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一元硬币在拇指与中指间被夹紧,随着二指发力,“嗖”的一声,直飞冲天,紧接着“啪”的一声,撞中车厢顶盖,然后翻转着落入一只小手。
“嗖!——啪!”“嗖!——啪!”“嗖!——啪!”……那声音如被复读机复读一般在车内重复出现。
坐于副驾驶位的小迷你回头道:“小铭,你在干什么呀?”
“练习龙阿姨教给我的龙鳞飞花啊!”吴铭回答道,同时张开小手接住垂直下落的硬币,心里仍默念着龙鳞飞花四句口诀的第一句——龙出有迹。
“龙什么花?……你的龙阿姨可真会哄小孩子!”没见识过龙鳞飞花之神妙的小迷你一脸不屑。
“是龙——鳞——飞——花!”吴铭一字一顿地叫道,“等我学会了就可以去对付各种坏人了。”说完,他继续反复“嗖!——啪!”起来。
小迷你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调皮鬼!”
“嘿,child,我说你一个迷你人有什么资本说人家小啊?”开车的李大龙终于开口,还用了个发音不很地道的英语词汇讥讽小迷你身材娇小。
这句玩笑话似乎彻底惹火了小迷你,她握紧拳头狠捶了一下李大龙高高的肩膀,嗔怪道:“你个死大龙,跟我说什么鸟话!还用鸟语!”
“诶!”李大龙左手扶稳方向盘,腾出右手竖起一根手指。
“干嘛!”
“你又差那么一点儿。”
小迷你即刻会意道:“给你那一点儿又怎么了!死太龙(史泰龙)!充英雄,装明星,我打死你!”说着她又是一顿狠捶。
看着二人颇具喜剧效果的打闹,吴铭也不再“嗖!——啪!”,嚷道:“哎呀!叔叔阿姨,你们俩别闹了!”
李大龙接话道:“好啦!小孩哥已经发话了,别闹了,迷你姐姐。”
或许是小迷你已捶得指酸臂麻,又或许是李大龙一句“姐姐”讨了其欢心,她收起拳头喘了口气道:“算你识相!”
这时吴铭又说:“叔叔阿姨,你们说带我去见何阿姨,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去医院。”小迷你答。
吴铭又问:“啊!医院?是何阿姨生病了吗?”
“小铭,男孩成长为男人的时刻来临了,一会儿,何阿姨和我们大家可都需要你的帮忙呦!”李大龙看着后视镜里的吴铭说道。
吴铭听得不明所以,努起小嘴骨碌着一对黑眼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龙熙蕊再次见面,吴铭高兴得就像嗅到花香的蜜蜂,迫不及待飞上前还要翩翩起舞。
“东风”一到,万事俱备。谢桑秋开始介绍起她的“超级深度催眠”来。此方法之所以“超级”,是因为必须要由一个被催眠者的person-in-heart(心内人)来优化催眠。所谓person-in-heart,是指被催眠者内心深处真正在意的人,他们渴望与这个人进行发自内心的无戒心、无障碍沟通,会从潜意识上摘下当代人普遍用以伪装自己的无形面具。所以,person-in-heart可以使被催眠者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扉。而催眠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进入被催眠者的心灵深处。
“那么,现在,何俐可是被催眠者,吴铭是她的person-in-heart。”邓浩然即学即用推论道。
关于何俐可与吴铭之间的微妙关系,根据孩子不寻常的身世,众人已不谋而合地认定是他们是母子关系。
“小铭是否是person-in-heart,还要等到催眠以后才能确定。”谢桑秋说起话来仍像学者一般严谨。
超级深度催眠的具体过程较其含义要复杂得多,谢桑秋打算采用多元诱导和分层诱导的手段来实施。多元诱导,是指谢桑秋准备一同催眠何俐可和吴铭两个人;分层诱导,是说谢桑秋欲先通过催眠控制吴铭,再利用吴铭引导何俐可打开心门,诱使她说出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
“听起来很像《盗梦空间》里所展示的多重梦境。”龙熙蕊有所领悟地说。
“不是梦境,是心境。”谢桑秋扶了一下自己厚厚的眼镜,说,“或者说是记忆,我们准备做的,是偷窥她的记忆。”
“这似乎有悖于道德。”龙熙蕊打趣道。
“但却有利于破案。”邓浩然急忙插嘴道,显然他的双脚已经坚定地站在了自己的职业立场上。
“人总会有一些记忆是痛苦的,利用person-in-heart来诱导深度催眠,释放内心疾苦,可以为进一步治疗提供线索,也是治疗ptsd的有效手段之一。”谢桑秋又从医学的角度论证了她的计划的科学性。
超级深度催眠的必行性已毋庸置疑。几乎没再进行什么准备,听起来神秘高深的计划就进入了实施阶段。
童贞能够明显降低催眠的难度,缩短催眠的时间。谢桑秋仅仅和吴铭说了几分钟的话,孩子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因为穿白大褂的阿姨告诉他说,他日思夜想的何阿姨正在梦中等着他。
