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脸上有老师那种特有的微怒,眼睛有些浑浊,好像蒙了一层烟雾。刘艮马上看出了两点不正常:一,这个人短寿无疑。二,他没有子嗣。
他走到黑板前,把手里的本子往桌子上一摔,声音不大不小,却足有震慑力度:“我叫祝梁,是你们初一一班的班主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会一直把你们送入高中,现在,大家到走廊按大小个排队”
老师的出现结束了一触即发的局势。大家都到走廊上开始排队。人生真的具有戏剧性,大军和大龙由于个头相当,竟然分到了一个桌,而且是全班唯一一对同性同桌。矮子的个头当然是第一排。我被分到第三排,同桌是个腼腆的丫头,相貌是古典美那种。
老师开始点名:刘燕~到,宋丽~到……赵红星~到……张小妹~到……熊龙~到……王军~到……
原来那个矮子叫赵红星,瘦高个叫熊龙,刘艮同桌叫张小妹,刘艮有些想笑,瘦子的姓和他也太不符了吧!
“独孤宝”
“独孤宝”
“到,额,到”刘艮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角色,慌忙间站起来扔掉了还没来得及放进书桌里的书包,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哄笑。
接着是发书,刘艮翻开英语课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原来现在是1982年,要不也是1982年以后,那为什么独孤宝家弄得跟文革似的?难道他爸爸怀旧?也许真的这样,有些身体残疾的人内心有许多不为别人理解的东西。
书发完了,祝梁老师清了清喉咙:“现在宣布班级职务,班长赵红星,团支书宋丽,学习委员刘燕……”
什么!赵红星是班长,大军比较气愤,看他和熊龙那副高人一等的德行,绝不是什么好学生。
熊龙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鼓掌,拍了几下才发现就他自己在咋呼,无趣地坐下了。
第一天开学,没有讲课,大家打扫一阵卫生就放学了。
回家的路上,大军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劲地踢路上的石子。
“大军,你怎么了?”刘艮明知故问。
“还不是仗着他爹当官”大军愤愤地吐了口吐沫,吐沫星子迎风刮了刘艮一脸。
“当什么官?很大官吗?”
大军叹了口气:“派出所所长,这的皇上,熊龙跟我显摆的,还警告我小心点”
一上午时间,刘艮没有冒失和其他同学打听这里的情况,但留心着每一个同学的言语,多多少少了解了个大概。
露水河镇自己没听说过,但这里人说话是东北口音,和家里的口音也没太大出入,估计也是黑龙江的地界。学生大多是附近村屯的,淳朴直爽。唯独那几个捧矮个子臭脚的学生有所不同,从同学议论中,刘艮了解到他们和矮个子都是知青子女。不过刘艮有些纳闷,知青在1982年不是早就应该回城市了吗?怎么他们还窝在这小镇上?
有一个派出所所长的爹有什么牛*的,刘艮有些不解,所长确实不是什么大官,在一个镇上,上面有好多人可以压他,不过,看上午那架势,这小子确实够牛。更可气的是老师还让他当班长,难怪大军郁闷。
这才开学第一天,就受了那家伙的辱骂,以后的日子看来也安生不了。
回到那家徒四壁的土房,刘艮没有看到那个侏儒“爹”,房门也没锁,不过这也真没有锁门的必要,屋里没啥可以偷的,别说小偷,就是自己都看不出来哪样东西能卖钱。
“大宝放学了,饿了吧”院子里传来了侏儒爹的声音。
不知为何,刘艮这么大年纪算来可以当侏儒人的爹了,但被“大宝大宝”地叫着,却没有什么反差感。
刘艮经过学校的半天时间,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学生时代,虽然自己小时候念的是高小,而不是中学,但青春的气息是如此地相似,刘艮甚至期盼时间过得快点,明天又可以重温学生时代。
“大宝,愣着干啥呢?”
刘艮这才发觉侏儒爹已经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篓子,一面和他说着话,一面往一个破盆里倒着,几条鲤鱼蹦跳着掉进盆里。
“爹给你做鱼吃,这可是你最爱吃的”侏儒爹乐呵呵地说。
我爱吃鱼?不会吧,我什么时候爱吃鱼了!刘艮心里反驳着。7岁那年自己被鱼刺卡的那次,为了把食管深处的鱼刺弄掉,吃了足有将近1斤韭菜,从那以后无论见到韭菜还是鱼,都会避而远之。
“我,我……”刘艮我了好几声,还是没说我后面的“不爱吃鱼”四个字。
“这孩子怎么这两天说话吞吞吐吐的”侏儒爹疼爱的嗔怪着。
“爹,我,我”刘艮发觉自己竟然说出“爹”字来,看来有点情不自禁的入戏了,侏儒人可是比自己小几十岁呀!
