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吊瓶终于打完了,护士拔了针头。我和王盟到对过儿快餐店吃晚饭,吃完也不急着回乱哄哄的急诊大厅,在院子里人少的地方坐着抽烟,和王盟瞎聊。
王盟提到他一个大学同窗,在合资公司当白领,马上就要升职了,又申请到住房贷款,刚买了套一百多米的大房子准备结婚,言语间羡慕不已,露出点辞职的意思。
我就训他说:“你丫别老惦记跳槽成不成?你这一身臭毛病老子都没嫌弃你,你干嘛老嫌弃我?”
他挠着后脑勺冲我笑,说:“我没嫌弃你,其实你人不错,工作也挺轻松,就是工资太少了。我不怕辛苦,就想多挣点钱好贷款买房子。这年头没房谁会嫁给我?”
我说:“不是刚给你涨完工资,这么快又嫌少?”
王盟狡辩道:“老板,物价都涨了好几轮啦,你那点钱只能算物价补贴。”
我想一想说:“那好,我再给你涨一回,等我出院咱们俩好好研究研究。你自己先想清楚要多少。”
王盟嬉皮笑脸的说:“最好现在就研究,你生病的时候心比较软。”
我又好气又好笑,把病号服的袖子放下,伸手给他说:“告诉我你想要多少。”
王盟在铺子里当伙计也有几年了,早就懂得这一套袖里乾坤,和我拉拉手说:“每月这个数,至少。”
我摇摇头,又伸手和他拉一次,说:“我给你这个数,年薪。”他大惊,过来摸摸我的头说:“老板,你又发烧了吧?有你这么还价的吗?”
我推开他的手说:“少废话,我觉得你好好榨一下勉强也能值这么多,不过你得好好干活,不许整天吊儿郎当的,老惦记着偷懒或者辞职。”
那小子用力点头说:“一定好好干。老大,你真仗义,不枉我拼老命把你从五楼整到出租车里,又从医院大门口背进急诊室,就你那大体格都快把我累吐血了。”
我有点意外,问他:“你干嘛自己背我,怎么不打120?”王盟白了我一眼说:”你那点病又不会马上死,铺子里就那么点现金,救护车又不是免费的,我想省点钱给你留着看病。”
我看着这个死脑筋的伙计哭笑不得,说:“你还不如直接整死我,连看病钱也省下算了。”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是不是还没有医疗保险?”
他愁眉苦脸的望着我,先点头,接着又使劲摇头。
我说:“你去打听一下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应该办什么手续,你在铺子里干了好几年,也应该上保险了。”
王盟当场和我热烈握手说:“老板,你太好了。这件事我想了好长时间,一直不敢和你开口,你要是个女的我现在都能亲你。”
我冲他一笑,学着胖子的口气骂道:“滚犊子。”王盟被我的眼风电了一下,有点害羞,又傻乎乎的叫了声老板。
我一向不怎么待见出身、经历都和我差不多的笨伙计王盟,最近却一直有个想法,打算把这小子培养成左膀右臂,让他代替潘子留在我身边。
我并不指望胆小怕事的王盟像潘子一样为我东挡西杀,只是这一年中我失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已经到了内心无法承受的地步,我必须为自己留下点什么。
我跟自己说:对王盟好一点,就当是补偿潘子吧,老吴家不能对不起所有的伙计。毕竟这小子在我心情糟糕时受过无数恶气,除了嘟起嘴生气外,从不给我火上浇油。我眼睁睁看着共患难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离开,唯一有能力挽留的也只有他了。
而且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王盟为人处事的方式。这家伙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熊样,看上去浑浑噩噩,实际上多半是在扮猪吃老虎,有时连我都给他耍的团团转。
潘子是我那次疯狂救援行动中最大的牺牲品。三叔失踪后,他本来已经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是我为了自私的目的又一次把他拉下水,害他送了性命。
我当时只顾着胖子和闷油瓶的安危,把那个甘愿替我承担危险的人丢到脑后,完全忽略了他还有伤在身、他也是血肉之躯。
后来我在洞中目睹潘子死去,却连停下脚步为他悲伤一会的时间都没有。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我才开始痛恨自己。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妨人的扫把星,潘子和闷油瓶的悲剧结局都和我有关,连一直顺风顺水的三叔自从带我下地以后都开始屡次失手,也许他们选择离开我是有一定道理的。
人世间有些负罪感是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加深的。
我病重昏迷那几天,耳边常常听到潘子临走前和我诀别的歌声,那声音与闷油瓶最后看我的眼神一样令我抓狂。
我顾不得男子汉的尊严,撕心裂肺的冲他们俩个又哭又喊,恳求他们留下,要不就连我一起带走。神智清醒的时候,我的表现是木然的,这种肉麻话就算有人打死我、我也绝不会说出口来。
不过我心里清楚,这样悲催的结局完全是我的性格造成的。就算上天给我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从金牙老头拿着战国帛书走进我的小店开始,我还是抗拒不了既定的命运,依然会再做一回同样的事。
在闷油瓶的事情上,我早已经无药可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次次的救我,让我对他产生了依赖心理;又或者在他失忆后,像个小孩子一般信任和需要我,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病态的牵挂着他,不知不觉把他的需要看的高于一切。
自从得知他要进入青铜门那一刻起,我的理性就完全被摧毁了。我不计后果、不顾一切的做了许多疯狂举动,却依然无法留住他。
从他消失的那一刻起,我生命中某个重要部分就被抽离了,从大雪山上落荒回来的只是吴邪残破的躯壳而已。
在登上飞机那一刻,我的确想过要忘了他回到原来的日子,就当是我这辈子欠他的债还不起罢了。不过有可能重新开始吗?我真能放下一切吗?等到我眼泪终于落下来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做不到。
我不能让闷油瓶一直代替我留在终极,即使他是自愿的我也无法安心。我必须走下去,完成那个十年之约。不管以后的岁月有多少艰难和苦涩,我都不能停下脚步。就算全天下人都可以放弃张起灵,唯独吴邪不能负他,无论如何我也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医院里空不出病房,我被留在急诊大厅又观察了两天。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输液。
王盟一直医院铺子两头跑,看来他的积极性倒是真被调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