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的新年眨眼到来,过去的一年大明朝历经磨难,刘六刘七之乱祸及数十州府,波及数百万人口,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此乱过后,大明朝元气大伤,在此情形下,朝堂之上,山野之中,不少蠢蠢欲动的心被撩拨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某种希望和契机。
两名普通的百姓能在数月之间掀起滔天巨浪,差点掀翻了朝廷这条大船,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在眼前,过去的一切虽已过去,留下的震痛难以磨灭。
对宋楠而言,刘六刘七之乱却是给了他尽情施展的舞台,从而也成功的将手伸入军方,神枢营的建立预示着以宋楠为代表的新勋戚的崛起,不可避免的将会同长久以来把握京营兵权的老牌勋贵们产生权力上的纠葛,这一点宋楠早有心理准备。
表面上看,内廷的实力得到了削弱,谷大用被发配南京,御马监落入张永手中,御马监的三千营也已经失去,内廷握有的实际人手只剩下了东厂。然而若是因此便小看刘瑾的影响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刘瑾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在那日论功行赏的朝会之后数日,刘瑾便展示了他的手段,相隔不过三天,三名朝廷大员相继倒在刘瑾手下。吏部员外郎郑祺、礼部侍郎魏启全、户部员外郎孙万坡莫名其妙的便被以意图贿赂内廷官员,谋求升职扰乱吏治的缘由被内阁大学士焦芳和顾佐弹劾,而刘瑾则展示了内承运库的入库记录,这是刘瑾拒而不收三人之礼,将三人硬塞的银两田契等礼物充入国库的证据。
一切都毫无破绽,正德震怒不已,当殿命将此三人革职查办,并大为赞赏刘瑾的作为;但朝臣们心知肚明,这是刘瑾在显示自己的实力,仿佛在告诉朝臣,他依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这三名大员的墙头草做派众人皆知,显然刘瑾杀鸡儆猴,在给其他人发出警告。
此举几乎立竿见影,在宋楠斩获神枢营提督之后想尽办法要和宋楠搭上关系的部分朝臣们立刻嗅到了危险,很快,门庭若市的宋府便恢复了原样,相较于未来的担忧而言,眼下的危险显然更加的紧迫。
宋楠对此笑而不语,宋楠固然知道刘瑾的愤怒,他的所为不仅是对其他朝臣的警告,同时也是在向自己和内阁杨廷和等人昭显实力。此举固然可以让墙头草们噤若寒蝉,但宋楠认为,刘瑾这步棋走的很臭,显然他是气糊涂了。
在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博弈中,这些墙头草起到的作用其实很有限,而此举带来的负面作用便是,很多本想靠行贿送礼结交刘瑾的官员就此望而却步,在和刘瑾的交往过程中也必将额外的长个心眼,天晓得什么时候,结交时说的一些话,送的一些礼会不会成为脖子上的绞索。
年前的十余日,宋楠一直忙着神枢营的整顿交接以及驻地的建设事宜,并没将太多精力放在朝中,朝中也似乎很快恢复了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潜涌,凶险异常。以宋楠对刘瑾的了解,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很快即将迎来巨大的爆发,宋楠睁大耳目,密切的注视着这一切。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的新的一天,对于绝大多数大明朝的百姓而言,他们在今天只想单纯的享受节日,忘掉过去这纷乱的一年带给他们的伤害和痛苦,期盼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的渡过。
京城之中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爆竹响了一夜,一大早百姓们便穿着新衣早早的起床,吃罢早饭拜年的拜年,逛庙会的逛庙会,尽情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
宋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宋家众人也起了个大早,按照惯例,早饭前祭祖上香完毕,宋母和宋楠带着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宋家妻妾便站在外宅的台阶上发红包;宋府上下六十余名仆役下人鱼贯前来领取红包,沉甸甸的红包到手,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宋母乐施,宋家去年又是喜事连连,宋楠封了二等侯爷得了京营提督之职,这一切被宋母归咎为自己平日礼佛敬神待人为善乐善好施的结果,于是今年的红包从去年的二两银子一个涨到了五两。五两的红包,六十余口人,宋母手中出去的红包便有三百两之巨了。
