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已经是盛春时节,京城街道两旁的大树都已经枝叶繁茂,空气中带着浓郁的春天的气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京城的夜市要一直持续到子夜时分,主要街道两旁依旧有着不少的行人跟,街道两侧的混沌面条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红灯高挂的青楼妓院门前依旧是欢声笑语丝竹盈耳,公子哥儿闲汉地痞们昼伏夜出,此刻正是他们得意的时候。
宋楠充耳不闻,催动马匹一路飞奔,脑中思虑着进宫后跟正德如何摊牌的事情,心中一时间也没什么好的计较,但宋楠却没有感觉到绝望,当自己高歌猛进之时,突然出来的这件事固然让自己有些乱了阵脚,但多年来的打拼的步伐绝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止步,如果上天真的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在这个年代彻底垮台的话,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入宫之后,宋楠直奔乾清宫而去,正德一般而言都不会在慈宁宫陪着皇后,而会在乾清宫就寝,陪着他的定是那几个从豹房被选拔出来册封为贵人的几名女子,跟皇后比起来,正德显然喜欢她们更多。
果然,乾清宫中依旧灯火辉煌,近三更天,依旧是丝竹悠扬,这是正德的一向做派,每夜笙歌夜夜,早朝阿欠连天。
“咦?宋侯爷,这么晚了怎地还进宫来了?”宫门口打瞌睡的一名执事太监见到宋楠匆匆而来,惊讶的问道。
宋楠道:“我来见皇上。”
那太监笑道:“今晚这是怎么了?杨首辅前脚刚走,宋侯爷后脚便到。”
宋楠道:“杨首辅刚走?这么晚了他来作甚?”
“瞧侯爷这话说的,您不也这么晚来么?咱家给您通报一声去。”太监笑着转身朝里走,宋楠也不停留,跟着他身后往后殿走。在后殿一间暖阁之外,那太监躬身跟守在暖阁之外的一名一名太监说了几句话,那太监赶忙迎过来行礼。
“宋侯爷来了,奴婢给您请安。”
宋楠松了口气,这太监是张永提拔的皇上的贴身内侍叫做安顺,他既然还在,那说明一切还没什么异样。
“安公公,烦请通报皇上一声,说我有要事见驾。”宋楠还礼道。
安顺答应一声,告声罪转身进了暖阁,不久后便听里边丝竹之声停歇,正德的声音隐约传来:“他来作甚?告诉他朕累了,要休息了。”
宋楠皱紧眉头,踏步进门,一名太监赶忙拉住宋楠的袖子,宋楠抬手便赏了一名太监一个耳光,那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宋楠早已进了暖阁。
“活该,敢挡宋侯爷的路,张公公都对侯爷客客气气的,你个新来的还敢动手拉人,活该!”另一名太监捂着嘴幸灾乐祸,挨耳光的太监羞臊的差点翻脸。
宋楠转过屏风之后,眼前大放光明,鼻端传来一阵暖香腻粉之味,只见正德歪坐在一只大蒲团上,身边依偎着几名妖娆女子,面前的案上酒水丰盛,吃的一片狼藉。下首处十几名舞姬乐师垂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臣宋楠叩见皇上。”宋楠高声说话,上前行礼。
正德愕然了片刻,忙整顿不整的衣衫站起身来道:“免礼免礼,这么晚怎么来见朕?”
宋楠瞟了一眼一旁的几名妖娆女子,静静道:“安公公,带这些人出去,我和皇上有要事商谈。”
安顺看着正德征询意见,正德摆手道:“下去下去,全部下去。”
安顺一摆手,一干嫔妃舞姬作鸟兽散,宋楠指着案上的酒水道:“这些也都收拾走,拿个小炭炉和小锅进来。”
安顺不解,但还是照办了,正德愕然道:“宋楠,你这是……?”
宋楠微笑道:“皇上请坐,臣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罢宋楠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来,摆在案上慢慢打开,一只金黄色的烤鸭出现在案上,宋楠手腕一晃,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手里;正德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道:“这是……烤鸭?”
宋楠挽起袖子笑道:“是,宋记一品鸭,皇上还记得六年前的事情么?”
