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七章
“皇上,谷大用率剿贼大军按兵不动,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宋楠道。
正德不悦道:“就算谷大用错失战机,也不至于说他通贼,这可是毫无道理的。”
宋楠道:“皇上,贼兵若突破新安县往南,则如何?”
正德道:“那自然是大患,这也是朝廷极力避免的。”
宋楠道:“皇上朝廷之患正是贼兵所望,贼兵自然是极力希望突破新安县城,能够长驱南下;谷大用陈兵不攻倒也罢了,也许正如有些人为他辩解的那般是另有什么精妙的方略;但臣想说,既知贼兵之患乃是突破南窜,谷大用为何不在围城期间增兵新安县?而是只让我的一千兵马守新安县?若非贼兵第一次进攻新安吃了大亏心有余悸的话,贼兵若拼死进攻新安县,则结果如何?”
正德皱眉道:“新安或将不保。”
宋楠点头道:“圣上明鉴,臣只想问,谷大用的用意何在?总不能事事都用什么‘另有打算’之类的话来搪塞吧。”
“这……”正德也无语了。
“臣在逼不得已之下才从保定府调来我锦衣卫千户所的一千缇骑,注意,臣调用的只是自己属下的人手,没动保定府兵马一兵一卒;保定府凭借坚城之利,有三千人马驻守,臣认为自保有余,根本威胁不到保定府的安危。”
刘瑾道:“你说能自保便是能自保么?”
宋楠斥道:“我一千兵马尚能守住一个城墙高只有一丈多,且倒塌多处的小小新安县城;凭什么三千兵马守不住城墙高两丈,护城河宽三四丈,且修建了敌楼、角楼的保定府?”
刘瑾语塞,张懋出声道:“宋楠所言不差,三千兵马足可守住保定府,慢说是乌合之众的反贼,便是一万精兵也难攻破。”
正德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调一千缇骑往新安县,原是在保定足可自保的考虑之上的;然则你是为了加强新安县的防御兵马了,你做的对。”
宋楠道:“皇上明鉴,臣确实是无奈之举,谷大用按兵不动,城生恐新安有失,丢城事小,让贼兵经此南下,那将是不可收拾的局面。臣有一事想请皇上替臣释疑,在我调集一千锦衣卫缇骑增援新安之前,围困安肃的兵力中新安最少,只有区区一千之数,谷大用围而不攻,又不派兵增援新安,是何用意?”
正德皱眉想了半天摇头道:“朕,朕于军事不太精通,朕想不出。”
宋楠道:“那位大人能替我解释解释,在此情形之下,贼兵被困安肃会作何想法?”
正德点头道:“还是请英国公解释给朕听听。”
张懋道:“兵法围城战中围三阙一乃是让敌人按照本方的想法和线路逃窜,可瓦解敌死战之志,又可让敌进入设置好的陷阱;安肃周围重兵围城,只有新安兵力最为薄弱,难道……难道谷大用的用意便是……逼着贼兵攻打新安?”
朝堂上一片抽气之声,张懋这个结论得出来,众人立刻理解了宋楠为何要说怀疑谷大用通敌了,既不给新安增兵,又围而不攻,摆明是要给贼兵活路,让贼兵拼死夺取南下通道,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正德便是再糊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苍白的小脸上一片愤怒。
刘瑾心中叫苦不迭,心道:只是逼着贼兵跟宋楠火拼罢了,最好能将宋楠杀死在新安,可是没半分通敌之心啊。然而这话又如何说的出口,见正德震怒,心中暗叫糟糕,又不得不救谷大用,因为若谷大用真的被拿下,若是落到宋楠手中逼供,难保不会把自己扯进去,谷大用关键时候可是连自己也不买账的。
“皇上息怒……”在正德没开口之前,刘瑾大叫着匆匆小跑来到座下跪倒磕头。
正德怒道:“刘瑾,你要替谷大用求情么?”
刘瑾磕头不迭道:“奴婢以性命担保,谷大用绝不会通贼,您想,谷大用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皇上,身为内廷要员,肩负剿贼重责,他怎么会说通敌便通敌?其动机何在?根本说不通啊?”
正德喝道:“那你给朕解释解释,谷大用在安肃所为是为了什么?”
