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恨有尽时
过了许久,苏夜行走近林焰,靠着他在床上坐下。感觉到床铺的倾斜,林焰厌恶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苏夜行。
看着林焰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苏夜行轻声笑了出来,温柔地将林焰扶过来,让他顺势靠在自己身上,伸出两条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一脸的宠溺,丝毫不见适才的争锋相对。
似乎被苏夜行的温柔感染,林焰出奇地没有反抗,沉默地靠着苏夜行发呆,头垂得低低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睡一会吧。”苏夜行在林焰耳边说道,温热的气息惹得林焰有些瘙痒,带动起林焰周身的战栗。他忍不住扭动了一下,之前的阴霾和硝烟,似乎都随此而去。
从窗外洒下的月光被窗棂框住,却恰巧在两人四周划下四方形,共同沐浴在月色里,两人越发感到亲昵以及一种无声的默契。
这种亲昵默契是脱离了所有现实层面的纷争,纯粹由感情交织而成。事实上,林焰不只一次想过,若是在他还身为周志杨的时候遇到苏夜行,是不是故事的结局就会不同。林焰情不自禁地憧憬起这种“过去”。他知道,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可怜虫罢了,虽然这种自我下定的注脚十分残酷,然而,林焰却不得不给自己这么定义,起码,现在依偎在苏夜行身上的他,是这样的。
清晨,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涌进,唤醒了沉睡中的苏夜行。揉了揉眼,苏夜行定了一会,扭头看睡在身边的林焰。
林焰的身子靠里,没有被阳光惊醒。此刻的他,依偎在苏夜行身边,安静得好似一只小猫,丝毫没有昨晚张牙舞爪的样子。苏夜行笑笑,戴上眼镜,将心思深深藏了起来。他安静地等待着,闭起眼睛,享受起这种依旧充斥亲昵的时光。
等林焰起床匆匆洗漱过后,苏夜行带着他走到林老爷子的病房前,里面主治医师正在为林老爷子做最后的检查。
林焰脸色复杂地看着林老爷子。这位曾经叱咤商海的巨人现在衰败地躺在病床上,周遭满是腐败的气息,再也没有任何锋锐可以割伤林焰。而将这位巨人推向深渊的,恰恰是他自己最为看重的亲生儿子。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过了不久,医师从病房内走出,示意苏夜行二人过来。医师摘下口罩,叹口气说道:“林老爷子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过总算是送得及时,这条命是保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见医师迟疑,最着急发问的不是苏夜行,却是林焰,他一脸焦急,满是迫切地看着医师。苏夜行见着,在一旁挑了挑眉,暂不出声说话。
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医师只顿了顿,便道:“不过脑中血块淤积,现在病者全身瘫痪,连语言功能都会受到影响。”
又交代了一些事项,主治医师便离开了,在这过程中,林焰的脑袋一直处在一片空白的状态里。在苏夜行的带领下,林焰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更为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林焰感到一阵阵的不适。紧了紧握在手心里的苏夜行的手,林焰才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林老爷子已然清醒,只是全身瘫痪的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点灵动在双眼之上。而这份灵动,全部投放在林焰身上。
这目光里,饱含了祈求,恳求,甚至是奢求。
林焰看着林老爷子,内心里一丝报复的快感都没有,无尽的懊悔占据了他的心灵,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睛不住躲闪父亲的凝视,却感到身处的空间里,到处都是那份渴求。林焰再也禁受不住,撇下两人冲出了房门。
一声叹息,轻微地回荡在林老爷子鼻间,他疲累地闭上双眼。即便只是这样一个动作,那股绝望的情绪还是浓厚地透露出来。
苏夜行替林老爷子理好被角,拉过一旁的椅子,挨着坐了下来。苏夜行没有去管林焰,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林焰需要面对的,是林焰自己。
看着锋芒尽失的林老爷子,苏夜行第一次卸下了心防,或许是大权在握,亦或许是眼前老人的威胁不在,苏夜行罕见地将心事吐露出来。
“您知道么,其实在心底里,我一直将你当作最尊敬的长辈。”苏夜行低低地说着,仿佛喃喃自语,“当初若没有您,也不会有今天的我。我一直都将您的栽培之恩惦记在心里,虽然,您从来都只将我,当成外人。”
这些话当然得不到什么回应,苏夜行笑笑,就这样坐定不动,静静地陪伴林老爷子。
坐在医院中庭的白色长椅上,林焰有些木然地看着那些郁郁葱葱的灌木。水泥砌就的长廊上爬满了绿褐色的藤蔓,紫色的花串从宽大油绿的叶片里垂下来,随着风轻轻摆动。温暖的风在长廊间自由地穿越,将紫藤花的香气和草木刚被修剪过的清香一起送入人的心里。
中庭里,小孩子的笑声清亮而有活力,穿着小小病号服的孩子跟自己的妈妈在草丛中你追我逐,玩得十分开心。玩得累了,一头汗的孩子安静地被妈妈抱在怀里,轻柔的低语随风渐渐飘远,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热闹的中庭终于安静了。走来走去的病人、亲属和急匆匆的护士都不见了踪影。诺大的庭园中,只有突然亮起的古典街灯洒下的昏黄影子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知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坐着了。林焰迷迷糊糊地想起母亲住院时的情景,那时候,知道没救了的母亲总是温柔地看着自己,而自己觉得无法承受的时候总会借着说买水跑出来坐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再次跑出来,却是为了父亲,那个不负责任,害了别人一生的父亲。
林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怎么恨,妈妈都回不来了。
这一次,或许,他也要走了。
鼻子一酸,视线随着弥漫开的夜幕模糊了起来。
回病房的路很长,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好像脚上拴着沉重的铅块,涂刷得雪白的墙壁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耳边传来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廓里回荡着刺激着他的耳膜。林焰停下来,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皮鞋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响。
这里,明明偶尔有面目冷峻的护士经过,也偶尔有神情疲惫的家属走过,他却觉得到处是死一样的沉寂,那些晦暗的、无机质、夹着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的气息在这里盘旋沉腐,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在这里死去,该是多么地孤寂和空虚!不管怎样,他都是给予了自己生命的人,不管他之前做了多少错事,但他毕竟爱着自己的,不管是林焰,还是周志扬。
林焰在门外站了很久,才轻轻推开那扇隔开两个世界的门。
林家城躺在床上,两腮沉陷,原本犀利世故的双眸灰暗着没有生气。苏夜行坐在床前,摘下眼镜的脸看起来竟然有一丝哀伤。
“焰?”看见林焰进来,苏夜行立刻站了起来,向前将他拉进了病房,“去了哪里?这么久!”压低的声音中除了不满,还有一丝心疼。林焰看着他略显复杂的神情,轻轻笑了笑说:“只是出去走走,没什么,我还是回来了。”
林家城的眸光亮了起来,他的脸冲着林焰,脸上勉强牵起的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在哭泣。
林焰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慢慢地半跪在床前握住了他的手。
“爸……”只喊了这一声,喉头一紧,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林家城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艰难地举手手,想去抚摸林焰的头发。
“对不起……”把头埋在床边,林焰发出含糊的声音来,“对不起……”
苏夜行接过林家城举起的手,轻轻将它放在林焰的头上。
“我不是存心想要气您的……我只是……我受不了……你把弟弟看得那么重要。”林焰依旧低着头,没有去看林家城的脸,“我的亲人只有您了,我不能再失去……”
林家城的嘴角抖动着,有些混浊的眼角沁出一滴泪珠。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我不想永远活在过去当中,这样对活着的人太不公平。爸爸,我只想……可以好好地陪着您,孝顺您……”
苏夜行轻轻拍了拍林焰的肩,转身想离开,却被林焰死死抓住了衣袖。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湿湿的痕迹。
“弟弟确实已经去了,那纯属意外,可是我还活着,我会连他的份一起孝顺您!”林焰看着林家城的脸,再度哭出声来,“但是我求您,别逼我结婚了,我真的不爱女人。对不起,我没办法给您一个孙子……”
林家城看着他,叹了口气,很困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林焰站起身,在林家城的额头亲了一下,“爸,谢谢您。”
林家城拉着林焰的手,一双眼睛盯着苏夜行,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口中却只能发出混浊不清的声音。
苏夜行想了想,对林家城说:“林先生,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把林氏做大做强。不只是国内,林氏将来也会成为全球知名的企业。这是您的期望和梦想。”
林家城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益发地焦虑。
苏夜行看了看林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对林家城说:“我会好好照顾他,一生一世,绝不相负!”
