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来了多少货?”青岛码头,又有数艘商船往下面吊运着从欧洲万里迢迢拉来的各种物资,虽说这事儿一直为巡阅使署联勤司令部管理,但内里有诸多的兵工类产品,故而宋承斌经常往这边跑,熟知各类物资,因此被王子安开口询问。
从济南离开,他俩便直接来到此处,不止为查看各式货物,今日还有部分华工并最后一批防化团官兵一同到达,劳工在那边还有很多人帮着战场清理,但遭受了重大伤亡的防化团却是一个不留的撤回。
倒是杨玉福等人还在欧洲处理物资,协约国答应的各类援助及战后补偿尚处于紧张的运输之中,好在如今美国人基本撤军完毕,商船的租用价格回落,不用如先前般多花大批的宝贵外汇了。
“工业类不太清楚,军用物资上个月集中把飞机都弄回来了,光杨玉福他们坑蒙拐骗就有超过三十架的驱逐机、侦察机,航空队本身还有一百多架,德国人赔款性质的第一批三十来架福克三翼机,法国人跟美国人赠送的六十来架,外加英国、加拿大、意大利等国当废品送的五十来架,已经超过了三百架。”
“从规模上看咱们拥有全亚洲最大的空军,其中驱逐机、侦察机、教练机、轻轰、重轰、水上飞机、运输机,每个机型都有,重轰从单发到四发也挺全。”
日本人现正凭借他们的技术优势进行追赶,本已达到了平齐的水平,可这边战后物资一劫收,又将对方甩到了屁股后面吃灰。
“这是我用一百多个飞行员的命换的,咱从民国二年开始攒飞行员,到欧战结束总共六年,不管是先期野路子培训还是航校三年期正规学员,这一下给我报销五分之一,死亡率百分之二十,还是上不上战场的都算,洋鬼子要再不赏点骨头,日后谁还给他们卖命?”
宋承斌希望能从他的眼里看到某些感情,可惜的很,王子安说完脸上很平静,似乎这只是一组数字,心下黯然,民国的环境已将其人彻彻底底的改造,越来越有政客范儿了,以前众人还时不时跟他开玩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慢慢的再也没人这样做。
“不是我泼冷水,这些飞机凭现在的财力养起来很困难,不是养不起,而是占用资源过多,对付国内军阀也太显浪费。”他只是感叹下王子安的黑化,随即将此杂念去除说着:“而且不光地勤人员不够这么多机组使唤,连飞行员也差很多,我的意思,飞机制造厂的速度可以放缓,或者将多余部分战机卖掉,来维持厂子正常运转。”
“行,能多卖就多卖点儿吧,反正到时两方对阵对方的飞行员水平也比不过咱这群欧战战场回来的。”王子安说道:“对了,刚才你说到重轰,哪个国家给的、什么型号?”
“法美意,型号有大维梅、ca33、瓦赞,可这东西的保养不是咱那些轻轰能比,你确定要列装部队么?”
“不列装。”王子安倒是清醒的很:“养不起,留下几架看能不能改成运输机或测绘仿制进行技术储备,其他的全拆了当备件及战备库存吧,没用还不敢卖。其他还来了什么东西?”卖军备也是有技巧的,这等大杀器卖给其他军头莫说他们不会用,纯粹给自己找不自在。
“将近八十门七五野炮,带炮身可以直接配发部队的,别看全是德产旧货,我看了下身管,比咱自制的那些寿命要长。”这就是材料问题带来的影响了,他们这些人除了唐建斌稍微懂点儿,其他人多处于只听过没见过的水平:“法国人又赠送了一批雷诺坦克,当初还想着再推销一批,可惜跟他们武器禁运的规定不符,也就没了下文;此外尚有美军部分装备、从德军仓库里拉来的各种军资,甚至还有一台大吨位的水压机,这是个好东西,兵工厂全指望它来切削炮管了。”
武器禁运是说不向中国境内出售进攻性武器,上述部分尽数都是,不过战后的赔偿早在加入战争时便已商量好,也就算不得数,除非协约国集团冒着损信用的风险中间违反承诺,但依着英国人宁肯人后冒坏水也不人前得罪人的德行还是做不出此等事情的。
而且条约归条约,各国是否遵守还是个未知数,也就现下刚又重提此事,大家伙都不想做的太过火面子过不去,过段时间该咋样还是咋样,到后来英国卖给段祺瑞飞机,法国卖给张作霖坦克,意大利卖给曹锟大批火炮、枪械,美国人甚至想把自己的战后物资全部打包塞给中国,至于日本更不用说,他们就没断过对段祺瑞跟张作霖的支援。
“呜”鸣笛声响起,有客船停靠在码头,随员赶紧过来告知,这就是今天搭载返国华工跟军人的船只,与一众人走上前去,等船上放下扶梯,无数身穿靖中装、理着板寸头的华工依次排着队走下船来—早在停战时便有人从国内给其运去了大批服装--虽然脱离了华工营没了领队管束,可经年在战场附近打拼还是让他们不自觉的按着营中规矩来。
许是在船上没注意,只知道下面有欢迎人群的华工踏上陆地时才发现,今天的人群多的不成样,第一排明显是高官之类,紧接是手持鲜花身穿校服的学生,正挥舞双手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话语。
而当某个眼尖之人发现领头者自己以前见过,细看去认出是王子安,一声惊呼让身后几个华工炸了窝,随即以每秒七十迈的速度朝后传递,不过惊讶归惊讶,他们仍是排着队挨个下船。
他们惊讶的当口,欢迎人群也被其整齐的服装、挺拔的身姿、干练的作风所震撼,有人小声跟身边人嘀咕着:“这是出发前那些个乌合之众的华工?我怎么看着像军队呢。”
“让你每天早起训练,然后在战场边上打两年滚也这样。”有人瞧乡巴佬似的看着他。
“他们不是去当工人么,怎么还上战场了?”此人还是不解的问道。
