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周仁远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他觉得头有点疼,看来昨晚酒喝多了。
墨竹端着热水进来了,他一双黑眼圈没有睡醒的样子,“墨竹,我们的船到哪里了?”周仁远一边洗漱一边问。
“王爷,我们的船已经离开兖州码头都小半日了。”墨竹打着哈欠说道。
“怎么,昨晚你没有睡好?”周仁远有些奇怪。
“王爷,你说我能睡好吗?不光是我,你去问问这船上的其他人,哪有一个人睡的好的?”墨竹委屈地说道。
这时王夫之和朱慈烺推门进来,王夫之笑着说“哈哈-墨竹说的没错,我们都被你害苦喽,昨晚你与那位夫人咿咿呀呀唱了整晚,又哭又笑,你说谁能睡得着?不信,你问问太子殿下,昨晚他可睡好?”王夫之指了指朱慈烺。
朱慈烺倒也不敢有怨言,呐呐地说道“我昨晚睡的-睡的还好。”
周仁远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向各位道歉,“对不住各位,昨晚我有些失态,有些失态。”
王夫之很是好奇,脸上带着暧昧问道“不知昨晚仁远遇见的那位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令你这位词曲大家彻夜未归,陪着她唱了一宿。你们就没发生点什么?”王夫之早就是有家室的人,说到男女之事没有太多顾忌。
边上的朱慈烺脸倒是听的脸红,他虽说是太子,宫内宫女甚多,但是崇祯对他管教极严,不想让他过早的接触男女之事。
周仁远心想我也想发生点什么,可是陈圆圆这个大美女自己是不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于是一脸严肃地说“我和她只是词曲上的知己而已,纯洁的很,而农兄你可别瞎猜啊!”
王夫之“扑哧”一笑,“仁远,你就别装了!自我与不相识到现在,你何曾对哪个女子这样畅谈整晚的?说吧,她到底是什么人?”
周仁远无奈地说道“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就告诉你吧,她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如夫人陈圆圆,你说我可以对她报别样的心思吗?”
“什么?她是陈圆圆,吴三桂的如夫人?”王夫之和朱慈烺听后很是震惊,“那你还是离她远点的好,别惹祸上身!哎呀!你昨晚就不应该去,要是传到吴三桂的耳朵里可就说不清了。”王夫之担心道。
“没事,我可不怕他吴三桂,再说我和陈圆圆可是清白的。”周仁远满不在乎地说。
“四王叔说的是,就算吴三桂知道此事也不敢对您怎么样,毕竟您还是大明的王爷,就算四王叔看上了陈圆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我相信四王叔不会因私废公的。”朱慈烺的话中有话,既给了周仁远面子又在暗中提醒他不能因为一个陈圆圆而惹怒了吴三桂。
周仁远听的明白,苦笑道“怎么你们都把我看成是好色之人,我对陈圆圆是欣赏,懂吗?欣赏!听你们的口气好像我要和吴三桂抢陈圆圆似的,我是那种人吗?”
“是,是,四王叔是做大事的人,当然不会纠缠这些儿女私情。”朱慈烺连忙点头。
王夫之却是将信将疑,凭他对周仁远的了解,周仁远是个有相当自控能力的人,内心的情感从不轻易向人表达。但他知道其实周仁远是个情感细腻丰富,外冷内热的人。在自己眼里,周仁远情感的唯一爆发就是在衡州听到王婉婷遇难的消息而吐血晕倒,那么这次和陈圆圆的彻夜畅谈唱曲其实是他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即便真的周仁远对陈圆圆是种欣赏,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欣赏和爱慕就只有一线之隔,谁知道哪天周仁远会一不小心跨过这条线呢?又或者陈圆圆自己会跨过这条线。
想到这里,王夫之心下一声长叹“仁远老弟啊,你以后还是别唱曲了,你要以后再唱曲,恐怕你不是有桃花运而是有桃花劫啊!”