林焰脸上一红,想要将手抽出来,却被苏夜行紧紧地拽着,动也不能动。
林家城吁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谢谢您,林先生!”苏夜行低沉地声音回荡在摆满了仪器的病房内,他抓着林焰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林焰的手指,“这句话,我不知跟您说过多少遍,但相信我,再也没有比这次更发自肺腑,更加真诚的!”
林家城脸上浮起一抹苦笑。
林焰看了看苏夜行,又看了看林家城,也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60 郎心如铁
“家城……”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林焰回头,只见林家国带着林争站在门口,林焰不知道他们在门口听了多久,小心的偷觑林争的表情,除了脸色愈发苍白外,林争完全不动声色,让人摸不到一点头绪。
林焰站起来,“大伯。”再怎么说林家国也是来探病的,这些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维系。
林家国没有理会林焰,三步两步走到林家城病床前,侧身坐在床上,还没有开口,就落下几滴眼泪,“家城,你怎么……怎么就……”也许这种时候的家国,心里是真的有几分难受的,明争暗斗大半辈子,如今物伤其类垂垂老矣,这几滴眼泪不完全是做戏。
林家城看着自己的兄长,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林家国紧紧握住那只无力两个人握在一起。林家城用两只手拉着林家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喘息声,双眼中逐渐浮起泪花。
林焰不忍,连忙伏在林家城床头安慰,用手指梳理他稀疏的白发,“爸爸,别难过,等你身体好些,再回家好好跟大伯聊天。”
林家城闭目微微点头,只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似乎耗尽他大半的力气,让他难以为继。见林家城似乎又要睡去,林家国连忙擦拭了一下眼角,不甘心的攥着林家城的手,“二弟,今天老哥哥是来跟你求情的,我们兄弟老了,不争了。可是孩子们的事情,终究是放不下。这辈子,我就争儿这么一个孩子,如今他一脚被踢出林氏,我这心里刀绞一样啊。二弟,我们多年兄弟,一起为林氏打拼,这么对争儿,我,我……求你看在小一辈、老一辈两代人的情分上,给争儿留一条路吧……”
林焰怒视林家国,“你……”又伤又怒。他怒林家国居然在这个时候强迫父亲表态,但也觉得哀伤,林焰没有想过林家国会正式向自己低头求饶,他以为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会宁死也仰着那颗高傲的头颅,可是没想到为了儿子,他居然肯低头,肯认输,这样卑微又讨好的为孩子谋求一条后路。
林家城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有几分急怒模样的林焰,知道他担心自己的病情,愤怒林家国不该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可是同为人父,林家城心里明白林家国的急迫,万一自己这口气咽下去,这些小辈又怎么会卖他这个大伯的面子?!为了儿子,林家国少不得博一博。
林家城看着林焰,又把眼睛转移到一旁默然肃立的苏夜行身上,牢牢的看住他,再不肯转移目光。苏夜行明白这是林家城最大的祈求了,他微笑着说,“既然两位长辈都不愿意分家,这事也不是不能再议……”
“不行,必须分。”林焰立刻打断苏夜行的妥协。
“林焰,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林争看见林焰出口拒绝自己,再也忍耐不住。
林焰没有抬头看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两位长辈解释,“爸爸、大伯,也许在您二位眼中,是我们排挤了林争,是我们把他踢出去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林家国惨笑的看着林焰,“现在你当然怎么说都行,还不是你一句话?可争儿他毕竟是你弟弟,从小就跟在你屁股后面惟命是从,连我这个亲爹也不认,你就真这么不能容他吗?!”
这个时候的林焰,出奇的耐心,他缓缓的解释着,也似乎趁机在梳理自己的内心,“正因为林争是我弟弟,我心里真的把他当成兄弟,想护着他,想他更好,才要逼着他去‘独立’。从大义上说是开枝散叶,子孙大了就要另立门户, 古往今来只如此,像咱们这样的家族,更不能把所有**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既能另立门户也能相互照顾,将来三足鼎立,涉及的领域越多矩阵的结构就越平稳,不至于因一个项目或者一个行业的盈亏而牵动全局。”
林焰终于把眼睛正视林争,“从私情来说,正因为把你当成亲兄弟,才不能太亲昵。所谓兄弟,那是骨血,是手足,是可以相互依赖的家人,但不含狎昵,不涉私情,太多不应该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只能相互缠抱着死掉。”
他回过头,转头看着林家国,眼底是坚定清明的神色,“大伯,请相信我这个决定是为了大家好,绝对不是排挤和私利。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林焰在此发誓,永远把林争当成自己最亲最可靠的兄弟,竭尽所能帮他自立门户。早一日分家,是在逼林争,不过不是逼走他,而是逼他自立,逼他独掌一方霸权,成家立业。”
最后这四个字,仿佛钉子一样扎进了林家国的心里,林争对林焰过分的依赖和维护,一直也是林家国心里的隐忧,他原本就是担心林争被排挤出来,两手空空的出局,如今得到林焰这样的保证,反而觉得柳暗花明,叹息一声,“如今我们老一辈的人都放手了,公司和未来都在你们手上,诶,好自为之吧。”
苏夜行上前一步,伸手按住林焰的肩膀表态,“二位董事,今天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说开,那么我也说下自己的意见,我是支持股权拆分的。对于林争旗下的新公司,林氏一定予以最大的支持,无论是人力资源还是现金流,都会核算后予以最大限度的抽调辅助,这个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林家城听到苏夜行的表态,仿佛放心一样的合起双眼,假寐休息。林家国也放松了肩膀,露出了疲惫的身形,林焰轻声问他,“大伯,你也累了,我通知司机把车开过了,您先回去休息,然后我们抽时间再议好吗,您放心,我们不会亏待林争的。”
林家国微微颔首,可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林争,却觉得“我们”、“弟弟”这样的字眼异常刺耳,他愤怒的指着林焰的鼻子,“少来这种假惺惺的作态,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好啊,我滚,我滚的远远的,一辈子也不见你,让你安心,总行了吧。”
林争愤怒得全身都在颤抖,“你不用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就是不想让我碍眼吗,我明天就买张机票滚蛋,再也不回来了,你们安心了吧!”
“啪!”林焰当着大家的面甩了林争一记耳光。
林争的头被掌掴侧歪,眼神倔强又愤怒,宛如一头被主人抛弃的小兽,充满了绝望和悲伤。看到这个俊美的少年变得这样哀伤和绝望,林焰轻轻的抚摸林争红肿的脸颊,“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我什么时候看你碍眼了?!口不择言,伤人伤己,林争,这就是你答应我的,要好好生活、要成熟、要保护我的做法吗?!”
