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顺便到卫生间去放水,寻思着用什么法子把三叔诓回来买单,信步回到包间,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房间里另外还有个人背对门口站着,拧着一副水蛇腰欣赏墙上的字画,我一进屋,那人就回过头来。
双方一照面,我不由怔住了,来人是解语花,怪不得背影眼熟。
三叔解释说:“刚才小解来电话,说找你有事,已经到我铺子了,我就回去把他接过来啦。”
小花冲我抱拳施礼,笑嘻嘻管我叫老大。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咧嘴笑笑拉他上座,招呼服务员添酒加菜。
他左脸上多了两条疤,由上至下清晰而狰狞,显然是上次行动中被山石里的密洛陀抓伤的。幸好那张面孔看上去依然很漂亮,伤疤倒没让他五官挪位,只是添了几分狠劲。我默默望着他,心里有些歉疚。问道:“其他的伤都好利索了吗?”
小花似乎明白我的心意,摸着脸颊笑道:“早就不要紧了。这两条疤本来可以修复,我是故意留下的,台下捧我场子的美女看着喜欢,她们觉得这样的脸更刺激。”
我勉强笑笑说:“你没事就好。”
小花端详着我,摇头啧啧几声说道:“我看你倒是病得不轻,差不多跟我一样廋了,只怕掉了二十斤肉都不止吧。”
我说已经没有大碍了,我这人嘴壮,掉点膘几顿酒就能喝回来。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干嘛不去我铺子,怎么跑我三叔那里去了。
小花说:“我是为秀秀的事来烦你,怕你不答应,想先跟叔商量一下。”
我听他叫叔,不由怔一下,看了三叔一眼。那老东西低着头只管吃菜,假装没听见。
我拿不准小花是否知道三叔的真实身份,怕说错话,也不敢多问。
小花在京城长大,是北方人习性,端起我那杯黄酒尝了一口就咧嘴放下了。
我要来啤酒给他满上,他爽快地跟我干了一杯,问道:“霍小玉那丫头已经找过你了吧?”我心说你小子装什么糊涂,你不是昨天跟踪我一下午吗?也不戳穿他,只是点点头。
他又问:“她一定跟你投诉我帮着秀秀欺负她,图谋她家财产,要求你主持公道,我说的对不对?”我回敬他一杯酒,自己先仰脖干了,学着三叔的嘴脸不置可否地干笑一声,不说话。
小花有点吃不准我的态度,问道:“你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那丫头争取到你的同情分没有?你究竟打算站在哪一边?”
我低头看着桌面说:“我哪边都不站,你们的家务事自己处理,和我没关系。”
那小子默默瞅了我一会,忽然笑了,扳过我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举一动越看越像那个闷大爷了?”
我甩开他,说你胡扯什么。
小花笑道:“你自己回去照照镜子,廋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衣服肥成这样还穿着,松松垮垮的,你想效仿曹衣出水么?”我听他比喻的古怪,撑不住笑了。
小花又道:“你现在说话眼睛都不看人,也没有以前那么爱唠叨,没精打采的,三叔说你最近还特别擅长睡觉。你确定没有被张起灵附体吗?”
我想一想发现他说的居然有些道理,一时无言以对。小花看着我,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我说:“霍小玉的确提过这件事,我又不了解真实情况,什么也没答应。秀秀有你这位知己帮忙也足够了,不必我们俩男人联手去对付个小女子吧。”
小花冷笑一声说:“她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子,说不定你和我加起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呢。”
我忍不住问他:“你好像对霍小玉成见很深,有什么特别原因吗?要真是单纯争夺掌门之位大可不必如此,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外来妹能掀起多大风浪,你不如和秀秀商量一下,给点经济补偿打发她回去算了。”
小花说:“我觉得你心里已经在偏向她了,那丫头野心大得很,可不是一点补偿就能打发的。她很精通西方人那套互惠互利哲学,这次是专程来打你主意的,一定会开出让你心动的条件。
人家可是豁上老本了,重礼加上色诱。你们俩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就一起又喝咖啡又下馆子,还手挽着手逛马路,当街打情骂俏,我看热乎得很呢。从没见你和哪个女的在一起那么放松过,你不会已经对那个狐狸精起色心了吧?”