“有在前线的,也有在后方的,不过不管哪边都要进行军事化训练,因为说不定哪会儿你就得到前线送弹药,闹不好还得扛枪跟德国鬼子干仗,不多学点保命手段死了都没人在意。”
“死了没人在乎?”这人明显不信了:“别吹牛吧兄弟,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死狗烂猫。”
“呵呵。”回答问题那人似乎懂得很多:“巴掌大的块儿破阵地,一天死伤成千上万的,任谁见多了也都麻木。”
那人知道碰见行家了,再仔细瞅瞅人家,同样的靖中装、小平头、脚上皮鞋擦得锃亮,终于明了,佩服的问道:“兄弟去过?还上过战场?”
“对,不过是在东线,老毛子阵地,对阵的也是奥匈帝国士兵,听说要比德国人好打。”他似是想起了自己的激情岁月,搂起了话匣子:“你是不知道,我们当初在东线好几万的弟兄,上战场扛枪干仗的大几千上万,后来那边儿起了内战退出战争,国内派人把我们接到西线一部分,留下的听说加入了红军,正在跟白俄开片呢,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他的表情有些萧索。
下船的华工没有离开,自觉的排起队,这人见有热闹看给转移了注意力,也便说道:“兄弟,一会儿哥哥做东,叫上两瓶景阳冈、再弄点儿海鲜慢慢聊如何,现在先看这里?我本人是大公报的记者,对这些比较感兴趣。”
“请喝啤酒我就去,青岛的啤酒听说不错。”他讨价还价道。
“行。”记者同志挺豪气。
华工们还在快速的下船,直到后面出现一批抱骨灰匣子的,他们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走的也很是沉稳,欢迎人群也不喊口号了,都低下头表示哀悼之情,正好歇歇喊累的嗓子。
当华工全部走出船舱,紧接而来的是身穿鲁军常服的防化团士兵,打头之人不是衣袖空荡荡就是拄着拐杖,再后面,四肢健全的士兵每人都抱着一个骨灰盒。
“举枪”有军官拉着长音怒吼道,“鸣枪”三排站立士兵把枪端好,听到口令朝天开了三枪,“礼毕”他们后退让出条道路,随即士兵下船整队站立。
专业军人与只进行过军事训练的华工气质就是不一样,纵使华工中有少数人上过战场,纵使防化团的士兵有不少伤残,但他们挺拔的身姿仍是压过旁边黑压压站成几排的华工。
“鲁军防化团七连整队完毕,应到二百一十四人,实到一百零三人,带队军官防化团团长陶谷成,请大帅检阅。”陶谷成中气十足的怒吼让现场众人肃然起敬,应到人数与实到人数差距这么大,只能是战殁沙场或日后躺床上一辈子的给占了去。
“稍息。”王子安上前几步,“立正。”他是正对着船体喊出,回音一直传出老远。
“欢迎各位活着的、死了的弟兄回家。”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不管华工还是官兵,你们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我等永世难忘,是你们,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为贫弱的中国换来了战胜国的称号,在此,我以及国内民众、鲁军官兵表示感谢。”说完,他率先脱去帽子,深深的鞠了一躬。
“向归来的英雄致敬。”有现场穿着黑色礼服的司仪对着话筒喊道,随即欢迎人群集体弯腰鞠躬。按理民众脱帽鞠躬,官兵与王子安是敬礼的,可当不得这些人老多都抱着骨灰盒,再如此显得不够隆重。
有人把麦克风拿来,王子安随即站到话筒旁,他是又要趁机给大家上上教育课了:“对于参加欧战,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成为战胜国,有很多人觉得不值,因为这战胜国转眼给人卖掉,还要把土地送给他国当殖民地。”
“但我想说,我们加入战争是完全正确的。”他扫视了一眼周围人群,没人说话,都盯着他看:“不说将德奥两国所攫取的权益尽数收回,也不说拿回的山东海关自主权、让列强答应免除掉的部分庚子赔款,单就巴黎和约给大家敲响的警钟,我个人认为就十分值得。”
“此次事件告诉我等,靠着祈求他人怜悯、妄想别国发善心的做法是愚蠢、可笑之极的,落后就要挨打,良善就得被欺压,而现下国际政治就是奉行此等*裸的丛林法则,凭借自身力量立足于世界之林才是正途。”
“弱国无外交,有的只是被吞食、践踏的屈辱,而公理也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民族的权利只能通过民族的武力去争取,诸君,请拿好我们手中的枪,来守护脚下的土地吧。”
……
现场不只有欢迎人群,更远的地方,无数民众在此聚集围观,还有着不少洋鬼子,倒是记者得到政府允许进到内里采访。人群里,村木龙一正端着望远镜观察卸货的几艘商船,余光似乎有几艘军舰驶过,他碰了下身边之人:“高腾君,看看那位巡阅使的战争红利。”
“学长是指刚刚驶过的军舰?”高腾看了下,有些不屑的说道:“只是几艘驱逐舰,最大也不过一艘轻巡,根本无法对帝国海军造成任何影响。”他与村木龙一同为陆军大学毕业,故有学长一说。
“舰船吨位的确过小,在重装甲大口径的时代无法起到大的作用。”村木说道:“但你不觉得,王靖中跟他的海军舰队司令发展的是一条切合他们本国实际的海军道路么?更关键,他本人只是土匪出身,如果说通过自学掌握了陆军作战技巧与发展方向是他本人天赋异禀、聪明好学,那他压根没接触过海军是如何制定发展规划的?”
