三人正惶然缩在门后,侧耳倾听外边动静,宋楠连叫了几声,他们才搬开挡住门板的桌椅,放宋楠进来。
“宋东家,他们人都走了么?”小谨子脸色发白问道。
“走了。”
小谨子默默做了个谢天谢地的手势,回身对那少年道:“少爷,咱们赶紧回去,迟恐生变。”
那锦服少年惶然点头道:“对对,咱们走。”
三人起身便要出门,宋楠忙拦住道:“这便要走?”
小谨子拱手道:“多谢宋东家援手,日后我家少爷必有重谢,我们在此待不得,须得赶紧走。”
宋楠道:“外边来的那帮人是东厂的番子,你们怎地惹上他们了?难道不觉得要跟我解释解释么?”
小谨子道:“大恩不言谢,宋东家,你放心,我等像是作奸犯科之人么?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宋楠道:“什么难言之隐?我为了你们差点跟东厂的人动刀子,你们却一句难言之隐便可托辞?罢了,你们去吧。”
小谨子无言拱手,拉着那少年要走,少年却道:“告诉他实情吧,宋东家为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人,总要让他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么走太不近人情了。”
小谨子道:“少爷,这可不成。”
小永子却道:“我觉得少爷说的对,宋东家仗义援手,又不是什么坏人。”
小谨子正欲呵斥小永子,那少年却对宋楠一拱手道:“宋东家,实不相瞒,本人姓朱,目前暂住东宫。”
宋楠脑子嗡了一下,张口结舌道:“你是……太……太……”
小永子道:“没错,我家少爷便是当今太子。”
宋楠脑子里一片浆糊,眼前这个看上去稍显稚嫩白白瘦瘦的少年便是当今的太子,然则弘治之后便是正德,此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了。
正德这个名头在后世虽不响亮,但知道的人很多,后世宋楠虽然对正德没什么兴趣,但母亲喜欢听越剧,尤其喜欢听一出叫什么《游龙戏凤》的越剧,里边说的便是正德皇帝下江南,遇到店家女李凤姐,于是一见钟情,弄得欲生欲死的事情。
宋楠从来都认为那出戏就是扯淡,一个皇帝喜欢一个店家女,还需要搞来搞去的花心思动脑子么?直接掳了便走就成了嘛,不然还当个屁的皇帝;但母亲听得如痴如醉,宋楠也耳濡目染的知道了这个故事,没想到今日眼前见到的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
宋楠愣住了,都忘了要向当今太子爷行礼,朱厚照却不以为忤,道:“对,我便是太子,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宋楠愕然道:“太子殿下怎地会来到小店吃烤鸭呢,又怎地会被东厂的人……”
小谨子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还是要赶紧回宫才是。”
宋楠道:“现在你们还不能走,难保那帮家伙还在外边守着,你们这么贸然一出门,还不是被撞个正着?”
小谨子惊道:“那怎么办?”
宋楠想了想,转头对叶芳姑低语了几句,叶芳姑转身出门而去,宋楠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我叫内人去安排车马,一会儿,我让店里的伙计脱了衣服给三位换上,咱们掩人耳目出门,偷偷的回去。”
小谨子一挑大指道:“好办法,宋东家有计谋。”
见三人面色稍霁,宋楠倒了茶水给三人压惊,左右无事,朱厚照主动谈及今日出现在街头的原因。
“我自出阁进学以来,父皇天天找饱学的先生给我讲学读书,父皇期望我将来能做个好皇帝,希望我多学些治国经世的本事,可是我天天呆在东宫,实在闷得慌。那日宫中御膳房送来了你家的一品鸭,我吃着很好吃,便派小谨子去打听是从哪儿来的,结果,御膳房的太监说是从你这叉街的一品鸭店里买的,于是我便动了出门逛逛的心思,也想尝尝新鲜的一品鸭,御膳房的人将鸭子买回去之后又弄了几道手续,哪有你这儿的原汁原味吃的爽快。”
宋楠恍然大悟,难怪叉街老店开张不久,就遇到了每日预定几百只鸭子的大主顾,陆青璃当时还说,那人说话娘里娘气的,想必是御膳房出来采购熟食的太监。
“太子殿下出宫,怕是不那么容易吧。”宋楠问道。
“当然不容易,须得经内务府和父皇许可,我知道父皇定然不准,父皇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不守规矩之人,要是禀报于他,怕是要招来一顿责骂,于是我便要小谨子和小永子带着我偷偷的溜了出来。”
宋楠微笑道:“太子殿下这可是鸟出牢笼了,外边虽没宫里好,但各色街景,各色人等,倒也新鲜有趣。”
朱厚照也笑了,道:“是啊,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来。”
宋楠心道:“忍得住才怪,你虽贵为太子,不过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少年人爱玩的天性如何泯灭?谁愿意终日深锁宫墙之内读那些枯燥的书本?”
“可是,东厂的那些人怎敢追着太子殿下无处藏身?他们不怕犯上么?”宋楠疑惑的问道。
朱厚照道:“你有所不知,东厂的那帮狗东西巴不得发现我私自出宫的事情呢,他们发现之后,必然向父皇报告,我受父皇训斥倒也罢了,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会因此丢了性命,范亨定会说他们蛊惑我擅自出宫玩耍,小谨子他们跟范亨有些不大对脸,他们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排除异己罢了。”
宋楠恍然,原来如此,就是说范亨和宫中的太监也有不合,太子身边的太监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和范亨不对眼,范亨只要借机弄倒了太子身边的心腹,便可安插自己人取而代之,相比之下,太子的愤怒倒无需担心,因为范亨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弘治只可能加以褒奖,却绝不可能怪罪,范亨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未来打算。
说话间,叶芳姑从门外进来,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宋楠拱手道:“太子殿下,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将您安全送回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