林争看着林焰质问,终于忍不住在众人面前侧头流泪,“你就这样把我踢出去了。”
“你是笨蛋吗?”林焰轻轻抱住那个孤单又倔强挺立的青年,忍不住骂他,“什么叫把你踢出去了,白痴啊你。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信任的兄弟,所以才放你出去打天下,帮林氏扩展疆土,打造一个可攻可守的后方。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心交给别人?!别让我失望,好好的长成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帮我撑起林氏,答应我,林争。”
林争看着林焰,林焰毫不妥协避讳,目光坚定澄清,充满期望。林争明白,自己在林焰的心中的地位,是最最亲近的,但也绝不能踏雷池半步,因为他是他的“兄弟”。
林争心如刀绞,仿佛自己珍藏守护了20年的宝贝,连摸都舍不得的珍藏,今天被人在面前砸成一片片粉末,从来没有拒绝过林焰的他,却只能回答,“我答应你,哥。”
当事情商议妥当之后,林家国便拉着林争起身告辞。林焰连忙去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出门的时候林家国一个人远远走到了前面,落下林焰和林争。
从林宅主建筑出来到大门要经过花园,不长的一段小道被两人走得漫长无比。林争惨白着面色,低垂着头,步履也无精打采的。那从前意气飞扬的少年此时犹如一只落败的公**。一不小心,他被石子绊到踉跄一下。林焰伸手去扶,却被林争恶狠狠挣开。少年抬起的面孔上,漆黑的瞳仁湿漉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而很快,他似乎又后悔了刚才的躲闪,重新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悄悄挨近了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林焰。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小狗。林焰看着林争颓丧的模样,努力转开了视线。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林争灼灼的目光,搅得他内心不安。忍不住,他又把目光转了回来。仿佛感觉到了林焰的犹豫,林争的眼睛里似乎又燃起了一丝火苗,悄悄勾住林焰挨着他肩膀的手指。
“林争,我就送你到这儿。你上飞机的那天,我就不去了。”林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他不敢看林争的眼神,只感觉勾着他的手指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61飘渺的承诺
“我知道了。”林争慢慢抽回拉住林焰的手,皮肤摩挲,缓慢而不舍,最后温热的触感终于完全消失。
林焰看着林争脸上泫然欲泣的神情,几度就要开口劝慰,但是最终所有的话语被捂进胸口。无数的解释和内疚仿佛一团棉花堵塞心头,让他有种窒息感。也许是表情不小心泄露了内心,林争仔细地盯着林焰,忽然在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焰,你还是不会掩饰心情啊。明明是你把我抛到海外,但是看上去好像要被赶走的人是你一样。”他伸出手捏住林焰的两颊,往外用力一拽,把那张苦瓜脸拉出一个滑稽的表情。
我是不会掩饰心情,那你呢?林焰默然看着强打笑容的林争,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由他对自己的脸搓圆捏扁。
“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思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帮你的人又少了一个。要好好照顾自己。”林争松开了手,仿佛很轻松似地耸耸肩,“不要太相信苏夜行,也要小心防范其他人。我说你这个傻瓜,别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林争故作严肃的说教样子有些滑稽,纵然心头沉重,林焰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笑,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啊!”林争半真半假地抓住他的衣领,脸带薄怒。
这么说着,林焰更加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一半是好笑,更多的则是借此遮掩离别的伤感。
“对了,焰,如果……我不是你的堂弟,我们有没有在一起的机会?”林争冷不防的一句话让林焰笑声顿止。
他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夕阳的余晖仿佛给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少年的发梢带着柔和的金,脸上也染上一层薄薄的玫瑰金。而在那张俊俏的面庞上,一对点墨般的眸子闪烁着别样明亮的txtxz.com光芒。他们这样静默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如果林争不是他堂弟,他们会在一起吗?他也这样问自己。然而却得不到答案。如果,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如果他当初没有遇上冯宇豪,如果他没有被真林焰的车撞到,如果他死在车祸中,如果他没有爱上苏夜行……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发生的就是发生了,不可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争的脸上,对方期待的神情让他无法说出真实的答案。最终,林焰抿上嘴,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是骗人的,听到这句话我也好过多了,”少年的眼眸中光彩流溢,眼角弯了起来,他笑了,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仿佛因为笑得太用力,泪水也一起跟着掉落下来。他用手背狠狠抹,确越抹越多,最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
“焰,我能最后抱抱你吗?”就这样迷蒙着泪眼,林争低声说。
林焰微微点了点头。可是他收回的下颚还没抬起来,林争就像一条小狗一样扑了上来。脸颊被少年的头发挠得阵阵微痒,他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因为哭泣轻轻耸动,紧紧揽住他背的双手,仿佛要把他浑身的骨头都揉碎一般。
林争,对不起,对不起……他此刻只能在心里喃喃默念着这句话。垂在身侧的双手犹豫地抬起,回抱住林争的脊背。
“如果可以,焰,我希望预定你的下一世。”许久,林争松开了手,直视林焰的双眼,嘴角虽然挂着玩笑般的神情,可双眼深处却认真无比。
“好,我答应你。”林焰点了点头。
“拉钩。”仿佛真的被林焰这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所鼓舞,林争甩掉眼角泪珠,孩子气地伸出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两只手指勾在一起,摇摇晃晃。
“焰,就送到这里吧。你先转身,我想多看你一会。”林争拉住了林焰,阻止了他继续前进。
“那……保重。”林焰久久凝视着林争,许久,转身。可是没有走几步,又被后面追上来的人抱住了。
“焰,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哦。下辈子,你是我的,谁也不许插队!”还没等他好好体味这句话,那人松了手。林焰咬了咬牙没有回头,继续向前。等到走出老远才扭过身,却没有想到林争还是站在刚才的地方,如血残阳下,他的五官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回到病房,林焰闭了一下眼睛,将林争与他离别前那份清澈动人的微笑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他在心里默默的说服自己。只有这一时的狠心和绝情,才能为他们两个带去将来安宁的生活,他没有做错。
看见他失落的样子,守在林家城病床前的苏夜行悄悄走了过来,靠近他身边。
“走了?”他轻声问,顺手摸了摸林焰的头发。
“嗯。”林焰点头。
这时他真心感激苏夜行没有刨根问底,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敢去回想林争的任何事情。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单纯少年,他的热情,他的爱意,他的忠诚……他每一次凝视他的时候,那样充满敬仰和爱慕的眼神……
此时任何人的追问,都会将他带去曾经的回忆中,或许会令他的理智完全崩溃,不顾一切的将林争追回来。
他原本就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但是如今他别无选择。
“你回去上班吧,”吸了吸鼻子,他拍拍苏夜行的背,“这里由我来就行了。”
凝视着林焰强忍忧伤的眼神,苏夜行沉默半晌还是笑了笑:“这样好吗?服侍病人并不轻松,看你现在这样,不如我们交替上班。有时候,忙碌的工作对人有好处的。”
“我……实在不擅长做生意,”详装没有听出苏夜行的弦外之音,林焰苦笑,“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有那个天分,只有你才能运作好整个林氏。”
“是吗?”
“当然了,我不是在哄骗你,你比我强的太多,所以……在林氏的事务上你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一切都交给你。”
苏夜行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漆黑的眼眸中泛上浅浅笑意。
“你这些话都是真心的?这也太让我感动了,难道你已经开始相信我?”