王夫之的担心不无道理,就在周仁远清晨离开陈圆圆的官船后,陈圆圆叫人收拾了昨晚和周仁远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迷迷糊糊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着昨晚周仁远唱的《红豆词》是那样的缠绵悱恻,他流泪的神情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悲伤,这个英武不凡的王爷心中肯定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痛楚。这个王爷年纪不大,怎么心中会有这么大的痛苦呢?而且对她很是尊重,完全没有计较等级身份的差异,没看不起自己是歌妓出身。
后来还和自己合唱了《西厢记》,陈圆圆觉得当时唱着唱着好像她自己就是崔莺莺,周仁远就是张生。这难道是梦么?可是这梦醒的太早了,他清晨离开时自己的心里竟然有种隐隐的失落!陈圆圆脸上一阵发烫,我这是怎么啦?我现在可是吴三桂的妾室,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她见自己睡不着,索性起来推开了船舱的窗户,冬天早晨冷冽的风吹了进来,陈圆圆清醒了些,再无睡意。
她的丫环阿菊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一看陈圆圆开着窗户坐在那里,连忙关上了窗户,埋怨道“小姐,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这冬天的风可是要吹出病来的。”阿菊是她在苏州昆山一唱成名后一直带在身边的丫环,至今已经三年了,虽说是丫环,但两人情同姐妹,感情很好。
陈圆圆苦笑一下“我睡不着,开窗透透气!”
“那也不行,昨晚你和那位公子又唱又闹的,一晚没睡,身体可吃不消的,这不我熬点热粥,你快喝了吧!”阿菊也是一夜没睡好,心里也有些不满。
陈圆圆一听笑骂道“你这死丫头,我们怎么闹了?不就是唱着曲吗?”
“那你们一会儿哭一会笑的,不是闹是什么?”阿菊问道。
“我们又哭又笑了?”陈圆圆也都点断片,“我有点记不清了。”
“那位公子一会哭喊‘我的心好痛啊,婉婷!’一会儿又喊‘你在哪里?梦兰’小姐你也哭说‘我也好苦啊!’”阿菊学着他们俩的语气,“真不知道你们俩痛的啥,苦的啥,不过这位公子真是多情种,小姐你可得当心。”
”啐,我当心什么?你这丫头,尽乱说!”陈圆圆脸色绯红。
“唉--将军常年在山海关老是不回家,把小姐一个人丢在京城空荡荡的大院之内,真是不该!这次咱们回昆山探亲,小姐是想出来散散心,可是这船上的卫士嘴巴不会这么牢靠,万事还是小心些好!”阿菊提醒着。
陈圆圆被她说的心烦意乱,“好了,你别在啰嗦了,我自有分寸。”
阿菊走出船舱,摇摇头,叹了口气,唉---
连续几晚,陈圆圆的船和周仁远一行的两只官船一直在相同的码头停靠,但是陈圆圆再也没有请周仁远去船舱喝酒唱曲,周仁远也没请陈圆圆过来相见。
晚上,陈圆圆也没有独自再唱曲,夜晚的码头变得安静了很多。
三艘船山的仆役官兵都很奇怪,怎么在兖州码头两人唱的欢快,后来怎么会就一直没有动静了呢?虽说在兖州他们都被闹的一晚没睡好,不过两人唱的还真好听,他们都有点怀念兖州那晚的曲声了。
周仁远的船舱内,王夫之正和朱慈烺下着围棋,周仁远闲来无事正翻看着《三国演义》。
其实他在后世已经读过七八遍了,这不是无聊就当打发时间么。
王夫子一边下着棋,一边抬头看了一下周仁远,“仁远,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何不去陈大家那里喝一杯?”
“不去,不去,省的被人说闲话。”周仁远连忙摇头“还是看书好,看书好!”
“噗”王夫之没忍住笑声,“这书是不错,没想到我们的王爷殿下已经会倒着看书了。”
“啊?”朱慈烺很好奇地转过头看了一下周仁远手上的书,“哈哈--哈--”笑的眼泪都下来。
周仁远再低头一看,臊的满脸通红,书都拿反了!
墨竹推开舱门进来了,看着周仁远,神秘地说道“王爷,那--那位陈圆圆姑娘前来拜见。她可长的真美!”
