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脸色肃然,伸出枯瘦的手指从针囊中捻出一根长针,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一把将郭修的上衣给扯了开来。
虽说郭修看上去比较文弱,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瘦,毕竟那么高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怎么也不会是一个排骨身材。随着老者动手扯去郭修的上衣,郭修的整个上半身顿时都裸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紧致的肌肉,上面是如同塑像一般轮廓分明的文理,在诊室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泽。那结实的胸肌和腹肌安静地附在身上,构成了一片完美的流线,无一不显示出其内在的庞大力量。而在另一边的秦雁则有些羞耻地发现,在郭修裸.身的一刹那,自己的脸竟然如火烧一般,飞速地红了起来。
其实不仅仅是男人好女色,女人也是喜好男色的。
秦雁在小队中也看过不少男人健壮的上体,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尴尬,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莫名地有些意乱情迷,呼吸也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颇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秦雁偷眼瞧向诊室中的其他两人。老者仍旧盯着针尖,缓缓蕴养着精神,而中年男子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老者的一举一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刚刚的反应,这倒是让秦雁松了一口气。
老人终于动了,他下针的速度没有多快,但是出奇的给人以一种奇妙的稳重感。他气定神闲,下针有如搬山般极稳极准,连连动手,不一会儿,郭修身前的各个大穴之上就插满了银针。
郭修的神色牵动了一下,像是略有所查,但终究没有醒过来。
老人的脸色凝重了些许,伸出手指头在每一根针头处轻轻捻动,然后他手段舒缓似如仙鹤,在每个针头上弹点了一下。长针微颤,老人随之抬手在郭修小腹间轻轻一按。
郭修忽然噗地吐出一口黑血,然后全身肌肉都放松下来。脸部的面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得红润,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要不是神色之间仍然带着一点虚弱,郭修此时根本就像是没有受过伤一般。
秦雁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她身处的部门也是涉密极深,原以为这个世界上基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激到她、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个老者亲身就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告诉她什么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现在是没什么大碍了,”老者神色舒缓地吁了一口气,转头对秦雁道:“我再给他开一服方子,等他醒来之后吃上几贴就好了。”
看到老者这样尽心,秦雁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刚刚还把人家的玻璃给拍碎了:“真是多谢您了,您给看看多少钱,我把诊金给您。”
老者摆了摆手,看出了秦雁的心思,笑道:“诊金就不必了,也当是老头子我给你陪个不是吧。毕竟刚刚我们医院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秦雁见老者执意不收,也不好勉强,只好羞赧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
这条路,郭修已经走了许久了,而且像是要一直走下去一般,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阳光无力地耷拉在地表上和没有一丝绿意的树冠上。苍茫连成一片,郭修极目而望,天地间尽都是橙黄色的红泽。
路边是颓败的院墙,被黄沙埋没了些许,在墙根处依稀可见枯成土色的草根,它们沿着这条古老的青石路往前延伸着,形成了这处诡异的城镇。
这种景象往往会给人的心里带来更深的寂寞。
可是既然从头到尾,郭修都只是一个人走着,那么寂寞对他而言,倒也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已经渐渐地埋没到身体中,形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本能。
影子在热气流中被怪异扭曲,亦步亦趋地跟在郭修的身后,像是至死不渝的爱人,一直到此时此刻此地。
郭修顶着烈日抬起头来,眯着眼向远处跳去,远方漫长的道路依旧看不到边,脚下水泥的厚实感令人的心里不由生出一种烦躁的绝望。无奈的耸了耸肩,郭修回头看了一眼,背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黄沙。
郭修的脚后跟外是绵延的沙土,却踩在漫长的水泥道路上。
若不是前方的城镇由看不见到渐渐清晰,一直到现在这样,是如此真实地矗立在自己面前,郭修会以为自己一直在道路的起点,没有离开过。
何时开始?又何时结束?已经不重要。
只是在恍惚中,他便已经在这条路上行走。他只知道自己叫郭修,背着一无所有的背包,拎着只余下一半水却永远也喝不完的水壶,不知疲倦地向前走着——也将永远走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区域仿若也失效了,有时几个黑夜连着不见天光,有时白天永恒不见夜幕,世界规则那错乱的神经竟然也随之蔓延到了天上。
所以,郭修早就忘了自己走了多久,按说以他的性子根本也懒得去记这些。
前几天尚是七八岁的小童,没过多久,自己便成了十七岁的少年。
衣服,却始终合身,死皮赖脸地紧贴在身上。
至于前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对于郭修来说,只要走下去,便好,不是么?