但是催眠的何俐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渐进放松法、眼睛凝视法、深呼吸法、想象引导法、数数法、手臂上浮法……各种催眠方法几乎被谢桑秋用了个遍。何俐可先是情绪异常激动,继而躁狂,随后又抑郁得难于配合,但在心灵导师谢桑秋的耐心诱导下,再艰难的催眠,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众人聚集于布满监听与监视仪器的房间,两旁的隔壁房间里,一边是何俐可,一边是吴铭。
“我想你是小铭的persons-in-heart之一。”谢桑秋对龙熙蕊说。
“那你不会是也想把我催眠吧?”龙熙蕊反问道。
“如果你愿意,当然没问题。”
龙熙蕊忙摆手,道:“我想我还是有些问题,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但却不是更好。一会儿请你对吴铭重复我说的话,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一个字也不要差,语气也要尽量模仿我的。”
龙熙蕊点头,把话筒移近至嘴边,抬起左手做了个ok的手势。
“小铭。”谢桑秋轻声说道。
龙熙蕊心想这倒很像一个鹦鹉学舌的模仿秀游戏,于是嘴里发出的声音与谢桑秋的如出一辙:“小铭。”
“小铭……小铭……”只听谢桑秋又说道,她的声音渐进渐强。
龙熙蕊只好拾人牙慧:“小铭……小铭……”
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犹如二重唱一般,不但节奏相符,音色也像极。听者不禁暗自赞叹龙熙蕊出色的语言模仿能力。
龙熙蕊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至吴铭耳朵内安置的耳机。孩子双目闭合,俨然已睡熟,但龙熙蕊话音甫歇,他竟已作出反应,嘴唇微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谁呀?……是龙阿姨吗?”
众人心里无不为催眠的神奇而感到惊奇,但嘴上皆默不作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桑秋调控着他事先准备好的仪器,房间里登时响起下雨的声音。龙熙蕊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电台主播,“播音”时还有背景“音乐”。
“小铭,下雨了,你听到嘀嗒嘀嗒雨滴落下来的声音了吗?”谢桑秋说。
龙熙蕊一字一句复说。
“听到了,龙阿姨,我有点儿冷。”
“小铭,那我们做个游戏吧,让我们的声音盖过那些雨滴的声音,你就不会觉得冷了。”
“好啊!这游戏一定很好玩。”一提到游戏,孩子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小铭,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一个字也不要差,好吗?”
“好的,龙阿姨。”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谢桑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见何阿姨。”
“我想见何阿姨。”吴铭鹦哥学语道。
二重“唱”此时变成了三重“唱”,谢桑秋说完了龙熙蕊说,龙熙蕊说完了吴铭说。
“可是我找不到她。”谢桑秋边说边调低了下雨的声音,这让吴铭从潜意识上彻底相信这个游戏可以驱雨避寒。
“可是我找不到她。”吴铭似乎已完全进入角色,而且入(游)戏颇深。
“我要大声呼唤她。”
“我要大声呼唤她。”
“何阿姨!”
“何阿姨!”
其实,谢桑秋对吴铭采用的是一种控制性催眠,此时,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吴铭,可以让他说出任何一句她想对何俐可问询的话。接着,谢桑秋按下了仪器上一枚开关,开启了夹在孩子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这样从吴铭口中发出的声音便可以通过它传至何俐可耳中的耳机。
好戏才刚刚开始。
“何阿姨!”吴铭叫道。
“小铭!是你吗?”何俐可紧闭着双眼回应道。原来人睡着了也可以惊叫,就像说梦话和酒后胡话一样,但被催眠后说出来的却是句句实话。
“是我,何阿姨!”谢桑秋和龙熙蕊更像是两个配音演员。
“小铭,你没事就好。”何俐可说着,竟情不自禁从被子里伸出了双手,好像要拥抱吴铭一般。
“何阿姨,我没事,你出了什么事?”
“我?!”何俐可展开的双手突然僵住,支吾道,“我……我也没事。”
“不!何阿姨,你的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