“你又自作多情了,”林焰皱眉,“我只是为了林氏的将来着想。”
苏夜行闻言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林焰的谎言拙劣。但笑完之后又兀自沉吟,细细回味着林焰这番话中的深切涵义。
“我也不算自作多情。你……其实已经有些相信我了,是不是?”他沉声问,似乎在向林焰确认,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不过……你的信任还很有限,你随时都防备着我会反咬你一口。”
“至于你刻意下狠心把林争赶走,是为了让他远离我的权利范围,避免今后在与我的权利斗争中受伤,是不是?”
“不过其实你大可不必对他如此绝情,因为我的能力比他强的太多,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而且……如今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也已经不可动摇,你真的认为整个林氏中,还有谁能与我一较高下?”
“你说够了吧……”强忍沉默不语的听着苏夜行说完一番混话,林焰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你生什么气呢?我又没说错。”苏夜行满不在乎的笑笑,伸手在林焰的脸上掐了一把。
“闭嘴!”一把抽开他的手,林焰揪住他的衣服,恶狠狠的把他推上走廊,一路推进电梯里,按下按键。
“不许再胡言乱语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去上班,没有我的同意不准随便到医院来!”
“遵命,林大少爷。”还是笑的满不在乎,苏夜行向林焰挥挥手。
而后,电梯门在两人之间,缓缓的合上了。
62新考验
林家城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眉头总是皱紧的,见到林焰的时候,他总是很努力地坐起来,偶尔嘴唇还会微微发抖,孱弱得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样,说话也十分的不灵光,费劲力气才能说出几个字,还不大能够听清,多半靠猜的才能领会到意思。
像是在忏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一般,林焰开始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陪伴老爷子,每天从家里用保温瓶捎上仆人精心烹制的汤水带到病房来。
老爷子起初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常常只是一边听着林焰说话,一边喝着汤,并不多言。
见老爷子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林焰心下一动,从家里带了一本周志杨的相册来,递到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并没有见过周志杨的照片,乍见之下还有些茫然,“这……你……”
林焰坐到他的病床边,微笑道,“这是弟弟的相册。”
老爷子有些讶异,抖着手翻开相册,第一张照片就是周志杨满月的时候,照片里的他光着屁股,堆着镜头傻笑,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亮。老爷子戴上了老花镜,把照片抽出来拿在手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好……”
良久,他才说出这么一个字来,却是带着哽噎的。
林焰知道他一定是又想到伤心事,于是叹口气,说道,“爸,我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带他的照片来的,你要是这样我就收回去了……”
“别,别……”见林焰要伸手来拿照片,老爷子忽然伸手压紧,不住地阻止,“我……我要的。”
老爷子一看就看了一整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多吃了小半碗,平时不怎么爱动的人参**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林焰见他胃口大开,自然十分开心,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明天我再给带些弟弟的东西来把。”
听了这话,一直摩挲着照片的老爷子猛地抬起头来,“能……再带些……他的……”
林焰微怔,看着老爷子殷切的眼神,忽然有些语塞。
如果过去的自己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找到自己、想要疼爱自己,会不会事情会完全不一样呢?
“不行吗……”老爷子的神色黯了几分。
林焰摇摇头,“这有什么难的,我明天再带几件弟弟用过的东西来。”
翌日,林焰信守承诺,早早地来到了病房。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老爷子早就望眼欲穿地看着门,一有动静就会望向门口,他发现推门而入的是林焰,立刻翘起嘴角,急切地问道,“东西……”
林焰心中好笑,这个商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此刻居然像是等着吃糖的孩子一样焦急不已,让人知道了还不笑掉门牙。
他把一个袋子送到了老爷子的怀里,“怎么会忘记呢?”说着就去边上准备了碗筷,将早上仆人熬好的冰糖燕窝拿出来,刚倒进碗里就听到了抽泣声,循声望去,竟看见老爷子掩着脸面。
林焰急忙坐到床边,关切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爷子缓缓放下了双手,脸上老泪纵横,几滴眼泪落在平铺开来的校服上,校服的胸口绣着“颜西二中”的字样,是相当有名的重点高中。
“好……孩子……乖……都是……我的错……我……该死……”老爷子感慨万千。
见他一脸自责,林焰有些过意不去,灵机一动,忽然凑近父亲耳边说道,“爸,你别难过,其实周志杨并没有死。”
老爷子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林焰微笑,“我说,你的两个儿子——周志杨和林焰其实都活着。”
“都……活着?”
“对,都活在我的身体里。”
老爷子看着林焰信誓旦旦的模样,神色复杂,心潮澎湃间结巴得更厉害,“怎么……可能……你……他……”
“您不相信我吗?”林焰解释道,“我也知道这很诡异,但这都是真的,车祸后,我会失忆也是因为弟弟的记忆突然跑进了我的脑袋里,所以我现在既是林焰,也是周志杨。”
见老爷子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林焰微笑着拿起周志杨的相册,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我初中的时候拍的,那天是入学摸底考,我其实考得不好,可是又不敢和妈妈说,所以拍照的时候脸很僵硬。”
然后又拿起一张,“这是小学的集体照,看,我和同学比算格子很高的吧?那时候我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其实有时候会听不清老师讲课,但我比较好面子,又不好意思和别人借笔记,所以都在体育课偷偷溜回来拿前排同学的笔记抄。”
林焰不断地给老爷子讲解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老爷子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忽然一把将林焰抱住,不管心里到底相不相信,都被儿子这番心意深深感动,“孩子……孩子……谢谢……苦了你了……”
§§§
日复一日的陪伴,使得老爷子像是老小孩一般对林焰越来越依恋,每天都要他过来和自己说说话。如果林焰不去,他就会发些小脾气,不肯吃饭,不肯配合医生做检查,一定要林焰亲自过来陪他,这番闹腾下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语言能力也恢复得非常快。
每每接到仆人或者护士惶恐的电话,林焰就忍不住发笑,心想老爷子怎么越活越小了,虽然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每次都会答应。
这天他正在陪老爷子说话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了开来,两个人都不禁向门的方向看去,因为老爷子住的特等加护单间病房,并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进来的人是苏夜行,手里还拿着花束和水果,一进门就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林先生,我来看你了。”
老爷子却“哼”了一声,“你?你是……来抢我儿子的?”
苏夜行有些意外,“当然不是……”
老爷子却不依不饶地宣布儿子的所属权,“他要陪我,一整天!”
