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将朝局托付于尔等,尔等便是这般报答朕的么,嗯?”
养心殿中,高坐在上首龙床上的康熙老爷子面色铁青地扫视着跪满了一地的大学士与阿哥们,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尽管老爷子这番劈头盖脸的训斥有些个没头没尾,可在场的无一不是精明之辈,又怎会不知老爷子究竟是在为甚而动怒,不过么,却没谁敢自承过错的,也就只是齐刷刷地磕头不已。
“息怒?尔等叫朕如何息怒,嗯?看看,都好生看看,一群狗才,不将心思用在地方治理上,倒有心思惑乱人心,朕要尔等来何用!”
老爷子的心情相当之恶劣,此无他,这才几日的功夫而已,朝中围绕着《京都条约》的争论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不止是朝臣们纷纷上本,就连地方大员们也都跟着添乱,再加上民间谣言四起,整个大清的朝局都已被搅成了一锅粥,倘若处置稍有失当的话,非得天下大乱不可,似这等情形一出,老爷子又怎能安生得下来,这一生气之下,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但见老爷子一挥手,已是将龙案上堆着的奏折用力向群臣们泼洒了过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老爷子虽是上了年纪,可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手劲着实不小,盛怒之际,挥手间并未留力,硬壳的奏本四下激飞的力道自是小不到哪去,打在人身上,当真疼得紧,只是这当口上,却是没人敢呼疼的,也就只能是磕头如捣蒜般地告着饶。
“哼,老三,你来说,礼部都是作甚吃的,为何不行教化事宜,以致流言漫天,嗯?”
老爷子正在火头上,哪管一众人等如何哀告,猛地拍了下龙案,点着三爷的名便是一通子呵斥,此言一出,满堂子权贵们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担忧者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之,不过么,倒是没人敢在此时出声,哪怕是一向最肆无忌惮的十爷也闭紧了嘴,当然了,望向三爷的眼神里自满是看笑话的狂喜。
“皇阿玛息怒,儿臣此处有下情容禀。”
尽管早就预见到会被老爷子责怪,可真到了老爷子怒气勃发之际,三爷的脸色还是禁不住为之一白,不过么,倒也没太失态,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之后,跪直了身子,诚恳万分地出言请求了一句道。
“讲!”
老爷子到底不是不明事理之辈,尽管心中火气旺得很,可还是强忍住了再次发飙的冲动,不耐地给了三爷一个自辩的机会。
“皇阿玛息怒,儿臣以为朝野间对朝堂大事有所争议乃是好事也,此无他,天下人关心时事,乃归心朝廷之表征,此皆皇阿玛教化天下之功也,但消能控制得宜,必可奠定我大清万年之昌盛!”
三爷谋算的能力虽不足,可口才却是极佳,这会儿哪怕心中其实忐忑得紧,但却并未乱了分寸,一开口便将老爷子狠夸了一通。
“诡辩!”
这一听三爷硬要将坏事解释成好事,一众人等自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而老十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三爷一把。
“哼,接着说!”