我本来对小花心存感激,完全没有坏他好事的想法,忽然当着三叔的面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免心中有气。
当下冷冷的横他一眼说:“你他娘的能不能再刁钻刻薄一点?人家一个小媳妇大老远的到杭州来找我,你懂不懂什么叫待客之道?我眼下还没有打算帮霍小玉对付你,假如你再这么胡言乱语可就不一定了。我现在是你老大,你小子最好给我放尊重点!还有你再敢盯梢当心老子报警。”
小花啧了一声,笑道:“脸子撂得这么快,立刻就摆起老大架子来啦!开玩笑都不行么?你就当还我个人情,不要插手管霍小玉的事。别忘了人家在巴乃可是帮过你哟。”说着摸了摸脸上的疤。
我朝他点点头,说:“你少跟我发嗲,人情我一定还给你。你们这档子事我袖手旁观,只要你别太过分就行。要没别的事咱们就散了吧。记着结婚时候给我发喜帖。”
三叔见我和小花话不投机,不由得摇头叹气,说自己吃好了,起身离开包房。老头子这次倒挺靠谱,很自觉的到楼下去买单。
我和小花跟在后面,对他说道:“你还真有面子,三叔每次请我喝酒都想法子赖账,我有些日子没见过他钱包什么样了。”
小花轻声说:“你就别吃醋啦,他是把你当成亲侄子才跟你耍赖皮。我们两个人中他更疼你呢。”我听他话中有话,转头看他。小花冲我一笑,用唇语说:“你不用想着瞒我,我比你早知道这件事。”
三叔结完帐对我说:“有人要匀给老板娘一件瓷器,我去帮她看看货,你先替我陪陪小解。”我只得答应,陪小花回三叔的铺子。
在外边折腾了将近一整天,我累得有点撑不住了。上了二楼,和小花打声招呼,就到三叔床上去歪着。
小花在电磁炉上烧了水,唠叨着嫌三叔的茶叶不好。我把三叔藏着好茶的几个地方告诉他,他按我的指点翻出来搁在桌上。忽然笑了,说我是个促狭鬼。问我是不是连老头子藏金银财宝和三级碟片的地方也都知道。
我说:“你少污蔑三叔,人家可纯洁呢,只不过有几个老相好而已。”
小花听了嘻嘻一笑。像狗一样又闻又嗅,把几种茶叶比较一番,最后把我刚刚孝敬三叔的雨前龙井留在手边说:“这个不错。”
我心里骂道:那是老子存的私房货,自己都没舍得享用,你个狗东西还挺识货。
小花正拿了一对专门用来泡绿茶的大玻璃杯准备去洗,忽然盯我一眼,好像能听见我的内心独白,倒把我吓了一跳。
那小子似乎有点洁癖,拿着茶杯在水槽边刷洗了好一阵,又从兜里拎出一方白色丝帕细细擦抹。磨蹭半天才慢吞吞沏了两杯茶端过来。递给我一杯,自己拿一杯坐在床边欣赏里边缓缓飘落的茶叶,悠悠的叹了一声气。
我接过茶杯放在旁边,也不出声,只淡淡的看着他。
小花说:“我其实昨天就到杭州了,我知道霍小玉给你送了一份厚礼,你收下了。我现在开始懊悔自己太托大了,觉得同你有交情,连一份像样的礼物都没准备就来见你,也难怪你对我态度这么差。”
我说:“屁话,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你自己是FBI?随便跟踪一下就能摸清别人全部老底了。你要是真那么神就应该知道,我今早已经让伙计把那份厚礼还回去了,你在那儿瞎叽歪什么?”
解语花涎着脸对我笑道:“对不起,原来你这么清廉。昨个下午我确实跟踪你们俩来着,主要是监视霍小玉,只是顺便看你一眼,原来被你发现了。别生气,在下给你赔罪了。”说着起身道个万福。
我朝他咧嘴一笑说:“你要真心道歉为什么不跪下磕一个?霍小玉那婆娘到底有什么背景让小九爷如此忌惮?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不帮她了吗。”
小花也不瞒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对你的态度有点不放心。你是情面难却勉强答应的,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小子说不定立刻倒向另外一边。
霍小玉海外关系很复杂,她图谋的不单单是掌门之位,具体细节我还在查,我怕老九门最终会葬送在她手里。”
我将信将疑,说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拿海外关系说事?那些老外和我们无冤无仇,霍小玉也算是老九门的后代,吃里爬外对她有啥好处?”