刘瑾把牙一咬道:“奴婢认为,定是谷大用不堪重用,谷大用本就没带过兵,在作战方略上一穷二白,犯下如此错误,定是因为太过愚蠢所致;他出发之前曾跟奴婢说过‘新安县有宋大人驻守当无虞被破’奴婢刚才想起此语,想来他不增兵新安是因为信任宋大人的能力之故;至于他为何围而不攻,我想他必然有自己的解释;但说他通贼,奴婢死也不信。”
正德皱眉不语,内阁大学士焦芳也出列奏道:“臣也不信谷大用会通贼,定是能力不够之故。”
“臣也不信!因为毫无动机和理由!”户部尚书顾佐出列奏道。
“老臣也不信!”徐光祚奏道。
“臣等也不信。”百官中陆陆续续出来二十多人,有文官,有武职,均表示不信谷大用通贼。
正德看着宋楠道:“看来其中还是有隐情啊,宋楠,朕其实也不太信谷大用通贼,这件事看来还需有证据佐证。”
宋楠知道无法以通贼之罪弄死谷大用,但说出谷大用是为了害自己却也同样没有证据,之所以骇人听闻的说谷大用通贼,是不想授人以党同伐异的口实和印象罢了。
“说实话,臣也不信。”宋楠道。
正德和群臣一头瀑布汗,心道:你自己都不信为何还要在谷大用头上扣屎盆子,简直不可理喻。
宋楠道:“以情理度之自然是不信的,可谷大用的行为偏偏让我不得不怀疑,我锦衣卫衙门从来都是看事不看人。不过既然刘公公、定国公、焦大人等都愿意以性命担保谷大用不会通敌,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谷大用被贼兵戏耍突围之后竟然将责任归咎于我,可见其既愚蠢又动机不良,这样的人岂能担任剿贼都督的重任,臣今日正式弹劾谷大用失职之过,请皇上圣断。”
宋楠话音刚落,杨廷和便出言道:“臣附议,身负如此重责,用兵如此愚蠢,岂能胜任?请皇上另派他人领兵剿贼。”
杨廷和的态度便是内阁除焦芳顾佐之外其他人的态度,一言既出,附议者甚众。刘瑾也知道无可挽回,刚才为了挽救谷大用自己也亲口说了谷大用是个蠢货,现在改口都来不及了。
“奴婢也认为……谷大用不适合担任剿贼都督之职,为了能早日剿灭反贼,奴婢也请求皇上另择能者任之。”刘瑾道。
到此时,谷大用被革职已成定局,回京之后恐还需要接受讯问,在安肃的所作所为搞不好还要追加惩罚。
正德不再多言,当即下旨革去谷大用西路剿贼都督之职,即刻回京接受讯问,由剿贼大都督定国公徐光祚令提人选廷议任命。
刘瑾和徐光祚面上无光,退在一旁阴沉着脸,本以为宋楠会喜上眉梢得意之极,但看宋楠的脸上一片笑容也无,依旧脸色严肃。
正德有些倦怠,伸手在额头揉了揉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朕累了,若无事的话,便退朝了吧。”
众人躬身等待正德离座,站得久了,几十名老臣都有些吃不消了,身子也摇摇晃晃;却听宋楠叫道:“皇上,臣还有事要奏。”
众人皱眉看着宋楠,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二十几日不见,像是换了个人,以前虽然嚣张,但总还有些收敛,今日在庭上当面直斥刘瑾,又连番阻挠正德退朝,强势的有些不像话。
正德刚按着扶手起身,闻言愕然道:“宋楠,你还有奏议,不如这样,早朝时间太久,你来朕书房说话如何?朕口渴的紧。”
宋楠拱手道:“皇上,这是一件大事,恐怕要请皇上暂且忍耐口渴了。”
依着正德的脾气,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但现在贼兵势力越来越大,闹得沸沸扬扬,干系到社稷存亡之事,正德也不敢怠慢,所以现在收敛了许多,时时关注时局,也主动召见大臣一世;加之又是宋楠要奏议,宋楠如此认真,必然非同小可,于是落座道:“好,朕准你上奏。”
一名老臣本以为能够下朝,闻言本已老迈孱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