见老爷子孩子气的反应,林焰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苏夜行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向林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焰捂着笑疼的肚子,就是不回答。
再过了几天,林老爷子的病情起色越来越大,林焰和苏夜行便计划着,将老爷子搬回家住。以林家的财力来说,医院与家里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何况现在病情稳定,更是要将人请回家里,再怎么说,终究都是一家人,相互照应起来也方便些。
安排好下人,将林老爷子安置上车,苏夜行交代了几句。待车开走,苏夜行走过来和林焰并肩站着。林焰心结还是有些未解,只站在门边看着下人忙碌,面无表情。苏夜行有些放心不过,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林焰笑笑,主动勾起苏夜行的手,拉着他往后头花园走去。
一路无话,林焰与苏夜行就牵着手,无视旁人的目光,仿佛闲逛似的走到了一个提供休憩的亭子内。亭子建得很粗糙,没有许多精细的装饰,只简单拿水泥灌成,颜色也是灰扑扑的。林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苏夜行看了看,笑着坐在林焰旁边,看着他的面容在阳光下泛起的红色。
林焰出神地望着亭外的天空,感受周遭的微风,还有树叶轻摆所发出的沙沙声,期间,还间杂着一些鸟鸣。苏夜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个地方也软化下来,他拿起林焰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末了,才吐出一句:“让我搬回林宅,跟你们一起住吧。”
林焰有些惊讶地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夜行。苏夜行面色平静,只是镜片后面的眼神,坚定,而又温柔。林焰再一次融化在这种温柔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依旧看着苏夜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夜行只当他答应,笑着拨通了电话,简单交代几句,就松了下来,陪着林焰发呆。
“搬回来住可以,但有条件。我要你……”林焰忽然出声道,“我要你将所有在林家布下的眼线,三天之内全部撤除。”林焰眼神里有了焦点,直勾勾地看着苏夜行。苏夜行放下微笑,认真地看着林焰,然后点了点头。
林焰心里偷松了口气,继续道:“另外,我需要考察一个月的时间,若是通过了,你才可以搬回来。”不管要求如何刁钻,苏夜行都笑着应承下来,这种退让的举动让林焰有些不安,他不想再和苏夜行有任何勾心斗角的交手了。
林焰叹了口气,坦白开口:“夜行,如果你真的想扫清我们之间的障碍,就不要再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不是个笨人,很多事情虽然我未必看得清楚,但都能感受到的。”说这话的时候,林焰握紧了苏夜行的手,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
苏夜行果然没有让林焰失望,给了一个宠溺的笑容。看四下无人,迅速亲了林焰一口,然后依偎在他颈边,“焰,我答应你。你要从现在开始,试着相信我。”
“好。”林焰干净利落的点了个头,但作为补充,又添了一句,“一切都以你的实际行动为准。”
63如沐春风
仅仅只花去了两天,苏夜行就将先前按下的棋子拿走,面对一下子多了三个仆人的空缺,林焰有些头疼。撤走的三人分别是花匠,厨师,还有一位司机。除却花匠,剩余两个职位都是日常必备,看着身边笑得奸诈的苏夜行,林焰气就不打一处来。苏夜行想是吃定了林焰离不开人手帮忙,非是得从苏夜行这里讨要人手一般。
话虽如此,林焰心里也清楚,苏夜行这次是真的将底牌翻开了,走的三人里,有两人和林焰相处得算是融洽,平常更不会对其有防备。而苏夜行表现出的诚意,就体现在他是直接将三人叫道林焰面前,当场坦诚一切。这一切,足够让林焰感到温暖。林焰想着苏夜行,嘴角也微微扯出笑容。
不过,林焰心里,也是有些小九九的。既然是这样,那这些职位空缺便由他亲自挑选。花匠与厨师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剩下问难的,便是司机了。
相对来说,司机这个职位平时接触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在这个大城市里,若要出行,没有汽车是万万不能的,而林焰现在却是一个车祸后不怎么敢开车的人。因此,林焰所想的腹案,都已经化成文字,密密麻麻地记载在一页纸上。
林焰拿起手里的招聘广告,确定几次无误之后,递给苏夜行看。苏夜行挑眉接过,快速扫了几眼,眼里的笑意就差没溢满出来,看得林焰浑身不自在。幸好这种不自在没有持续多久,苏夜行收回目光,交代下去几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焰。林焰回了一个假惺惺的微笑,扭过头不去看他。
在钱财攻势之下,不到一天,就有超过二十位的人来甄选,其中鱼龙混杂,鱼目混珠之辈也是多不胜数,看得林焰不胜唏嘘,审核的心思也淡了,只将名单交给苏夜行,自己在一旁慵懒地看着,等着做最后的判定。
最后一个进来甄选的,是一位穿着颇有品位的男士,看过去,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一副很亲善的样子,一双眉眼随时都带着笑意,整个人感觉温暖而又和煦。
林焰顿时来了兴趣,要过资料来看,年纪一栏上,已是年过四十。林焰的眼神在对方的脸与“四十”这个数字之间徘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但这却带给他更大的兴趣。简单问几个问题之后,林焰正要定下他来,一旁的苏夜行忽然出声。
“你父辈几人?各自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焰诧异地看着苏夜行,对方眉头深锁,上面满是咄咄逼人。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来者都从容不迫地应对着,这让林焰对他好感大增。正要仔细阅读资料的林焰用眼角扫到苏夜行的脸色,心里窃喜。苏夜行可能不知道,此时的他眼里的嫉妒是犹如夜中火炬一般明显。
几轮之后,苏夜行也累了,挥挥手让林焰自己决定。林焰笑笑,差下人带他下去细谈合约。来人刚走,林焰就笑着看着苏夜行,嘻嘻笑道:“你吃醋了!”浑然不将林焰的调侃放在心上,苏夜行轻轻哼了一下,算是默认,林焰大笑。
裴其清来了没几天,林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跟他混了个熟稔。明明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却还像不到三十岁的健壮青年,加上温和的个性和温雅的谈吐,林家从十八岁的女佣到四十八岁的清扫妇都成了他的迷。林焰整理好衣服刚出门,就听见门厅传来一阵阵的笑声。林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这么轻快过了。林焰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来。
清朗的早晨,清新的空气,一切都很美好。
坐在车上,林焰透过后视镜打量专注开车的裴其清。明星一般深刻而富有男子气概的五官加上如鹤立**群一般突显却从容的气质,让他忍不住开口问:“老裴,我总觉得你不像个司机。”
“是吗?”裴其清笑了一下,反问道:“那林先生觉得我像什么人?”
“像……”林焰想了半天,却想不出合适的说法来,“就像是,潜伏到敌人内部的地下党。”
车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裴其清抚着额苦笑着说:“林先生,您可真爱开玩笑,您最近谍战片看多了吧。”
林焰笑了起来,看着裴其清重新发动车子才说:“你长得太正气了,跟一般的司机不像嘛。”
“那是脸谱画的电视剧啊,少爷!”裴其清笑了一声,灵活地在车海之中穿行着,“长相是爹妈给的,谁也改不了。若是人长得奸臣相了点,找工作那得多难啊。还好,我要谢我父母,给了我一张够端正的脸。有一句话您要记住了,人不可貌相,不管这人长相美丑,心地还是最重要的。若只有一副漂亮皮囊,里面装着的是阴毒狡诈的坏水,就算长得再漂亮,您也不能跟他交往。”
林焰身子向前,趴在前座的靠背上说:“这些话我知道,但也没什么人跟我讲过。不过有句话我也听过,叫相由心生,长相正气的人,品性也一定不差的。”
裴其清笑了笑说:“不嫌我罗嗦?”
“你是为我好,为我好的,永远不会是罗嗦。”林焰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起来。
伸手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正好看见林焰毫无心机的笑容,裴其清心头跳了一下,赶紧将他从视线中移走。
前面传来了疯狂地喇叭声,还有刺耳的煞车音。林焰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车祸!”裴其清眉头皱了皱,“林先生,坐稳了!”
车子非但没减速,反而加速上来,林焰坐在后面跟着车身东摇西晃,要不是抓紧了椅背,人几乎都要翻倒。一时间,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过。透过车窗,林焰看到与自己的车相擦而过的车辆歪七扭八地横着,也不知裴其清是怎么开的车,明明像要撞上了,却又在下一刻以毫厘之差让开,林焰抱着椅背,连连惊呼。
到达公司门口的时候,林焰腿发软半天也没出来,倒是裴其清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把他扶出来。
林焰抬手看看腕表,比平时还早了五分钟,不觉发了了一声惊叹,拍拍裴其清的肩膀说:“老裴,你好厉害啊,刚刚我还以为在拍惊险电影呢。哪儿学的技术?简直都神了!”
