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宵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晚霞，站在城外的马场，整片荒原都是血红色的，跟窑关脆弱的夯土城墙一样，让人忍不住一声叹息。
就像师叔看到师弟的那条断臂。
事实上，看到那个少年人的表现，他已打定主意放弃，瞬杀两人，面对剩下两柄快剑招架得似乎也并不吃力，只是没想到师弟却扔了句话就冲了上去。也许，一个难得的对手对于自己的修为，是种很好的磨炼，也许，只是想证明自己之前只是大意，师弟虽然武道优秀，年轻人的毛病终归还是会有。
但是那一瞬间，段宵就知道师弟犯了个大错。站在篱笆墙上的那个少年，冬日阳光下的那个少年，绝不仅仅是身法快那么简单。他曾参加过十年一次的宗门论法，亲眼看过一众师长们的较量。
那时候的一众师叔辈们，还在为彼此庆贺，但是今天这个少年，他的无极修为已不弱于当时的他们，虽然看起来还有些不够圆润如意，却是自己这一生都达不到的境地。
他知道师弟的意思，三人缠住少年，自己去找公主，本是极好的盘算，最后却在那少年换命的打法下一死三伤。无极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临场的机变狠辣，比自身修为更重要。
......
尚云海没有心情去看晚霞，琴台宫好不容易出个人物，就这样折在自己手里，对于日益滑坡的宗门，损失很难想象。不过眼下还是要先问清楚，这一回跟着的几个弟子的本事，他是清楚的。
“段宵你把事情详细说一说。”
屋子里不是很亮，段宵看了眼左侧暖榻上的女子有些迟疑。
国朝以武立国，对于所谓的武夫也就看重些，不仅各地军团的步卒骑兵，便是民间的江湖武道，也从不忌讳打压，因此上，一班修武练道的宗门也是极为昌盛。
也不知何时，有好事者把一众宗门做了个排名，便有了“一楼两宫两院四座山”的说法。琴台宫便是这两宫之一，另一个，则属于眼前的女子，芙蓉宫霜红叶。
“霜夫人面前你无需担心。”尚云海回头看出段宵的犹豫，随口说了一句。段宵听到师叔意思，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直说了起来，才刚说的一半，便被那女子打断。
“你说公主在他手里？”
段宵中断陈述仔细回想了一下，看着女子点了点头，“前年公主代圣王赐宴各宗门，弟子也曾一睹凤颜，这一两年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变化，看那小姑娘的面相打扮，应该就是了。”
“不是说是两班人的吗？怎么走到一起去了？你们能确定东西在那男子身上？”女子又连着问了三句，段宵又看看师叔，见并无表示，便又说道：“根据将军府的线索，还有师弟们留下的标记，东西应该是被那男子带往那个方向了。”
“我跟小师弟追到那处，有两所房屋，其中一所已经被烧毁，想来就是那中年男子家，我们遇到的这一家，看着估计是对少年兄妹，普通猎户打扮，没有其他长辈，当时弟子本来是想先问问的，不过先一眼看到了公主。”
“当时的情况，弟子想着公主一事重大，便想先救公主，不过我还没来的及问话，那少年便出手了。而且听他话的意思，似乎昨天跟踪的两个师弟已经不测。”
段宵说着又回过头来面向着尚云海，“当时师弟并未下杀手，那少年人似乎只有招架之力，弟子便想着趁机会去救公主，谁知道刚行的两步，又出来几个黑衣蒙面人，小师弟也一招失手，被那少年打退。”
“黑衣人应该是职业刺客，他们的目标是公主，弟子当时见师弟受伤，只能先稳了下来，那少年手上看不出什么路数，但是身法极快，几乎就是两息时间便杀了两个蒙面人。”
“这少年先使的是一根从篱笆墙上抽起的木棍，没有明显的套路，弟子猜测，他应该是长期生活在山里，没有对敌经验，所以跟师弟交手的时候存了试探之心。”
“到后来见了蒙面人，才全力伤了师弟，到跟蒙面人交手时，手上拿的是两柄这种短剑。”
段宵说完，一边从腰间抽了短剑递了过去，短剑一尺半长，握把处并无护手，更像一根直直的铁条，前头大半截开了刃口。
“那些刺客什么来路看的出来么？”
“不清楚，弟子看过那两个死去蒙面的长相，身上也无其他能表明身份的物事，不过，弟子猜测可能是长生的人。”
“长生楼？”
“长生的传闻，弟子这两年也听了一些，看那男女两个的双剑配合，出手的迅疾诡异来看，应该是出自长生楼，只有长生的人，才有这种刺客手段，才能把外门剑法练的那样。”
尚云海嗯了一声，示意段宵一旁坐下，长生楼的名字，这近二十年才响起来，诡异，邪气，不问对错，不分好坏，拿钱办事，从不失手。听说他们的首领叫什么老爷子，宗门总坛在哪，练的哪一门武功，却没人知道。
“长生楼的手，这两年是越伸越长了，你们琴台宫也不管一管。”
暖榻上的女子若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尚云海舒开眉来轻笑了一声：“你霜夫人在这里，哪里还有我琴台宫的事。”
霜夫人三十来岁，一身锦裘很是富贵，听了这话悠悠的打个呵欠，“我霜红叶掌位之时就说过，不再掺和你们那些破烂事，这一回，不过想找两味药罢了，要不是他陈宣之拿上代的恩义求着我，这会儿我都已经回中都了。”