可是看着两侧斑驳在烈日下的砖房,郭修又恍惚了,莫名的诡异感始终如漩涡般将他缓缓吞噬进去。
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似是要翻涌出来,那被遮掩的迷雾也跟着不住涌动。
是什么?是什么?怎么这么熟悉?
脑中有些发涨,像是有什么将要醒来一般,郭修只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就在“熟悉”这个字眼泛出心头的一刹,血管登时便随之发出雷鸣般的颤动。
霍得,如涛般的金鸣轰地在脑海中炸响,炫目的金星在霍得从四面八方挤了进来,几在一瞬间便模糊了郭修的视线,耳膜也被震得一阵阵的发麻,伴随着的还有针刺般的蜂鸣声,尖锐地在四周环绕着。
它一波一波地冲击着郭修脆弱的神经,被囚禁得太久了,连郭修都能从它那冲击的猛烈度感觉到它内心深处的猛烈渴望。
一击,一击,又是一击!!
郭修只觉好似有一柄大锤对着他的脑门一下又一下地砸下,胀痛感由内而外地透发出来,眼前的景物开始虚幻,无边的光点炸开而后又收缩,一起一伏,随着郭修耳中那尖锐的刺鸣声不住的律动。
郭修的脸早已涨红不堪,青筋虬结着自太阳穴处扭曲爆出,将眼里充斥了细密的血丝。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手指紧扣地面,郭修痛苦地颤抖,如雨的汗水自鼻尖、发梢滴落,打湿了面前的道路,可几乎是在瞬间却又被极度的高温给蒸干。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残酷的折磨使得郭修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大声嘶吼,无边寒冷的恶意像是极寒的玄冰,把郭修硬生生地冻成了一块坚冰。
绝望,恨意,残酷,痛苦的感觉如同这世界博大的心跳,一下一下镇在心头,淡淡的杀意有如红丝,将郭修脆弱的心灵完全绞紧。
这种奇妙的波动仿佛带着独特的韵律,郭修虽然感觉冷,但是却没有任何不适感,之前的那些痛苦仿佛都是幻觉,只有此刻这奇妙而萦绕在心的波动才是唯一的真理!
就在郭修渐渐放下心来之时,那股波动忽然暴躁起来,像是天地意志绝望的嘶吼。眼前的世界在瞬间崩塌,无尽的黑暗从视界的中心点忽然蔓延出来,将天地蒙作黑纱!
这是……
郭修突然产生了一股来自心底处的战栗,对这个黑暗的世界的恐惧有如潮水,将无力反抗的他完全淹没。眼中的黑暗像是漩涡,那最深处的极暗之地,忽然烧起了一丝有如淡淡的红芒。
这红芒有若火焰,火焰是灼热的,但是这红芒只给郭修留下了无尽的阴冷之感。可是相比之下,郭修觉得它更像是一只看破轮回的眼睛,这眼中无悲无惧无喜无乐,冷酷地注视着这天地的运转,郭修的心上像是被压上了一座大山,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那红芒流转了一下,忽然光耀万丈,将一切全部笼罩。郭修绝望地张大了嘴巴,像是一条即将溺死的鱼,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任由红芒在眼中越来越大,直到割裂天地!
那红芒的光度由微弱到耀眼只经历了几秒钟,又仿佛是几个世纪,从那中心一点的地方,突然生出来几条别样的枝桠,铁画银钩一般在苍茫天地间形成了一个狂绝桀骜的大字——
天!
这个“天”字霸绝古今,仿佛在混沌未开之始就矗立在那里,将所有的一切尽皆撑开。鲜红的颜色像是鲜血,残酷中又多了几分惨烈,只是看上一眼,仿佛就能听见灵魂深处的哀嚎。
郭修瞳孔一缩,连心跳都仿佛跳漏了一拍,他忽然想起来这一幕是哪里来的了,这是街霸中的人中鬼神,追寻武道极致的凶眼之男子——豪鬼!
心仿佛要被这股威压给炸裂开来,郭修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他感觉大脑里面仿佛伸入了一只巨手,来回翻动着,将自己的一切思维全部绞碎,更像是要攥住自己的灵魂,将他拖往无尽阎罗之地。
就在郭修即将崩溃之时,一股有如兰花的清分忽然拂过心头,一切的痛楚忽然消失无踪,纯白色的光亮蓦地亮起。
像是纯净澄澈的眼神,像是那低声呢喃的呼唤,倏忽有如清风,刹那间吹过了整个世界。
这是……
郭修迷茫了,却是下意识地遵循了心底的意愿,把那娇弱的身躯揽入怀中,口中无意识地梦呓出声:“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