小花说:“不关江湖恩怨,这中间牵扯到一笔你想象不到的巨大财富。几句话说不清楚,你只要记着我们是共同进退的就行了,不管霍小玉给你什么诱人条件也不要答应她,否则你一定后悔。”
我感觉他故意夸大其词,就没有接话,低下头自顾喝茶。小花有些生气,斜着他那对吊眼梢骂道:“你这个重色轻友的笨蛋,一看到美女献媚马上就找不着北了,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的话?”我一口茶呛进肺里,没命地咳嗽起来,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
小花抱着双手,幸灾乐祸的看着我。
我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冷冷看着他说:“你指控别人这样那样,总要拿点真凭实据出来,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霍小玉不过是和秀秀争夺掌门之位而已,你们尽管各自施展本领拼命抢就是。如果有谁为了达到目的造谣生事、栽赃陷害,老子立马踹他出局。”
小花眉心一跳,轻声说:“看来我今天出师不利,本来想讨好你,结果每句话都戳你肺管子上了,搞得自己越来越被动。我记得你从前性子挺随和的,现在怎么这样暴躁?”
我说:“你管得着吗?求人帮忙还敢这么牛×,我最近心情不好,没空跟你瞎客气,麻烦你将就点吧。”
小花说:“看来老张在雪山上把你甩了,对你打击真不小,连性子都变了。三叔说你回来以后病得差点归天,啧啧啧,可真够重情意的。”
我骂他道:“你小子损不损!我病成那样都怪你办事不利。明知道我要上雪山,还准备那么单薄的衣服,害的我在山上得了重感冒,最后烧成肺炎了,现在还敢说风凉话?!你最好不要拿小哥和我开玩笑,否则老子说不定真会公报私仇。”
小花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嘴脸,过来把我往里边推,和我并排躺在在榻上,枕着双手说:“你就望安吧!老张在哪儿都会过的很好,用不着你这种天真无邪的小菜鸟替他担心。他给你那个戒指能不能拿出来借我看看?”
我朝他做个鬼脸,说给我一边去,你想都别想。小花冲我凝视半晌,忽然伸手托着我下巴说:“瞧你这神气,眼睛里全都是绝望,老闷对你真那么重要?你该不会是爱上你那小哥了吧?”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恼羞成怒之下飞起一脚就把他踹下床去。幸亏小花功夫了得,人还没着地就一个鱼跃翻身站了起来。
我很少对人这样粗鲁,心里过意不去,坐起来问:“你不要紧吧?”小花嫣然一笑,伸手摸摸我的脸说:“不要紧,是我说话太莽撞了。”
我又恼火起来,重重打开他的手,怒目而视。骂道:“你少调戏老子,怪不得胖子叫你死人妖,真他奶奶的不要脸。”
小花没羞没臊的说:“生的哪门子气?我是想安慰你来着,你心里这么郁闷早晚还得病倒。知不知道林妹妹怎么死的?你这是害了相思病了自己还不晓得。让我给你调理调理,我对男人女人都很有办法。”
我脸上有点发烧,怒道:“你小子这么混账,秀秀怎么会乐意嫁给你?将来有的伤心难过了。”
小花说:“你多虑了,二月红的徒弟怎么会惹老婆伤心难过?我会让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调戏你是有原因的,谁让你小时候答应娶我,后来又连小爷是谁都忘了,如此负心汉,不惩罚一下行吗?”
我忍不住笑出来,瞧着面前这个刀疤脸的精廋帅哥,很难把他和当年粉妆玉琢的小女娃联系在一块,反问他:“你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的,我怎么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小花妞。你在新月饭店不是也没认出我吗?还好意思惩罚我,跟你师父学戏苦不苦?”
小花裂开嘴冲我笑,回答说:“当然苦,不过苦的很值得。”问我:“想听吗?我给你唱几句。”说着站起来轻轻抖了几下想像中的水袖,一扫脸上的顽劣神气,低眉顺眼的流露出淑女情态。
我有点毛骨悚然,赶紧说:“别别别,我可担当不起,咱们还是坐下好好说话。”小花也不勉强,当即盘膝坐在床边,边喝茶边和我聊天。
一直喝到茶叶都没了味儿,三叔也没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和老板娘约会去了。
过了午夜我和小花都有点饿,两人出去宵夜,他似乎心情不错,一定要喝酒,还非说那家的酒好,叫店家拿两瓶打包带走。
回到三叔那里又一杯接一杯地和我干,酒劲上来俩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小花勾住我的脖子,把头伏在我肩上不住嘴的絮絮叨叨。
我困的厉害,迷迷糊糊地靠在榻上只顾打瞌睡,一句也没听懂他咕哝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