裴其清嘴角一挑说:“您不是说今天有重要会议吗?所以刚刚也是心急了一点,让林先生受惊了,对不住,下次我会更小心些。”
林焰走进大厅之前,突然回头对裴其清说:“老裴,谢谢你啊!”说着,伸手向他挥了挥,转身走了。
裴其清看着林焰的背影,倚着车门站了很久,才驾车离开。
下午来接林焰的时候,苏夜行站在林焰的边上,两人正在说着什么。深色的西装配着他高挑挺拔的身材,让人离着很远就能注意到。一个容貌俊美,一个俊雅帅气,站在一起的样子,格外吸引人们的注意。不知苏夜行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林焰的脸上绽开明艳的笑容,远远经过的路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他们两眼。
裴其清停下车,林焰和苏夜行一前一后钻入车厢。
“林先生好,苏先生好。”裴其清极有礼貌地向二人点头致意,随后问林焰道,“两位是不是不回林府了?要去哪里呢?”
林焰瞥了眼苏夜行:“你说。”
苏夜行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压低了声音:“你说想吃泰国菜,那我们去新世纪那儿吧,那边有一家新开的泰国菜馆。”
车子缓缓滑出,苏夜行抬眼看了看前排专心开车的司机,将身体向林焰靠近了些。手指缠上手指,轻柔地抚摸和交错着,别有一种亲昵感。
见林焰并未将手抽开,苏夜行唇角勾起一抹笑,手指的动作变得大胆起来。将林焰的手掌握起,修长的中指却狡猾地钻入对方的指筒,慢慢地抽出,再用力猛地刺入。
林焰被他充满暗示意味的动作惊得满脸通红,吊起眼角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苏夜行的手死拉着他,挣也挣不脱。只是这么磨擦了几下,林焰的身体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放手!”终于忍耐不住,林焰用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艳丽眼神阻止他。
苏夜行松开了手,却把微热的手掌放在了林焰的大腿上。体温透过薄薄的麻质布料传到他的皮肤上,让他觉得有些发痒,才想将腿挪开一些,那手掌却又隔着布料缓缓地揉弄起他的大腿,并一点点向上向内,攻向他的股间。
林焰倒吸了一口凉气,宽阔的车厢立时感觉狭小而闷热起来。从苏夜行的掌心传来的热流化为一波波电流在他的身体里四处乱闯,让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
一把抓住正在为所欲为的手掌,林焰看着苏夜行,有些无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坐一会吗?”
苏夜行凑上去,在他耳边低声说:“可以,但你要答应,今天让我去你的房间。”
“不行!”刚说了两个字,林焰的耳垂就被他咬了一口,强忍着没叫出声,林焰伸手在苏夜行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64跟踪
“不行!”刚说了两个字,林焰的耳垂就被他咬了一口,强忍着没叫出声,林焰伸手在苏夜行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咝……”苏夜行收回手,“你怎么属猫的!”
林焰斜睨着他,低声说:“别忘了,你还在考察期里,我还等着验收你对我爸爸做出的承诺。我们说好的,一个月。”
苏夜行眯起了眼睛,伸出食指轻点着林焰的唇:“那又如何!”
带着微热的气息,轻轻撩拨着柔嫩双唇的手指微微有些粗糙,却又似带着足以麻痹人心的电流,只是抚弄了几下,就让林焰下意识地张开了双唇含住了它。
苏夜行的眼中露出得逞的得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佻了几分:“瞧,这根本是两回事……焰,你渴求着我,别否认。”
“喂!”林焰被他强拉入怀中之时,抗拒的声音不由变大了好些,只是不管再怎么努力,苏夜行就好像条八爪鱼一样,推不掉,拉不开,而且行为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
极力推阻着向衬衫里爬行的手指,车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林先生,到了!”前排传来裴其清的声音。
可林焰悲哀地发现,苏夜行的纠缠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你快放开我吧!”无奈地看着车顶,林焰几乎要放弃挣扎。
“一会找个雅间,我们再继续。”苏夜行总算松开他,用手指梳了梳零乱的头发,扶了扶眼镜,眼底浓烈的欲色明示着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被苏夜行掠夺似的目光盯着,林焰脑子里一片混乱,这该死的,也不想想发情的地方!狠狠瞪了他一眼,林焰想也没想,开口对裴其清说:“老裴,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苏夜行一怔:“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要不是老裴,我今天开会准迟到的!”林焰完全忽视苏夜行变色的表情,一味地邀请,“来吧,老裴,只有两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当我谢谢你今天早上的出色表现好了!”
裴其清扬起嘴角,痛快地点头:“好,恭敬不如从命,谢谢老板了!”
苏夜行沉着脸,伸手在林焰的大腿上狠掐了一记。促不及防间,林焰痛呼出声。可是前排的裴其清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将车缓缓开向酒店附带的泊位。苏夜行镜片后的双眸眯起,搂着林焰,耳中听着他的低声抱怨,眼中,却只有后视镜中,裴其清专注的脸。
终于到了林争离开的日子,就像彼此约定好的,林焰没有亲自去送机。他只是提前安排了一个林氏的职员代他送行,打包了一大堆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东西。
脑中想着与这个堂弟相识以来的每一段回忆,他忍不住还是下楼取车,苏夜行却早已等在车上为他打开车门,“我叫老裴提前下班了,知道你想去送林争,我陪你去吧。”
“你……这样很讨厌。”林焰用不带什么愤怒的语气谴责对方。
“嗯,你不用很感动。不过,你考虑好要不要跟他碰面,小心功亏一篑。”苏夜行发动了车子,以平稳的声音对他说。
林焰沉默地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不能跟他见面,既然已经说过告别,又何必再给他希望,这样反而残忍。好吧,我们不进去,我只要看着飞机起飞……远远的。”
苏夜行轻声地微笑起来,“你真的很多情。但是,我喜欢。”
这一天的下午,苏夜行陪着林焰在机场外站了很久,目送承载着林争的那架飞机滑出他们的视线,就此慢慢升入高空。
“我希望……他这次可以真正摆脱不可能的感情,还有林氏的束缚,去寻找他自己的天空。”林焰的眼睛红了,但脸上在笑,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然而苏夜行每一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你对他很好,不必内疚。”苏夜行就像看得进他的心里,把他微凉的手握进掌心。
林焰没有甩开苏夜行,这样温暖的关怀,即使并不能让自己完全信任,也是真真切切的。
“你对他这么好,我都吃醋了。”苏夜行看着他的眼睛,用玩笑的口吻来开解他,但眼神实在太过逼真。
“真的?那我也把你送走好了。”林焰也跟着轻松起来,暂且抛开心底的压抑不舍。
“千万不要!你对别人好就可以了,对我,再坏也没有关系。”苏夜行难得说话这么搞怪,配上夸张的表情,竟然让林焰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走吧,我们去吃饭,别老是这幅忧郁的样子。呃,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只小北极熊,它……”
这么多话的苏夜行还真是陌生,林焰坐在车里被迫忍受对方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哭笑不得地接了一句,“太冷了。夜行,我心领,你别说话了,专心开车。”
“呃……嗯。好吧,我不熟练,回头学习一下。”苏夜行此时显得有点笨拙,看得出来对讲笑话哄人这件事真的不擅长。
“呵呵,算了,你不用刻意找话题,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吃饭吧。”林焰偏头看着苏夜行侧面的轮廓,一股淡淡的感动在心里弥漫开来。这种温柔又笨拙的安慰,只有小时候受了欺凌之后的自己,才在母亲那里得到过。
苏夜行果然找了个环境优雅,人也不多的地方,两个人在包厢里默默地吃完晚餐,接着十分默契地一起上车。车开到林宅门前,林焰一时间还不想下去,苏夜行更不会出声催促,干脆熄了火靠过来,挽住他的肩膀,把他的头摁进自己热暖的胸膛。
林焰温顺地半躺了下去,伸出手回抱住对方劲瘦的腰身。这种拥抱多么安全亲密,可以忘怀一切伤害算计,黑暗的空间只有彼此的怀抱,还有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两个人都并不想出声,就这样依偎了好一阵子。良久,林焰才开口低声说话:“夜行,我想要平静的生活,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你呢?你可以吗?”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当然可以。但是……”苏夜行的声音带着一点期待,也有一点无奈。
