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readx();</script> 再过三日就是除夕,这一日,作为许县令向皇上献礼的时表终于赶在春节前到了京城。但这是在孝宗朝,臣子要进献礼物是要冒被斥责的风险的,礼物送进宫颇为不易,绝大多数礼物会被打回来还要捎带一顿斥责。
在孝宗朝,孝宗力倡节俭,以身作则,不事奢华,孝宗曾经公开宣示禁绝臣子进献礼物,尤其孝宗还是一个不信祥瑞的务实皇帝,因而所谓进献祥瑞也在禁绝之列。不过许县令呈上来的礼物至今为止还没有被退回去过,许县令第一次献上的是蜡纸钢板和油印机,出乎臣子们的意料,孝宗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件礼物,还褒奖了许县令一番。后来进献的铅笔,也同样没有退回去。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异数。
经手的官员有了过往两次的经验,对待新化送来的礼物当然是另眼相看。这次的时表又是个新鲜东西,有关部门经过一番繁琐的认证,一致觉得此物又是相当特殊,它既是实用之器,又是祥瑞之物,似乎进献给皇帝是理所当然,就这样,这个时表又顺利送进了皇宫。
又有大内的工匠对时表检查了一番,认定并无暗器机关,而后向来人学得了操作之法,这才提升重锤,开动机关,让时表滴滴答答的转动起来。
第二日下午,孝宗赵眘看到这个时表的时候,它已经在皇宫运转了二十五个小时,赵眘如今也读《新报》,想起《新报》上登载的时表剪彩报道,赵眘也来了兴趣,赵昚身边的刘同彦身为太监总管,太监入内内侍省都知,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今日收了这个时表官家同样没有斥责,便知官家对这个时表也是极为喜欢。
送进皇宫的这个时表也是有秒表功能的,赵眘当日看那《新报》,记得报上所载,连毫厘之差也能分得明明白白,便问道:
“这时表与沙漏相比,精准程度如何?”
后苑造作所的太监林坚育答道:
“启禀官家,老奴从昨日到今日,业已检验过,虽说十二个时辰下来,差了三分钟,但比起沙漏来,却不知精确了多少倍!”
赵眘见这个时表计时如此精准,外观又格外别致,一时心情大好。
刘同彦见赵眘兴致很高,便补充道:
“启秉大官,这时表着实精准,老奴让宫中小太监比试了一番赛跑,一番比试下来,跑得最快的小太监与跑得最慢的小太监,同样都是跑五十丈,足足差了快三秒,陆金谷跑得最快,跑下来是十七秒五二,也不知天底下跑得最快的是谁?老奴敢说宫中小太监跑得起码不算慢,据说新化那边跑得最快的,也要十八秒二五。这个时表就有这桩好处,哪怕是相隔千里,也能比试究竟是谁跑得更快。”
关于赛跑之事,自然是在演示时表的时候,许县令特意让新化代表推荐的一种测试办法,测试的时候,让太监比试五十丈赛跑,时表的优势便显露无遗。至于新化五十丈短跑纪录,在测试五十丈赛跑的时候,许县令当然不会要求跑得最快的出场,结果新化的五十丈短跑纪录就暂时是十八秒二五,这一来就为太监破纪录创造了条件。
陆金谷跑得比新化跑得最快的还快,这让内侍们很提气,刘同彦便当故事说来,为赵眘助兴。
赵昚当年矢志北伐,自己率先垂范,勤练骑射,时而公开展示自己精湛的射术。比如乾道五年,赵昚就因在射箭时拉断弓弦,不慎伤到眼睛,能够将弓弦拉断,当然是真射,而不是做做样子。
赵昚还在宫中组织蹴鞠,召集一班将领,赵昚亲自参与其中,其意也绝非简单的蹴鞠戏耍,而全都是为了北伐大计。
故而宫中太监蹴鞠乃是一件常事,刘同彦迎合赵昚的兴趣,便以此来凑兴。
然则赵眘一听太监把时表当成了玩物,顿时对面前这个时表的观感发生了改变,赵眘淡淡地说道:
“这时表计时精准,也确是一桩好处,不过放在宫里用处终究不大,不如送到太史局去吧,杨忠辅正在修订历书,他们正好用得着。”
刘同彦一看,官家居然要将这么好的器物送往天文院,心中大感不舍,不过官家向来就是如此,节俭惯了,什么都不舍得自己用,刘同彦不免嘀咕了一声:
“启禀大官,要不然让他们再送一台到宫里?宫里的沙漏毕竟计时极为不准。”
刘同彦偷眼一看孝宗脸色不豫,连忙改口道
“要不然宫里花钱买一台吧,大官不肯让臣子进贡,但皇宫的脸面也是大宋的脸面,而且这时表不但关乎体面,其实也是实用之物,比如上朝,有此计时准确的时表,老奴以为,朝堂上也整肃些。”
赵眘想了一想,发话道:
“你不必多说了。传朕口谕,去请两位相公来吧!”
周必大和留正来到宫中,赵眘让两位丞相坐下,然后说道
“今日请两位爱卿来,是关于新化知县送来时表一事,新化知县送来的腊纸钢板油印机,朕颇为喜欢,那是有益教化之器具,朕还嘉奖了一番。后来送来铅笔,用起来也甚是方便。但这次送来的这个时表,朕初时也想留在宫中,唉,朕起这个念头却是不该,时表虽说计时精准,终究是个玩物,幸亏朕醒悟得早。”
赵眘随即感叹道: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然人之所以未免一念之起者,正以修行未到也!”
