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泡,十街,一户人家飘出烧纸的味道,棺材前一盏长明灯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棺材上面搭着简易的灵棚,不急不缓的细雨落在上面,发出唰唰的琐碎声。灵棚里接了一个40度的灯泡,那口红棺材发出刺鼻的油漆味,有几处突起的油迹,明显是仓促间没顾及回刷。看来棺材里的人不是有准备的病逝。
主人家是逝者的媳妇,年纪五十八的样子,两眼红红的肿胀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边上抽泣着。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年纪不会太大。舅舅问了死者的年纪以便处理和出黑相关的事。原来死者五十五岁,竟然比媳妇小三岁。
死者是自杀!喝了过量的农药。反常的是农药是就着花生米,猪头肉一点点喝进去的,这些都是小姑娘描述的。小姑娘放学后看到父亲在喝酒,还调皮地去盘子里抓了把花生吃。直到父亲躺在炕上,小姑娘还以为他喝多了睡着了。傍晚时分,他媳妇回来叫了半天没叫醒,才发觉他已经咽气多时。
自杀,蹊跷的喝药方式。鬼久拿起舅舅写的路引时,发现舅舅的字有几处墨迹明显发滞,鬼久看了看他,他对鬼久微微点点头。鬼久和舅舅学艺许多年,早已达成默契,舅舅在写字时一定在分心考虑事情,而舅舅对鬼久点头则表明有了眉目。考虑周围可能有人监视,鬼久没有急于问舅舅缘由。
第二天出殡,舅舅把一只乱蹦乱叫的大公鸡提到棺材前,念叨了几句,用手在鸡身上从头到尾摸了两遍,又在翅根处点了点,双手举起公鸡放在了棺材头上,公鸡就呆呆地站在那不动了,像个雕塑。公鸡引路,尤其是这种不正常死亡的,必须要有这个仪式。按风俗来说,枉死之魂魄怨气重,入葬时就要做一些特殊法事。
唢呐声悲悲切切,黄纸钱随风飘散,送葬的队伍在雨里缓缓前行,天空越发阴沉,昏昏暗暗。
出灵没有采用现代汽车运送,而是雇佣了4人抬棺。舅舅说这家人死的不正常,要按着老规矩办。舅舅虽然平时性格开朗,风趣幽默,甚至和鬼久打闹时不分大小,但遇到手艺的问题时却非常的古板。舅舅说,无论有无鬼魂,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一定有其道理,不该省略的步骤绝对不能省略,这也是对死者尊重。
4人抬棺,按规矩应该再有4人换肩,可现在却凑不上另外4个人,现在这社会,有谁愿意给人抬棺?即使价钱出的有点离谱,仓促间也找不到人。而此次出灵,中途是万万不能停下来落棺休息的。偏偏赶上下雨天,四个人已经浑身浸透。棺材头上的公鸡毛被雨水淋得七零八落,公鸡仍然呆呆的一动不动。
火葬制度全国施行,乌鸦泡当然无从例外。不过不能例外不代表绝对不能。近来镇里不采取火葬的就有数家,民不举官不究,好多也就糊弄过去了。
雨淅淅沥沥没有停的意思,天空反而越来越暗,4个人的脚力逐渐慢了下来。距离坟地还有将近2里的路程,对于抬棺的人,这段距离将十分艰难。队伍里虽然有几个强壮的男人,但按舅舅家书上的说法,死者里呼多人,送葬人不能抬棺。
正当这时,抬棺人的前左棺首向后面挥了两下手。鬼久赶紧跑上前:“怎么了?”
那人吃力地抬起头:“师傅呀,里面的仙逝多少斤呀?”
鬼久疑惑地又问:“怎么了”
“我们刚才起棺时就觉得这棺材特别沉,里面是不是个胖子?”
鬼久心里一惊,舅舅开光封棺时自己就在旁边,明明里面是个干巴的小老头。
鬼久迟疑地张了张嘴,愣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京都一行,鬼久学会了审时度势和三思:“额,是稍稍有点胖”
鬼久对那个人撒了个谎,反正四个请来的抬棺人按此次规矩不能看死者身的,也不能和送葬的人说话。
鬼久回身来到舅舅身边:“舅舅,这棺材有问题!”
舅舅面无表情:“小久,我开光时就发现不对了”
“你是说那个瘦老头犯了什么传说中的千斤赘?所以这么重”鬼久若有所思地说。
舅舅摇摇头,凑近鬼久耳朵:“死者下面有东西,死者距离棺底的距离明显高出30多公分”
鬼久恍然大悟:“陪葬品!”