“是吗？”尚云海无声的笑了笑，“找两味药还用的着你亲自走一趟，不知什么药草这般名贵？”
“你不信也罢，若是你们琴台宫里有，我早早就去讨了。两个月来寻遍七府之地，才打听到这边有。”女子说道这里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莫名的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折了几个弟子，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女子的话说中了尚云海的担忧，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额头的皱纹又添了几条，口中犹自说道：
“出来历练，有些伤亡难免，只是这一次的代价大了些罢了。夫人日后若是有这少年的消息，还请告知我琴台宫，鄙门上下必有重谢。”
“你这意思，日后还想找人家小孩子麻烦？”霜红叶听的此言，有些鄙夷的冷笑一声，“人家好好住在山里头，你们自己打上门去，技不如人折了人手还想着要个说法？”
说完不再看他叔侄两个，招呼一声，两个笨拙的大汉应声进来，抬起软塌直接出了门。
段宵盯着霜红叶远去，又回过头看看走来走去的三师叔。这一次他们本是来给人贺生辰的，顺便一些弟子走动一下，经历些人情世事，一共出来六个，转眼间伤亡一半。
他不知道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临城一直追到这里来，将军府的人在明，他们在暗，开始时大家本不太在意，跟着闹了几天，又传来公主也失踪的消息。
当今陛下公主三人，得了封号的，只有一个，最年幼的一个，辛兰公主，苏瑶落。
外间关于小公主的传闻很多，聪慧，仁慈，帝国百年来最美丽的公主，就连汉国为圣母王后贺寿的使者见了，都忍不住当着朝官面前跪伏下来，想要去亲吻她的裙摆。
“师叔！”
小师弟有些落寞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段宵侧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仍旧清澈的眸子。
“少英，我......”
“段师哥不必自责的，是我大意了。师叔也不用忧心，我会好起来的，宗主那里，我会去说清楚。”
尚云海上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想说些宽慰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已不必说出口。
“你跟那少年交过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方少英的眼神迷蒙起来，那个少年人的身影像风一样，眼神很像剑一样，对面蒙面人眼神里的惊愕似乎并不比自己少。
“弟子不知道段师哥怎么想，不过弟子觉得，那人的身法像极了无极，不过似乎刚刚入道，看起来很有些生涩。”
尚云海楞了一楞，无极？怎么可能！仙祖亲传，天下武道中人的一生追求，不说正道宗门，便是那些“夜魅”人，只要稍有资质的，无不穷究一生，只是除却三十年前的忘川先生，再无人能达到那般成就，更何况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
“身法快并不一定就是无极，虽然无极七篇这些年传了出来，但这里是边关，哪个高人会来这里隐居去教他，这附近连山门都没一座，你们都是练过的，应该知道要是没有得道之人日日言传，就算把心法摆在他面前，怕也没法入门。”
“弟子也只是猜测，三丈距离瞬息即至，长剑近身总会莫名滑开，除了传说中的以气御气，弟子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内功心法能做到。”
师叔的话自然也有道理，小师弟说的却也是段宵心中所想，天地无极之于天下武道正宗，丝毫不亚于公主之于夏康朝。当年仙祖留下无极十三篇，近百年来，能重现神迹者不过三两人，越是艰难，越是疯狂。
琴台宫的弟子自然不会撒谎，尚云海一时也无法肯定，来回走了片刻，轻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个了，若真有无极现世，日后必然还会有消息。少英你先回去休息，段宵你即刻进城，把公主出现的消息禀报万大人，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大方城。”
“那陈将军那里？”
“要找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找去吧，现在是公主失踪，虎帅此时早应该收到消息了，大军必定会开过来，你们身上没有武职，就在旁边看着吧。”
“要是公主有个什么闪失，整个慕容家都担不起，琴台宫现在这般艰难，就不要再掺和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