“但是什么?我就知道……你会有无数‘但是’。你有心计有城府,我绝对说不过你,你一直都是这么对付我的。”
“我还没有说完,你就急着对我下定义,你何尝不是一直都这么对付我。”苏夜行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胸口轻轻震动着,似乎正在闷笑,“林焰,我可以的,只是时机未到。我们可以寻求那个结果,但是我们眼前还有很多障碍。我想要那个结果,就必须解决一切障碍,那样才有获得幸福的资本。最起码,我要能照顾我们两个,下半辈子不能为钱发愁,也不能总是被人惦记和算计着。”
“……你很少讲这么多话。”林焰第一次听到苏夜行讲出这样的话,简直近乎某种承诺了。他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呼吸却变得急促而紊乱。
“不用怀疑,你已经没有什么让我可以图谋了,我没有必要再骗你,除非是为了维护你的利益。”苏夜行的呼吸和心跳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平稳,即使连接着一台测谎仪,此刻也会被他骗过吧。
想到这个,林焰忍不住笑了,直起身体离开对方的怀抱,这一天脆弱和低落的情绪都奇异般地被治愈。
“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他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等等,有件事跟你说一声。”苏夜行拉回他的头,动作自然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随后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个药瓶里的东西我全部查过了,除了软性毒/品之外,还有医治心脏病的药物。那个家伙,其实是在慢性自杀,也就是说,他的死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林焰猝然一惊,心头的重压却瞬间减轻许多,“真的?”
“千真万确。他明明有病在身,还恣意酗酒嗑/药和滥/交,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在窒息游戏里死的都不知道了,也许……他是因为发病了才去的。所以,你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其他的事我还在继续查,放心吧。”
“嗯,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渐渐的,日子似乎开始走向正轨,苏夜行把更多的工作交给林焰,两个人默不作声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公司的业绩跨上了新的平台,逐渐熟悉起来的业务让林焰开始真的在生活中品味到滋味。那种感觉不是什么激情四射的刺激,而是踏踏实实的,一点一滴的努力经营的厚重。每天,他都在睡前满足的叹息一声,只要如此,只要如此就好。
这天去机场送走欧洲客户,长长吁出一口气,林焰毫无仪态的瘫软在后座上,除去那个精明勤恳的林总外表,林焰私底下还是那个慵懒又团团的周志扬。
老裴开车很稳,看见林焰又脱掉鞋子趴在后座上,他默默的把车速调整到更加稳定的状态,如同一只划开丝绸的剪刀般,穿行在滚滚的车流中。
林焰的呼吸逐渐缓慢,整个人仿佛沉浸到甜美的梦中,忽然老裴说,“林先生,后面有辆车一只在跟着我们,是一辆黑色的赛威,本市的车牌。”
林焰闭着眼睛呢喃,“可能是同路吧。”
老裴的声音依旧那么平稳,“不是的,林先生,我曾经用3次变向来测试它,我确定它是在跟着我们,而且态度很嚣张。”
跟踪?!冯宇豪!
林焰立刻想起,这种无聊的事情除了不肯死心的冯宇豪,根本不可能是别人。他爬起来,趴在后车窗看,果然有一辆黑色的车跟在不远处,老裴从后视镜里见林焰起来,立刻开变道灯,车向左行。后面的车也开始跟着打左灯,示意左转。
可是到了路口,老裴却抢在信号前面向右转。
后面那辆车居然跟着右转。
林焰愤怒的坐回来,“老裴,一会把车靠过去,我知道是谁了。”
“要停下来吗,林先生。”老裴依旧平稳的声音。
林焰想想冯宇豪那种不死心的劲头,如果真停下车,不知道他要纠缠多久。于是摇摇头,“不用停下来,只要并行就行,这个可以吗?”
“好的,林先生。”老裴一面答应着,一面慢慢控制车速,变道,两台车呈现并行的状态。
林焰按下车窗的控制钮,瞪着圆眼睛对着对方车窗摇手,示意冯宇豪也摇下车窗。
对方的车窗果然缓缓降落。
“你——”林焰只说出一个字,就呆呆的哑然看着对面。
慢慢半降车窗里探出来的,不是熟悉的冯宇豪,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墨镜的男人,最令人惊恐的是,他手里握有一只套着消音器的手枪!
手枪!林焰完全呆掉了,这种只会出现在好莱坞和香港黑帮电影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对面的男人示意林焰停车,林焰这才慌张的发出一声尖叫,滚着向后一躲,正好掉在车座中间的缝隙里。
“噗”,消音器手枪发出不比开一瓶香槟大的声音。车后侧窗被子弹击碎了。
65脱险
老裴迅速踩下油门,在快速前行的车道上画出了一个s形。
在通往机场的道路上,车速通常都很快,老裴这样的操作让周围无数的车跟着变道,各种刹车声急速的在周围响起,刹车的滋滋声猛烈拉擦,橡胶糊掉的臭味迅速在周围弥漫开。
林焰紧张的从缝隙中窥视,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老裴异常冷静的拉手刹,急踩油门,车子的发动机声音轰鸣,打横着提速急飞,一个漂亮的漂移侧入。
身后银色的宝马被这个近似于绚丽的动作给迷惑了,急速的躲闪却让车身发生倾斜,不受控的直奔对面飞去,翻越护栏扎进了路边的荒地里。这个斜插的动作终于引发了连锁反应,无数大巴和小车跟着急刹,在路中间连环打转后,横在中间。那台跟踪车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种条件和速度下玩车技,只一个犹豫,就被堵在了后面。
老裴娴熟的从环线进入市区,然后速度插入小路后,才淡淡的问,“林先生,我送你回去可好?”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蜷缩在车座缝隙中的林焰,才发现自己紧张的双手颤抖。原本以为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恐惧死亡。可是当危险真的突如其来的时候,林焰才发现,两世为人的自己更加珍惜生命。他怕的,尤其不知原因的威胁,来得更加恐惧。
老裴见林焰蜷缩在缝隙里抱着手臂颤抖,居然不再询问。安静的把车停靠在一条小巷里,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后递给林焰,自己也静静的抽烟。
林焰颤抖的接过来,用力吸,当香烟透过肺叶,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居然渐渐的安稳起来。也许是老裴这种不在意的镇定,也许是这种慌乱过后的安静,总之林焰觉得停滞的血液又开始缓缓流动。当一支香烟燃尽的时候,老裴又会安静的递上新的一只,两个人在前后座安静的吸烟。
良久,林焰才有了开口的力量,“多谢你,老裴。”
老裴笑着点头,那表情可以用憨厚来形容,仿佛就是飞车赶路,完全不是刚刚那种生死交关的时刻。
林焰觉得自己险些把别人的生命也拽进漩涡,所以又涩声说,“抱歉啊,老裴。”
老裴听了他这句话,露出一种怔忪的表情,他安静的看着林焰,直到林焰有些紧张的垂头。也是,生死情谊,本不该也不能用一句道歉来打发。可这种时刻,不善言辞的林焰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老裴淡淡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林先生,你不用抱歉的。能这么做,我其实很高兴。”
林焰不解的看着老裴。
老裴已经扭过头,他看着车窗外,语气虽然平稳,可是语调中却总有那么几分苍凉,“我不是客套,我是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在你危险的时候,我能来得及救你。我……能来得及。”
最后重复的这句话,语气里似乎多了一种哽咽的味道。
林焰缓缓爬上车座,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一直稳重如山的男人,居然眼里含着泪花。
“老裴,你?!”林焰惊惧了。
老裴自嘲的笑笑,“其实以前我有过一个机会,但是我错过了。从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不会再错过,哪怕用生命来维护也再所不惜。”
裴其清掉转头,看着林焰,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种能称得上温柔的目光,“曾经有一个人喜欢我,那是个很笨的家伙,不懂怎么表白,只会做很多很傻很蠢的事情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例如什么故意吃坏东西拉肚子啊,例如想帮忙做工但却增加乱子,例如明明是从酒店买来的食物,却说自己做的。就是那种明明一眼就能看穿的假话,那个家伙却一本正经的假装,很傻是不是?”