舅舅又摇摇头,声音压得鬼久几乎听不到:“死者下面还有一个人”
“什么!”鬼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舅舅不动声色地用眼光制止了鬼久的惊讶。示意鬼久装作若无其事。鬼久手心里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看棺材的眼神隐隐流露出内心的恐惧。鬼久的眼神随着棺材左右地摇晃着,看着他们越发吃力的步伐,真担心抬棺人任何一个出现意外滑倒摔破棺材。怕,是因为鬼久没有想好如何对付棺材里的诡异,因为鬼久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鬼久又望向舅舅,这时却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因为满天的阴云已经弥漫了地面,整个送葬队伍被阴云包裹着,.,阴冷冷的。
突然棺材后面右边的抬棺人一沉,棺材猛地向这面倾斜下来。鬼久条件反射,一个剑步冲了过去,双手一下抱住下沉的杠子,用吃奶的劲撑住,这时那个人已经稳住身体,两人合力把杠子抬到鬼久的肩头。还好行进的非常缓慢,其他三个人及时停下来。
“我脚崴了”抬官人哎呀咧嘴。
难道鬼久今天要充当抬棺人!鬼久用左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费劲地扭头看舅舅。舅舅这时已经来到鬼久的身边,拍了拍鬼久的肩膀,点点头,证实了鬼久的想法。棺材触手可及,里面凶险不明,鬼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大师,给我给我”刘念祖不知从队伍里哪处钻了过来,怎么之前鬼久没注意到他哪去了。
刘念祖不由分说把鬼久换了下来,眼神里竟然有种兴奋,鬼久真不明白他的兴奋来源,抬棺材也兴奋?这人活得也太乐观了吧!鬼久趁机退到舅舅身边,打算和舅舅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行动。舅舅拧了拧搭在肩头的手巾,擦了把脸。这时鬼久才突然意识到整个送葬队伍没有一个人打伞。鬼久之前就觉得今天有点怪怪的,只顾想着棺材里有问题,竟然没有注意这茬,就连自己被淋得浑身湿透都没反应过来。
“舅舅,怎么没人打伞?”鬼久实在憋不住了,还是小声问了舅舅。
“是我不让大家打伞的”舅舅低声说。
鬼久还要问为什么,这时舅舅摆了摆手,接着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鬼久把溜到嘴边的话有咽了回去。看舅舅谨慎的表情,一定事关重大。
雨下得淅淅沥沥,鬼久只觉得自己连五脏六腑都被渗透了。送葬的队伍甚至让鬼久想起早年亲手为人*办的阴婚,那半夜子时的迎娶尸体队伍和此时的情景极其相似。前面的棺材在鬼久眼前晃动着,竟然如此眼熟,鬼久发觉自己的脚步有点机械,眼睛逐渐模糊,棺材逐渐缩小,鬼久伸出手,托起棺材,用指甲撬起棺材盖:三个人正在里面,一人端着一碗米饭,默无声息地吃着。
鬼久把棺材托到眼前,三个人慢慢抬起头,把碗举给鬼久,米饭夸张的成馒头形,上面散落着纸灰,鬼久惊得张大了嘴巴,竟然是死人用的倒头饭!再看那三个人,一个是昨天的死者,一个是死者的哥哥张老哥,另一个竟然是鬼久自己……
鬼久感到一阵酸麻,接着是刺痛。
舅舅正半拖半拉着鬼久的手臂:“别出声,我刚才给你耳后风池穴下了银针,你今天风寒外邪入里,产生暂时性头晕症状”
鬼久对舅舅的说法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在京都长城看到大客车时,在初见采薇时,在蛇洞时,在长城坠落时……对了,这熟悉的感觉不就是小时候在坟洞里恐惧的变形、括展吗!鬼久知道舅舅说的不是实话,或许他怕鬼久知道什么真相产生什么顾虑,乱了阵脚,进而使今天即将浮出水面的谜团再一次遁藏。
刘念祖行走的姿势逐渐与其他人合上拍,却也如其他人一样,背部压的有点弯。四个人的脚力决定着整个送葬队伍的行进速度。前面50米就是坟场,那里盘旋着数十只乌鸦,在雨中羽毛显得格外黑亮。有一只个头非常小的乌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棺材上方几米高处,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棺材盖中心位置。
“舅舅,怎么这么多乌鸦?”鬼久看向舅舅。
舅舅的脸上挂着雨水,半张着嘴,一副惊讶的表情。听鬼久叫他,才回过神来:“小久,三足鸦”
鬼久不解地问:“什么三足鸦?”