“不要告诉我他被舰队司令的说辞所打动,此人从不过多相信别人,而且他本人在之前就曾提出过轻潜快的思路,近来更是适应形势发展改成飞潜快,当时他的那位海军司令还尚未就职。”
“学长是想告诉我,此人背后有一支庞大的智囊团在为他服务?”高腾皱了皱眉头:“可咱们已经调查了很多次,并未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他招揽的那位司令是位不世出的人才。”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若不是王靖中本人赞同此计划,他不可能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要知道,现今中国海军与帝国海军师出同门,虽然他们雄心勃勃的海军发展被帝国所打断,但仍秉持大炮巨舰的思路,在海军所有军官都同意此种方案的同时力排众议启用新人决策透着很大的不确定性。”
村木龙一耐心的给他讲解着,前几日自己卸任在山东的情报刺探工作,改任驻济南领事馆副领事,是需要把之前一应杂事交给后来人的,好在自己于山东打下的基础不错,帮着晋升了一个台阶,而国内派来的继任者更是比他小两级的陆大学弟,基本延续他的做法。
“而且,相比找不到对方神秘智囊团一事,他的那位李司令更是可疑,我们在美洲的情报人员曾去对方宣称的毕业院校进行过调查,并未找到此人档案,不光他,咱们着意盯紧的几个科学家虽找到过档案,可在探访同年级学生时皆言不识得这些人,这很可疑,他们的学识不应该让其如此的默默无闻。”
“谢谢学长教诲,我会注意的。”高腾头颅稍微点下事宜自己清楚此事,随即又跟村木龙一说起其他事,两人周边没几个人,又用日语交谈,不虞被他人听去:“相比于此事,我觉得现下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到他所取得的战争红利及其用途。”
“按帝国从欧洲取得的情报看,其人获得了大批军械物资的供应,那份清单看起来可是触目惊心,不说后续德国赔偿,单现下运抵山东的各*援就能让其编练出庞大的部队,单各式战机就有超过三百架,这对于帝国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村木龙一扭头看他眼,有些不满了,自己的提点难道还不够么:“高腾君还是流于俗套了,王子安的确获得大批军援,但此不过是细枝末节。就以战机来论,虽说他掌管着中国最富庶的省份,但仍不能满足其供养如此庞大机群的胃口,就算加上其他物资,买来的军队终究是不堪一击,这一点就连死去的满清都清楚得很,遑论我认为枪械类他更多是给予手下庞大的准军事组织训练之用。”
“与之相比,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努力实现军备国产化,几个大的兵工厂基本被其拿下并在进行整合,又矢志建设轻重工业,培养自身的造血能力;甚至于他的军援都比不过刚下船的那些工人值钱,要知道,这些人有很多在法兰西的工厂内工作,可以接触到包括汽车、飞机、兵工制造类企业,而等这些人被他完全消化,那他的工业实力会得到一个飞速的进步。”
到底在中国混的时间长,比刚来不久的高腾理解的更为深刻,一席话更是让他佩服不已,稍稍鞠躬说道:“学长教育的是,我一定会密切关注他的发展情况,可学长,您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上书国内要求对其进行制裁?”
“国内?”村木龙一苦笑的望着远处登上汽车准备游街接受民众欢呼的华工与参战官兵,“他很聪明,一直都是拉着欧美鬼畜做挡箭牌,让帝国投鼠忌器,二来,帝国想要在经济上控制中国的计划为列强所得知,现下处于战略收缩期,不宜过分刺激其人以防完全倒向美国,咱们在山东也有着很大的利益。”
“这是您的想法?”高腾有些疑惑,这不像他刚才所说。
“不,这是国内的意思。”村木龙一脸色变的狰狞:“按照我的想法,帝国早就应该趁其羽翼未丰出兵强占山东,纵使他有毒气弹又如何,帝*人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顿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