林焰听着老裴的描述,却感觉到他话里浓浓的情意,很浓,很浓。
“那个家伙啊,就是这样,总是自以为聪明的做着很傻的事情。当时你明明讨厌的不得了,可是之后想起来,却觉得很窝心。”
“嗯。”林焰看着裴其清,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点头。
“你也这样认为?!”裴其清的眼神刷就亮了,充满期待的看着林焰。
林焰只能顺着他说,“是啊,其实你们感情明明很好的啊。”
裴其清的眼神就那样黯淡下去了,甚至让林焰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残忍的话。裴其清又点燃香烟,“是啊,我们明明很相爱的。”
他沉默的抽烟,“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后悔药。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太闹了,仿佛一只惯坏的小狗,不停的吸引你注意力,总要从各种东西上得到你全部的关注。那时候我故意冷淡他,就算他那样苦苦哀求,那么认真又好笑的表白,我还是拒绝了。是我,是我把他推出去的,是我。”老裴的手指用力的攥着,指节发白。
“那,那后来呢?”林焰担心的问。
“后来那个家伙就真的以为我放弃了他,所以自暴自弃,听说过着很糟糕的生活。那时候我工作忙,听到他这样很生气,觉得他幼稚又偏执,索性更冷着他,不理他。直到有一天,半夜了,他又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们已经有几个月不联系了,而且我已经睡熟了。他似乎喝醉了,告诉我他现在宾馆准备跟人上床爽一爽,问我要不要过去,还问我会不会后悔,世界上怎么会这种傻瓜。”裴其清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那你去了吗?”林焰的心也仿佛纠结着。
老裴摇摇头,“我那时候恨他的不自爱,所以直接关了手机。一个人起来工作到天亮。”
“啊。”林焰不理解的看着他,“这种时候不应该立刻赶去吗,其实他就是希望你能立刻赶过去阻止他啊。”
老裴苦笑,“果然你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那你是真的嫌弃他了吗,为什么不找他回来?”
“他已经不在这边了。”
“去哪里了,很远吗?”难道是国外,如果是我就送你去找他,林焰暗暗决定要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看着林焰认真的表情,老裴苦笑着摇头,“你还真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大概是地狱吧,我们最终都将去的地方。“
那半带玩笑的语气却又异常悲切,林焰惊讶的看着老裴,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同情还是安慰,这方面他很笨拙,两个人又不是很熟,纠结的林焰只能垂头不予。
反而是老裴,熄灭香烟,长叹一声,“你们身上有种很像的气质,所以今天,我很高兴。真的。”
林焰抬头,就看见老裴认真专注的眼神,和以往不同,这次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种吸引的东西,他慌乱的回避着,“那个,我想,我想先回家了。”
气氛似乎从诡异到暧昧起来,安静再次弥漫在空间里,只不过这次的安静,多了一种尴尬的味道。
无声息的,车架再次安静的滑翔,直接向林府驶去。
林焰没有想到,苏夜行竟然会在楼外面等他们。
“怎么这么晚?”苏夜行抬了一下腕表,眉头微皱了一下,仿佛有些不悦地看着裴其清。
“今天堵车了。”林焰没有等到裴其清张口,抢先回答了苏夜行的问题。
究竟是谁要袭击他?而且还动用了枪支。是不甘的冯宇豪?还是……林焰从前得罪过的仇家?
“焰,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微暖的手掌温柔地抚在林焰的脸颊,打断了他的思索,抬起头,对上苏夜行狐疑又担忧的神情。
“昨天没休息好,所以有点不太舒服而已。”林焰直视着苏夜行深邃的双眼,右手轻轻覆上苏夜行指节分明的手指,微笑间,谎言便自然而然地从唇中吐出,没有丝毫犹疑。
在袭击的真相没有调查清楚前,他必须瞒着面前这个人。倘若说出来,苏夜行毫无疑问会首先诘难冯宇豪。他们二人水火不容,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这两个人再互斗惹出麻烦来。
“焰……”苏夜行的脸色将信将疑,欲言又止,只不过林焰却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大步走在了前面。
冯宇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林焰正在洗手间洗脸。当看到那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的时候,林焰本要按下挂断键的手指,临时起意按下了接通。
“你好。”把电话优雅地抬至耳畔,开口而出是礼貌而疏离的语调。
“焰,你终于肯听我电话了?”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微颤抖,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欢喜。
“冯先生,近来可好?”林焰想起早上袭击的事情,内心一动,对面镜子里清俊的面孔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讥诮来。
“不好,你不肯见我。”冯宇豪的口吻竟然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听上去无比暧昧。
“如果你只是来对我说这些的话,我要挂了。”林焰说着将话筒的位置拿远,作势就要挂电话。
“别,焰,别挂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有关你们林氏集团!”冯宇豪马上变了口气,哀求道。
“哦?”林焰挑眉,镜子里的人满意地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些,对待冯宇豪这种人,你越和颜悦色,他便越得寸进尺。
“你可听说元向集团?”那头的冯宇豪仿佛卖关子一般提出了一个问题。
“怎么?”林焰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隐约记得在哪里听到过,好像是公司的一个竞争对手。
“这是一家外省的地产公司,出手很大方,刚来这里不久就用天价连续标走了本应该由林氏拿到的几块地。”似乎听出林焰并不怎么感兴趣的口吻,冯宇豪急急忙忙道来。
“有什么问题吗?”他想起来,似乎这件事苏夜行也对父亲提过。不过生意上的事他懂得也不多,只觉得标地这种事情,价高者得也没有往深里去想。
“可是问题在于,那个价格实在太高了。几乎所有的业内人都知道,那种价格拿下来的地基本没有利润可言!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他们这么做是冲着你们来的。”冯宇豪的语调急切起来。
“冲着我们来的?”林焰摸着下巴,一半问冯宇豪,一半自语。
“是,你们林家人,或者——苏夜行!”冯宇豪的最后半句话咬字很重,仿佛要将苏夜行生吞活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