赵昚此语,颇有禅意,也是多年礼佛的修为。不过在周必大看来,官家将时表视为珍玩奇物,还为此自责,便顺势说道:
“老臣理会得官家的意思,官家唯恐下面的官员投官家所好,今天琢磨送这个,明天琢磨送那个,天下珍玩宝物多多,送此物能收,又有何物不能收!因而断不可滋长此风。不过老臣以为,将时表视作奇珍异玩,似有不妥。”
赵昚笑道:
“此物放在太史局杨忠辅那里,用在天文历书上,当然是大有用处,置于宫中,则不过是一玩物,与别的奇珍异玩无异。周爱卿,你好象有自己的看法,且说说你的道理。”
周必大肃然道:
“如官家所言,此物的确也可以当作玩物,老臣听说有富商子弟已经在张罗西湖赛船之事,据说他们要造一艘赛船,参赛的划船人都只能划这条赛船,在西湖中划定来回划船路径,以时表计时,比试谁划得最快,其实就是和《新报》上所载一样的比试办法,坊间皆曰如此赛船最为公平。他们正派人前去新化购买时表,只要这时表买来,比试赛船便要开张,据说每三日比试一次,一班喜好关扑的人对此很是期待。这便是将时表当作玩物了。”
赵昚皱眉道:
“竟然如此荒唐么!”
周必大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老臣倒是觉得,这富家子弟嗜好关扑,亦非自今日始,与其搞别的花样百出的关扑游戏,还不如由着他们行这赛船关扑,毕竟赛船有助于船夫练出划船功夫,便如蹴鞠之于演武一般。老臣以为,我大宋水师亦可比试赛船,只须统一打造一批同等式样的赛船,发往各地水师,划定五百丈或者一千丈的距离,比试划船,以时表计时为准。如此,便可促进各地水师演练。这是老臣的一点愚见,官家以为如何?”
赵昚心道这倒是有些道理,却不急于表态,转而问留正:
“留爱卿以为呢?”
留正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这个时表自己家中一定要弄一个,但官家若不舍得用,那自己也便不好享受了,当下答道:
“时表计时精准,用处其实甚广,臣以为,用之于赛船则为珍玩,用之于天文历法则为利器,臣以为或可用之于科考,将来甚或能用之于行军杀敌,等到日渐发掘其功用,到时物尽其用,也许妙用无穷。故而臣以为,官家应率先垂范,试用时表,只有先用,才知其究竟有何妙用。”
赵昚呵呵一笑,道:
“二位爱卿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也罢,那就先留下吧!不过这个时表是贵重之物,一定要付钱,还一文钱不能少。”
说完此事,然后赵昚这才道出今日的真正议题:
“朕故而请二位爱卿来,议议新化知县递上来的札子,有关放开红墙禁忌,以及资水航运改造,此外还有水泥一事,眹想听听两位爱卿的看法。”
周必大奏道:
“老臣这里还有陆游的一个札子,是提请朝廷制作热气球,将热气球作为军器来用,战场上升上热气球,吊篮内我军兵士便能居高临下射杀敌将。但这热气球的制作,须得新化的茅庚才能制作,陆游建议征调这个茅庚来临安制作热气球。此事也事关新化,老臣提议,今日是否也一起议议此事?”
周必大提出此议,心中有些揣揣不安,如今的官家与昔日念念不忘北伐的官家已经大不相同,去年高宗驾崩以来,官家更是一心放在礼佛上,只是这两个月来才又振作了些,但官家是否还有雄心,实在是拿捏不准。
赵昚一听,眼睛一亮,心说难得陆游能想到这一点。《新报》茅庚升空表白那一段,赵昚当然也是读过的,此人荒唐到竟然用上一个惊世道具去俘获一个女子的芳心,真是年少轻狂!但这个道具分明可以作为战场上的大杀器啊,赵昚甚而想象自己乘着热气球御风而行,然后在热气球上张弓搭箭,一箭就将敌阵中的金世宗射下马来,想到此处,心中大爽。
赵昚抑制不住兴奋,却叹道:
“可惜眹年事已高,无复当年之勇,不能亲手张弓搭箭射杀敌酋。但陆游此议,当真不错。”
赵昚回想当年北伐失利,何尝又不是年少轻狂犯下的错误,如今年过六十,豪情却无复当年,忍不住苦笑起来。
感叹完毕,接下来,赵昚与两位宰相开始逐条议起事来。
首先就红墙禁忌一事,赵昚向以爱民为念,两个宰相也自诩爱民,再说红墙禁忌,本就不是甚么大事,只是事关帝王的些须面子,但赵昚不是那种爱面子的皇帝,只要与百姓有利,赵昚并不介意那点虚文面子,因而,一番商议,便定下将这一条禁忌废除。
至于资水建造水力绞盘改善船运之事,周必大觉得这是利民之举,留正则觉得有利有弊,赵昚一时委决不下。
最有争议的莫过于议及水泥一事,留正提出了一个官营水泥的办法,认为只有官府自造水泥,才既能避免和卖之法盘剥民财,又能供应各地筑城所需。赵昚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只有周必大认为官营弊端极大,不宜妄行此法。
最后,赵昚考虑了一番,便道:
“既然水泥和热气球之事,都离不开新化茅庚,那就召茅庚前来临安廷对吧!眹想听听他的说法。”
说完又补充道:
“干脆将主持《新报》的文元也一同召来临安廷对吧。”
留正立时便想起写《艾利士梦游仙境》的陈亮,留正心知官家是在准备筹办报纸,便出言道:
“是否将陈亮也一同召来?”
赵昚一听说陈亮这个名字就皱眉,摇头道:
“陈亮此人,也算有才之人,口才也了得,只是狂傲有余,务实不足,委实不堪大用。这种人,无须召他。”
赵昚随即叹道:
“若是平稳无才略,人不难得。须是有才而不刻,词善而不谬。但大抵有才者多失之刻,词善者多失之谬。辛稼轩有才而失之刻,陈亮词善而失之谬。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