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很是认同这点。
厅堂乃待客之地,说白了,就是一家的门面,可这陈言的门面粗陋得紧,原木桌椅油渍斑斑,且不说没几件摆设,当堂挂了一副山水墨画,山不巍峨水不清灵,线条含糊僵硬,既无形也无神,分明是临摹名作却功力不足,如同半百徐娘,涂脂抹粉,再如何面白唇红,也盖不住脸上的纵横沟壑,到底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想到这儿,叶安蓦地笑了。
陈言过得拮据,对案子却有好处。
在柳村,荆虎献出玉佩时,叶安便觉得不对,还是那句话,谁杀人时会在现场留下自证身份的东西,她断定,那玉佩绝不是许柔月命人交给荆虎的酬金,当然,这并不说明此案与许柔月无关,叶安猜想的是,许柔月派人怂恿荆虎下毒时,给的该是现银这类无法查找源头的东西,至于荆虎在案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如何拿到许柔月的贴身玉佩,叶安有些想法,只待证实。
再说眼下,若顾濯凭着玉佩问责许柔月,许柔月大可以“我又不愚痴,害人还要留下如此显眼的罪证”为自己辩驳,接着再用“玉佩失窃”之类的借口推说此案与她无关,亦或直接把那名荆虎见过的女子当作替罪羊交给大理寺,叶安相信,她有拿捏自个儿丫鬟不让其供述真相的本事。
总之,就算有她作的画像,此行也绝不会顺利。
但如果有了陈言这个突破口——那就好办了。
一顶戴了多年的绿帽子,却没给他换来相应的回报,心中怨愤可想而知。
足等了一刻钟,许柔月方才姗姗来到,自耳房的小门进入房间,隔着一道屏风,对厅堂中的人盈盈福了身。
“妾身许氏见过几位官爷。”
顾濯颔首,“陈夫人不必多礼,我等此来是有一案子须问过陈夫人。”
透过纱织屏风,叶安隐隐绰绰看到许柔月在丫鬟的虚扶下落座,两手搁在膝头,下颌微抬,姿态傲慢,“大人请问”
顾濯动了动身子,右手放到木茶几上,出声问道,“二月廿三,陈夫人可曾遣婢女到德香点心铺?”
许柔月垂眼,想了一会儿,“妾身只记得当日想吃油果子,便派丫鬟出府去买,至于那丫鬟去的哪家点心铺,甚至去没去,妾身都不知。”
叶安挑眉,几句话,将自己完全摘干净了,言外之意,不管发生了什么,皆是那丫鬟自作主张。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去没去都不知道——叶安忽有不好的预感。
“吘?那丫鬟叫什么?”顾濯问。
“巧英”
“此时可在府中?”显然,顾濯也意识到了许柔月的推脱之意,索性退一步,先将那丫鬟拘起来。
不料许柔月叹息一声,“说起此事,妾身正打算上京兆府报案呢,正巧官爷们来了,也省得我奔波一趟,就是妾身命巧英去买油果子那日,她出了府就再没回来,妾身想着是她贪了买油果子的银两,无颜回府见我,但一份油果子又值几个铜板,想来妾身也替她不值。”
这话几乎滴水不漏,顾濯蹙眉,和李慕贤对视一眼,李慕贤问,“这巧英可签了卖身契?”
“她并非家生子,不过是头两个月新招进来的,每日入府做工,近晚便归,”豆蔻扶了扶云鬓,许柔月哀婉地说,“哎,到底是生脸,与妾身没半点主仆情分,眼里见不得金银,几个铜板便教她露了本相。”
许柔月显然是有备而来,李慕贤沉下脸色,姑且又问,“你可知她家在何处?”
“她平日里不过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碎活,妾身不曾同她亲近,又怎知她家在何处,若非那日身边丫鬟手头都有活计,妾身也不至教她沾手银钱。”
不愧是明目张胆私会情夫的许柔月,圆滑而猖狂,顾濯暗暗咬牙,话已至此,逼得他不得不冒险把仅有的证物摆出来,“陈夫人近来可丢了什么东西?”
“丢?”许柔月凝眉,似乎察觉顾濯话中有话,生怕是个陷阱,几番忖度后,方谨慎地说,“妾身只知丢了买油果子的银两,至于旁的,妾身不曾留意,若大人拾到了什么,大抵是那巧英窃去的。咦,还不知大人此来是为了什么案子?可是巧英犯下事,赖给了妾身?”
许柔月不可谓不狡诈,一番言语,生生把自己摆到了受害者的位置。
凳子还没坐热,问话就已经到了艰涩难行的地步,顾濯到底年轻,心浮气躁,阴着脸,竟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
眼下再拿出画像、玉佩来对质,已是徒劳无功。
叶安心思一转,谎话毕竟是谎话,经不起推敲,稍往深处问一步,指不定会露出破绽。
由此,她逾矩开口问道,“敢问陈夫人,巧英是从哪位牙婆手中买来的?”
许柔月怔住了,隔着蒙蒙的白纱,叶安看到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即便模糊不清,亦能感觉到她眼中的审视和尖刻。
几息过后,许柔月浅浅地说,“她并非从牙婆手中买来,而是我院中服侍的一个婆子领来的,说是一方远亲,来投奔于她,我念她平日尽心,便没有多问就答应了。”
叶安心头“咯噔”一下,她大意了。
原本想,许柔月能派去做阴私之事的必定是信任稳妥的丫鬟,信任度与相处时间挂钩,进而得出巧英在她跟前服侍肯定不止几个月,问出巧英来处,找到买卖的牙婆,趁许柔月未来得及和牙婆通气之前,查清巧英入府时间,便能抓住许柔月撒谎的证据。
但她忽略了许柔月的思维轨迹。
牙婆——来处,许柔月立时就会明白叶安的意图,转而说是府内婆子介绍来的,若顾濯要求提那婆子来问,许柔月便会派丫鬟去内院召婆子过来,路上提点那婆子该如何应对官差的问话,若顾濯命衙役去喊人,许柔月则会以“外男不得入内院”为由拒绝。
许柔月反应之迅速,让叶安吃惊,但她更加笃定许柔月绝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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