“啊?圆圆姑娘来了?”周仁远连忙起身,把书一放,“快,快请她进来。”
陈圆圆和阿菊刚一进舱门,见屋内除了周仁远,还有另外两人,都长的器宇轩昂,其中年纪很轻的少年竟然穿着绣有金龙的“衮龙袍”,比周仁远这个郡王的身份还要尊贵。
她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夫之和朱慈烺觉得在此不便连忙向周仁远弯腰施了一礼,说声“告辞!”便退出了门外。
他们一出舱门,王夫之低声问朱慈烺“太子觉得这陈圆圆容貌比起皇上后宫众位娘娘如何?”
朱慈烺一沉吟,“此女果然是倾国倾城,幸亏当年父皇拒绝她入宫,她要真进了宫,真是‘三千粉黛无颜色’啊!我担心四王叔--”
两人顿时心有戚戚,为周仁远担忧起来。
周仁远在舱内不知道王夫之和朱慈烺在担心他能否坐怀不乱。
他和陈圆圆见过礼,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几天未见,陈圆圆脸色清减不少,神情忧郁,似乎有很多心事。
陈圆圆见周仁远一直在注视着她,脸色微微泛红,轻声说道“王爷,奴家此次前来是向王爷告别的。”
“什么?告别?”周仁远心里有些失落。
陈圆圆看出周仁远有些不舍,心中一喜,但随即又平静下来。“奴家此去昆山探亲,明日到了苏州便要转向昆山了。”
“哦,哦,原来如此!”周仁远怅然若失道。
“此去一别,奴家和王爷恐再无相见之日,今特意请王爷在这词上留下尊号,以作纪念。”说着拿出一卷纸。
周仁远摊开一看这白纸上竟然是一手纤秀的小楷写的《红豆词》的歌词,上面还有点点泪痕。
周仁远一咬牙,拿出鹅毛笔沾这墨汁,在边上留白处写下“赠吾妹圆圆于兖州河畔兄仁远题”递给了陈圆圆,说道“仁远是我的字。”
陈圆圆一看花容失色,神情恍惚,喃喃道“王爷是要与奴家结为兄妹?”
“正是。”周仁远笑道,“圆圆姑娘,不瞒你说,你我一见如故,我对姑娘的才艺十分的欣赏,在下不才,愿与姑娘义结金兰,不知姑娘你可曾愿意?”
“我--我--”陈圆圆心中纠结万分,不知是喜是忧,和周仁远结为兄妹,那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两人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
她其实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已作人妇,不能对周仁远再有其他的想法,兄妹就兄妹吧,将来也许还能见着他,互相来往也可以少了许多闲话。
于是她施礼道“王爷不嫌弃奴家出身低贱,奴家愿与王爷结为兄妹,圆圆拜见大哥!”
“好!好!妹子请起,从今后我多了个妹子,哈哈--”周仁远很是高兴,“将来回到京城,我再到府上看望妹子。”
陈圆圆起身告辞,“圆圆心愿已了,还望大哥一路保重!圆圆告辞了!”
周仁远把陈圆圆送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陈圆圆离去的背影,后面王夫之来了一句“唉--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周仁远瞥了他一眼,“我与圆圆姑娘已经结为兄妹了!”
“什么?王爷你这么做可是惊天骇俗啊,你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可以和她--”王夫之很是不解,他传统的士大夫的观念还是有一些的。
“你说她是歌妓出身,高攀了我这个王爷?而农兄,你思想还是有些保守啊。”周仁远批评着王夫之,“你说这人生下来怎么就有等级之分?我如果不是投身在王室,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你和我还能做朋友吗?
“这---”王夫之有些汗颜。
“有那个女子生下来便愿意去做歌妓的,要么贫困,要么是家人获罪,无奈之下才进了这行,都是被现实生活所逼,都是可怜人啊!”周仁远幽幽说道。
“夫之惭愧,没想到仁远如此菩萨心肠,夫之受教了!”王夫之作揖叹服道。
“菩萨心肠有些言过其实,我只希望这天下太平,少些贫困,少些不公罢了!”周仁远有些意兴阑珊,回到了船舱。他对王夫之有些失望,就算是超出时代的大思想家也脱不了等级概念的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