这倒也罢了,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人也要给自己房中使唤的丫头婢女们发红包,就连忠叔也要以半个宋府主人的身份给外宅的小厮马夫们派红包,红包的规格也是水涨船高,比去年多了不少。
宋楠的脸庞抽动着,每一个红包出手,便肉疼一下,发红包的手愈发捏的紧紧的,一名小厮的气力稍小,单手拽不走红包,于是双手钳住死命的从他手中拽,弄得两人好像在对抢一般。
叶芳姑看在眼里着实好笑,转头吩咐道:“带少爷去厅上歇息,少爷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有些犯迷糊。”
婉儿赶紧上前搀着宋楠往厅里走,宋楠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回花厅坐着叹气,好容易红包派发完,宋楠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回转来的宋家诸女道:“咱们家这规矩怕是要改一改了,谁家的仆役每年能得这么多红包?咱们是不是太大方了些。”
宋母嗔责道:“如今咱们是京中大户,岂能亏待家里人,咱们宋家有今日,还不是靠了大伙儿帮衬。府里的人倒有一大半是蔚州的老乡亲们,你把他们当下人我可没把他们当下人,还记得在蔚州小石桥的事儿么?那时候若不是大伙儿帮衬,咱们娘儿两还不知怎样呢,你可不能忘本。”
宋楠苦笑道:“娘说的是,只是府里的开销太大,铺子又不太挣钱了,我的意思是节俭些为好,并无他意。忠叔可是说了,账上又亏空了不少。”
宋母伸手来拧宋楠的脸道:“我儿怎么变的这般小气?你还知道府里开销大?听说你搞个什么劳什子火器,一出手便是几千两银子,然后放在后园淋雨吃风生的锈迹斑斑,怎没见你肉疼过?老身多给些银子给乡亲们你倒心疼了。”
陆青璃红着脸不做声,自己折腾火器花的钱可不少,今日宋母点出来其实便是说给自己听的。宋楠扭头躲过宋母的魔爪,近来宋母愈发的喜欢捏自己的脸,没人处倒也罢了,当着媳妇们的面宋楠如何能让她得逞,自己大小也是个侯爷了。
“没钱便想法子去挣,这是你男儿汉的事,老身和你这些媳妇儿负责花钱,难不成要老娘去摆摊做生意不成?开源节流,光节流可不成,要开源啊,我的儿。”
宋楠暗自慨叹,母亲跟在蔚州相比已经大变了样子了,不仅形象上变了不少,连性格上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再不是以前那个隐忍的妇人形象。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环境和地位对一个人的改变真是如巨手捏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只是母亲这论调似乎不太正确,难怪后世的贪污犯和大老虎被抓的时候大多是被家里的妻子和母亲给坑了,原来这一切都被逼的,官老母官太太们的花销水涨船高,逼着人不得不去伸手。
“母亲教训的是,今年我要发愤图强,赚大钱回来。”宋楠点头道。
“赚钱不打紧,作奸犯科可不成。”宋母叉腰训道。
宋楠挠的头皮飞舞道:“哎,娘亲这是强人所难啊。”
宋母振振有词的道:“你爹经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是当大贪官,可别怪娘不让你进门。媳妇们都听好了,你们的丈夫可不许作奸犯科,都给娘我盯紧了,别以为他如今是侯爷,便尾巴翘上天了;他就是皇上,还是我儿子,还是你们的丈夫。”
宋楠吓了一跳,赶紧蹦上去捂嘴巴,低声下气的道:“可莫要乱说话啊,娘啊,这要是传出去可全完了。”
宋母自知失言,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得赶紧去庙里烧香去,香儿,准备香篮车马。”
一名婢女答应一声赶紧出门去准备,众女忙道:“婆婆吃了早饭再去。”
宋母摆摆手道:“我赶着还愿去,年头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保佑我宋家平平安安,我儿加官进爵,瞧,菩萨全给如愿了,我得赶紧去还愿免得菩萨不高兴;对了,素儿跟我一起去,求菩萨今年给我宋家赐个男丁。”
戴素儿脸色晕红的答应了,在婉儿的搀扶下随宋母在一大帮子仆役婢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去了。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小郡主终忍不住道:“婆婆偏心。”
宋楠笑道:“老人家的心思你还不能理解么?别在意。”
小郡主道:“就不,都怪你,都怪你。”
宋楠愕然道:“怎地又怪我了?关我什么事。”
小郡主道:“我为什么没有喜?不怪你怪谁?”
宋楠道:“冤枉啊,我哪天晚上不去你房里?都快被榨成人干了,还不卖力么?”
厅上一片寂静,叶芳姑陆青璃以及矗立一旁的婢女们脸上都红红的低头掩口偷笑,少爷和少夫人可真是一对活宝,大庭广众之下也公然说这些事,还说的那么露骨。
宋楠老脸一红,忙顾左右而言道:“咳咳……怎地还不上饭菜?肚子咕咕叫了,来人,赶紧上饭菜。”
婢女们赶紧行动,不一会端上点心茶水,宋楠埋头大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