“哎,大宝,写作业吧”侏儒爹高兴的应答着。
刘艮本想问问自己的身世,不,是大宝的身世,但又一次把话咽了回去,因为自己真的找不出话头,深怕哪句话不对引起侏儒人的怀疑,因为刘艮看得出来这个人不是在演戏,对自己穿越进他儿子的身体里毫无知觉。
看他对儿子视为掌上明珠的样子,刘艮更不忍心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刘艮不清楚原来的那个大宝究竟去哪了。
今天根本没上课,也没留作业,但刘艮还是装模做样地从书包里拿出书。看着侏儒人的背影,刘艮竟然想起了早逝的父亲,心里升起一阵同情。
一盘热腾腾鱼端了上来,还有那一罐咸菜。
刘艮扒了一口饭,把筷子伸向发黑的咸菜,却被侏儒人的筷子挡住:“大宝,你不是讨厌这咸菜吗?爹再也不让你吃它了,只要你不生病,爹保证顿顿有菜给你吃”
侏儒人嘴里说着,筷子已经加了一条大鱼放进刘艮的碗里。刘艮没办法,只能一点一点往出挑鱼刺。侏儒人见刘艮如此细致小心地挑鱼刺,马上找来一只空碗,把那条鱼夹到空碗里,仔细地挑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大宝别着急,爹给你挑鱼刺”仿佛大宝是三四岁的幼童。
刘艮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情景已经陌生了六七十年,仿佛眼前的侏儒人变成了早逝的父亲。
刘艮的模糊印象里,父亲非常慈祥。父亲去世时自己已经十几岁了,记得父亲的相貌,只是时间长了有些模糊不清。母亲一手拉扯他们三兄妹,造就了母亲刚强粗线条的性格。所以就更加凸显出记忆中父亲的慈祥。
刘艮默默地吃着侏儒人给他挑好的鱼肉,鱼肉竟然这么好吃!自己却反感了几十年,忌食了几十年。
实际上,刘艮是在享受着失去已久的父爱。虽然他是70岁的老人,此刻却仿佛回到了童年。
这一夜,刘艮睡得很香很踏实,侏儒人虽然很矮,却给了刘艮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国家恢复高考以来,我们学校考进高中的人数已经累计258人次,这些进入高中的学生有24人考入大学,加上我们这里考出去的中专生9人,一共为国家输送人才69人,平均每个班级每年能升入高中15人,升入中专0.5人,最后能考入大学的能有1.5人”祝老师如数家珍地开始了课前讲话。
刘艮暗自佩服祝老师的总结能力,把人都精确到半个了。
八几年,那时中国大学没有几个,尤其农村的升学率比过独木桥还难,考上大学如同中了状元,一个村子几年才会出一个大学生,也难怪祝老师把学生分到0.5的程度。
刘艮这溜着号,祝老师已经讲的情绪激昂“……你们中有一个,不,可能是两个,将来就会成为国家的栋梁,我手下已经有8个人考入大学,有一个还考入北大,北大,你们知道吗,那可是中国一顶一的大学,在国际上也是响当当的……”
刘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自己所有学生都似乎进入了发呆的地步,眼里都是那种满含向往的痴态,刘艮看着看着,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啪”刘艮肩头被祝老师的教鞭打了一下。
“站起来”祝老师对于刘艮打断他的激情十分震怒。
“你叫独孤宝是吧,升学考试全班倒数第二,你还有脸笑!”
刘艮此时才知道这个大宝如此衰,全班倒数第二,太丢人了吧,不过那倒数第一的是谁?
“你,去后面站着,这节课不许坐回座位”祝老师一把把刘艮扯出了座位。
刘艮愤愤地走向后面,就算我笑了一下也不至于这样吧!
“扑通”刘艮结实地摔在地上,头磕到教室后面的墙上。
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声。
还没等刘艮站起来,后面就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啪”“啊”“咚”“啊”“咣”……
“住手”祝老师大吼一声,“他伸腿绊大宝”是大军的声音。
“我没绊,是他自己不小心”太监的声音。
“就是你”
“不是我”
……
刘艮揉着生出一个大包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练就的一身武功竟然在大宝身上消失了,要不然那个熊龙的一个脚绊一定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王军,站起来,你就是那个倒数第一的吧,还污蔑同学,去后面站着”
祝老师好像对独孤宝的伤势无动于衷,竟然不经调查直接断定大军说谎。难道就是因为大军倒数第一!刘艮心里升起隐隐愤怒。不过,大半辈子的生活阅历养成了他遇事忍耐的好习惯,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没有冲动。
大军擦了一下被太监抓破的手背,闷声闷气嘀咕:“属猫的,还挠人……”
“滚后面去,还敢说话”祝老师又吼道。
刘艮和大军有点狼狈地靠着教室后墙站着,两人都受了点伤,心头都憋着一股闷气。
头上被撞出的包变得比刚才大了许多,涨涨的,刘艮感觉有点发晕,腿一软,向前倒了下去,眉心磕在了后排桌子的角上。
大军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赶紧去扶地上的刘艮。而此时的刘艮却是另一番情景,他眉心被磕的一刹那,突然有如万箭穿心般疼痛,紧接着心下一惊,因为他看到了一双脚骨出现在眼前,。
当大军扶起刘艮时,刘艮惊恐地向后退去,身体紧紧贴在后墙上,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