旁人听到的都只是三爷在曲解事实,可老爷子却是从中听出了些蹊跷,刚准备细想上一下,冷不丁便被十爷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狠狠地瞪了老十一眼,那凶戾的眼神一出,立马便吓得老十赶忙一缩头,就此闭紧了嘴,而老爷子也没再多追究,仅仅只是冷哼了一声,将视线又转回到了三爷身上,语调稍缓地追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俗话有云曰:灯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故,古来论战不绝,非独本朝,历朝历代皆如此,然,但凡有论战,往往延绵不绝,以致朝野视听混淆,此何故哉?概因少控制之道耳,若能有序调控论争,则可化害为利也,自此番论争大起,儿臣便尝思忖此事,侥幸略有所得,只是此事重大,儿臣实不敢擅专,特拟了一份草样,以供皇阿玛圣裁。”
三爷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一边述说着,一边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折叠起来的数张满是墨迹的纸张以及一本蒙了黄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听三爷说得如此自信,老爷子当真便来了兴致,也无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的金口这么一开,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疾步行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三爷高举着的折子与文档,又转身回到了御前,恭谨地将两样东西都搁在了老爷子的面前。
“嗯……”
老爷子拿起了折子,随手翻将开来,细细地研读着,末了,也无甚点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又拿起了那几张折叠着的纸,摊平了之后,饶有兴致地便看了起来,这一看便足足是近一炷香的时间。
“呵呵呵……”
老爷子越是翻看那几张纸,脸色便越是和缓,到了末了,竟自笑了起来,这等神情一出,下头跪着的诸般人等不由地全都为之惊诧莫名,没旁的,老爷子先前还雷霆大怒呢,这才多长时间啊,居然就已是龙颜大悦了起来,前后之反差未免太大了些,自由不得群臣们不疑惑万分的。
“有趣,很有趣,传下去,都看看再议好了。”
老爷子倒是没让群臣们多胡乱猜疑,随手将那几张纸一卷,往龙案上一搁,笑呵呵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秦无庸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拿起那几张纸便行下了前墀,递给了除三爷之外位份最尊的四爷。
“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
四爷先是恭敬地谢了恩,而后方才伸出双手,谨慎地接过了那几张纸,摊将开来,细细地研读了起来,面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显然有着股惊诧之光芒在闪动不已,很显然,四爷已是猜到了三爷整出此物来的用心何在。
“宣!”
此乃御前,群臣们自然不敢似老爷子那般细看,也就只是飞快地浏览了一番纲要便即作罢,纵使如此,待得所有人等尽皆过目了一番,时间也已是过了近半个时辰,然则老爷子却并无一丝的不耐之意,直到排在最末尾的老十六也看完了那几张纸之后,这才一摆手,简单至极地吩咐道。
“喳!”
老爷子此令一下,秦无庸哪敢稍有耽搁,赶忙躬身应了诺,伸出双手,将搁在龙案一角的折子拿了起来,而后缓步行到了前墀的台阶前,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儿臣胤祉有本启奏皇阿玛,兹查,近日朝野间纷争不断,概因《京都条约》而起,众说纷纭,难辩真伪,以致朝局有混沌之虞,儿臣心不甚安,潜心苦思,偶得一策,曰:报纸,或可解得论争不休之厄,此物之章程如下……,如上以闻!”
“好了,该听的都听完了,该看的也都看过了,尔等都平身罢,且就此报纸一事都议议好了,朕听着呢。”
待得秦无庸宣完了三爷的折子,老爷子也没加以置评,而是舒舒服服地往龙床的靠背上一靠,面色平静地开了金口。
死寂,一派的死寂,尽管所有人心中都有着无数的疑问与话语要说,可谁都不愿意开这么个头,此无他,四爷、八爷等人今儿个原本是憋足了劲要在朝议上猛烈抨击《京都条约》的,为此,甚至准备了无数的辩论之辞,却没想到三爷突兀地来上了这么一手,而今议题已变,事先准备好的讲稿自也就成了无用的废纸,至于说到报纸么,四爷等人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太好的反对理由,概因三爷的折子写得实在是太详尽了些,无论是控制的手法还是运营的模式都显得极为的自洽,四爷等人纵使有心反对,却也难以找到个合适的突破口,没奈何,也就只能是沉默以对,至于五爷等亲近三爷的阿哥们么,在没摸清老爷子的真实倾向之前,也不敢随便表态,于是乎,大殿里便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一阵难耐的死寂过后,却见李光地昂然出了列,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晋卿有甚建议且就直言好了。”
这一见又是李光地率先站了出来,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几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复杂之光芒,不过么,却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鼓励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准了其之所请。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报纸一物不伦不类,实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以朝廷之名义行之,纯属荒谬之举也!”
李光地丝毫没给三爷留任何脸面,一开口便将报纸贬得个一无是处。
“嗡……”
李光地这番话一出,边上的群臣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窃窃私语声大作不已,整个殿堂顿时有若炸了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