舅舅用手指了指棺材,鬼久狐疑地又看了看那只不起眼的小乌鸦,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怪异之处。鬼久回过头,眼神带着疑问。
舅舅把嘴凑到鬼久的耳边,小声地说:“他就是传说中的三足鸦,有三条腿”
鬼久又一次眯起眼睛仔细看那只乌鸦,三只爪子抓着棺材盖,感觉吸盘一样牢固。畸形的动物很多,多长出几个翅膀几条腿不足为奇,但多出的东西能发挥器官完整作用的却少之又少,能达到强化作用的更是凤毛麟角。
舅舅示意鬼久不要再说话,要看他的眼神行事。鬼久只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同舅舅一样警觉起来。因为鬼久不知道舅舅为什么看到这只乌鸦如此惊讶,甚至变的大气都不敢喘。五十米的距离走得战战兢兢,那只乌鸦停在上面文斯没动,娇小的身形却透出无形的阴郁气息,压得鬼久的呼吸都有点窒息。总算到了下葬处,那里已经安排好人,事先挖好坟坑。
舅舅指挥家属找来几个粗点的木棍,放在坑边,把棺材头南脚北方向落在上面。那只乌鸦仍然没有飞走的意思。鬼久征求舅舅意见,打算哄走它。舅舅没说话,从他的皮兜里掏出一把打煞用的五谷粮,放在三足鸦前面,三足鸦倒是不客气,噹噹地啄食起来。雨这时也停了下来,刮起小风来,十月的东北秋天,湿透的衣服,许多人都打起了冷战。
天空那些盘旋的乌鸦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却都和鬼久们保持着一定距离。
坟坑里积了2尺多深的雨水,打墓人轮番下去往外掏水。刘念祖呲牙咧嘴揉着肩膀走过来:“师父,抬棺的活真的不容易呀”
鬼久心里说,你哪知道棺材里有两个人?也好,让你知道看风水这行当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样风光,什么情况都能碰上。鬼久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下他的手臂表示谢意。
两个家属拿过来两个装着丧葬用品的黑朔料袋,鬼久接过来,帮舅舅整理下葬所需要的用品。十几分钟后,墓穴里的水终于掏完了。鬼久取出一打冥币,舅舅掏出打火机点着,冥币虽然放在隔雨的朔料袋里,但还是发潮,冒着黑烟却看不到多少火苗。舅舅把燃烧得半死不活的冥币放入墓里,然后从他的皮背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把里面粉末样的东西扬在冥币上,顿时冥币上跳动起来好看的火光,就像过年时放的烟火。接着舅舅又拿出两个瓶子,黄色的粉末发出一股火药的味道加大了之前的火势。
刘念祖惊讶的问鬼久:“师父,师爷这是在做法事吗?”
“这不过是下葬前的暖墓过程”鬼久回答着刘念祖的话,同时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刘念祖接着问:“师爷拿的那两个瓶子装的什么?”
“一瓶白磷,一瓶硫磺,一瓶松香,这些是暖墓的助燃物品”鬼久看着墓里的火苗,又抬头看了眼那只三条腿的乌鸦,乌鸦头直直地伸向天空,怪异的发出有节奏的“咕咕声”,有点像母鸡的叫声。看了一会,没发现再有什么变化。
舅舅拿起一把铁锹开始在墓底打了两条土垄。土垄实际上应该叫做土龙,里面既有风水的原理,也有人们的后代兴旺的期待寓意。鬼久拿出4个发面馒头和4个仿造的乾隆通宝递给舅舅,舅舅熟练地把大钱插在4个馒头上,鬼久赶紧拿出四块包着金纸的红砖,下到墓里依次放在打好的土垄上,然后接过舅舅插好大钱的馒头,分别放在4块金砖上。上来后拿起铁锹把落在墓里的脚印趟了几下,因为活人的脚印不能落在下葬的墓里,据说如果落里面会疾病缠身,不过到底是不是这样却没有谁印证过。
“舅舅你看”鬼久提示舅舅看向棺材。
那只引路的公鸡竟然开始伸动翅膀,头部也开始活动起来。
“不好,公鸡要跑,快去按住它”舅舅吩咐鬼久的同时也飞身奔了过去。
引路鸡如果跑掉,整个仪式就砸了,不说主人家怪罪,舅舅的名声也丢不起。
就在鬼久和舅舅跑到棺材前,大公鸡已经腾空而起。以飞快的速度向前面的山林一起一落的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