正德心情放松了下来,笑道:“怎么不记得,朕和张永刘瑾去你叉街的一品鸭偷吃,遇到东厂番子跟踪,朕差点被他们撞破了行踪呢。”
宋楠一边动手剔鸭肉,一边点头道:“皇上好记性,记得清清楚楚。”
正德笑道:“那还能不记得?那天很是刺激好玩,你为了朕不被撞破,跟东厂番子们斗智斗勇,后来你被番子下毒差点死了,也是因为那件事吧。”
宋楠道:“不值一提。”
正德缓缓坐在案后的椅子上叹道:“这等事朕都是记得的,一晃都六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朕那时还是太子,朕也好久没吃过烤鸭了。”
宋楠道:“今日臣特意赶来宫里,便是特意来给皇上送烤鸭来的,记得当年在东宫中,臣每次进文华殿,皇上第一句话便是问:带的烤鸭没?皇上记得么?”
正德呵呵笑道:“叫你笑话朕了,不过那时候确实觉得烤鸭是人间美味,特别是你宋记的一品鸭。”
宋楠微笑不语,一片片将金黄的鸭肉剔开,用面皮包裹了素菜酱料包裹,在炉子上稍加烘烤加热,放在正德面前的盘子里;正德嗅着那味道,忽然有了食欲,抓起一只来塞入口中,嚼了两嚼闭上了双目。
“好吃么?”宋楠道。
“好吃,好吃的紧,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但还是一样的好吃。”正德睁开眼笑道。
宋楠不声不响将一只只鸭肉包做好,将剔出的骨架剁碎,加上那葱蒜姜料在锅中煸熟,加入清水熬到乳白色,盛了一碗摆在正德面前道:“那日初见皇上,皇上吃的便是臣亲手给您做的鸭肉包和鸭架汤,如今一晃六年过去,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为;当年皇上是太子,如今已经是天下之主;当年刘瑾还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如今却已经凌迟死于街市;当年臣还是正南坊的一名副千户,如今却已经是大明朝的侯爵,领着几个重要的衙门了。”
正德端坐不动,呆呆道:“是啊,光阴如流水,物是人非啊。”
宋楠微笑道:“刚才皇上说,鸭肉包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少的那最重要的一味调料便是心境;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原料,做的人和吃的人也是一样的,变得只是人的心罢了。”
正德默默点了点头道:“好像挺有道理的,好像是心境变了的缘故。”
宋楠道:“臣今夜进宫来,特意做这鸭肉包和鸭架汤给皇上吃,皇上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正德从回忆中醒悟过来,看着宋楠道:“为了什么?”
宋楠缓缓擦干净双手,将袖子放下,静静道:“这叫有始有终,我宋楠做事从不虎头蛇尾;当年臣和皇上因为一只烤鸭结下了君臣缘分,如今这缘分尽时,臣自然也是要全了这最后一餐;吃了这只烤鸭之后,请皇上恕臣以后不能伺候了。”
正德大惊起身道:“这……这话从何来?”
宋楠微笑道:“皇上不必瞒我了,臣犯了皇家大忌,皇上和太后对臣恐已经痛恨不已;臣今夜来便是负荆请罪的,臣对皇上忠心不二,但这些无法弥补臣的过失,所以臣今夜便是任凭皇上处置来的。”
正德惊愕的张大嘴巴,半晌缓缓坐下,哑声道:“你……你怎可对皇姐不敬?朕知道皇姐喜欢你,但你也不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啊?朕对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你这样,叫朕如何信任你依靠你?你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宋楠垂头不语,正德越说越气道:“朕第一时间听到此事,便想着将你抓起来满门抄斩;你虽然救了朕的性命,又为大明朝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凭此便可胡作非为么?你告诉朕,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从你引诱皇姐的那一天起,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足以毁掉你的一切么?”
宋楠静静道:“皇上,臣并没有引诱公主,臣和公主之间只能用情不自禁四字来形容,臣非有意,公主也非故意,我们只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若非她是公主的身份,哪怕是宦家之女,臣也定会娶她回府给个名分,只可惜她是公主,臣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一个公主。”
正德咬牙道:“你还狡辩,你又非一开始便不知道公主的身份。”
宋楠道:“各中缘由臣也不想多解释,总之阴差阳错大错铸成,请皇上责罚便是,臣已经将外二军、神枢营、锦衣卫亲军指挥司衙门三处的大印尽数带来交还皇上,皇上想如何治罪便如何治罪,臣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求皇上将此事打住,叫相关人等闭嘴,休得坏了公主的名声。”
正德微觉惊讶道:“你肯尽数舍弃?”
宋楠道:“我本一无所有,这一切都是皇上给的,现在还给皇上罢了,皇上若觉得还不够的话,我宋府上下四十余条妇孺人头等着皇上去砍便是。”
顿了顿,宋楠轻声叹息道:“当年在叉街烤鸭铺的人已经走了一个,臣当第二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