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张大哥,你刚才好像在门上写了字?”
老张说:“积石屋太过狠毒,我想提醒他们一声,不要长时间站在下边。”
解语花笑道:“老哥,你这么个提醒法,不是和诸葛孔明在华容道布局捉放曹一回事么?那些人哪会信你的,恐怕要死的更快。”
老张摇头叹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信与不信都在各人的造化。”我听了暗暗点头,觉得这老张确非等闲之辈,只怕他的见识和气度都不输于闷油瓶。
我们几个算是暂时安全了,各自打开探灯,开始查看冥殿布局。这是一间简单装修过的洞室,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
墙壁打磨的平整光滑,涂了层色彩鲜艳的红漆,正对门的供桌后面悬着两幅富丽堂皇的九霞锦帐,墙壁靠近地面的踢脚部分绘有万字不到头的纹饰,齐腰高的墙面镶嵌了整整一圈画像石,大约有一米来高。
我对这类东西格外感兴趣,留神欣赏了一下靠门处那几块,表现的好像是大禹治水和周公辅佐成王的故事,太远的地方来不及过去细看。
只觉得画面布局颇有大家风范,气韵生动活泼,人物动势飞扬流畅,的确称得起上乘之作。
这些画像石大约三四块组成一个故事,画面均采用阳刻阴线的手法,雕工十分精湛。
我禁不住心痒难搔,这整整一间屋的画像石,每幅到了外面都称得上无价之宝。虽然不敢奢望撬下来几块据为己有,要是时间充裕的话,我倒是极想把它们仔仔细细的拓印下来,光是卖复制的影印本只怕就够我和王盟乐上好几年的了。
正对着那些画像想入非非,一边的黑眼镜忽然惊跳起来,原来他不小心撞上了墙边一根半人高的雕花铜柱,回头看发现附近还有一根,每个柱头上都立着一尊奇兽。
我们全被吸引过去看热闹,那两只奇兽差不多有狼狗大小,身体像马,生着四个蹄子,脖颈以上却长着人脸。
模样都是暴突大眼、双耳招风、一口尖刺刺的獠牙。一只脖颈奇长,神态之间竟然很有几分女性的妩媚,另外一只好像是公的,头顶上有对羚羊似的尖角,背后竟然还生了翅膀,相貌特别凶恶。
黑眼镜问老张:“师叔,这是啥玩意?”
老张笑呵呵的答道:“这叫镇墓兽,是护卫棺椁的神物。通常坐镇棺室入口附近,一只两只不一定,有的墓里还有放三四只的,照这么看来,地宫棺室应该就在附近哪。”
解家所属的下三门平时以经商为主,专门负责地下销赃。小花身手虽好,却极少亲自倒斗,这时看到古墓里的一切都觉得十分新奇。
兴高采烈的伸手往那镇墓兽头上拍了几拍,笑道:“这俩东西好像是一对儿,倒比那些守门的石头狮子还威风,回头我把它们弄出去,放在大门口看家。”
秀秀啐他一口,笑骂道:“你要作死了,用镇墓兽看家!”
我和黑眼镜一听都大笑起来,正准备拿小花调侃一把,突然间门外传来闷雷般的隆隆巨响,声如万马奔腾。
我们身后的殿门被震的不住晃动,脚下的感觉就像站在戈壁滩上,忽然有群野骆驼紧贴着你身边跑过去一样,我们双腿都像风中树叶般瑟瑟发抖,倒不是吓的,而是被那声音频率震动得不由自主。
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一股浓烟顺着门缝倒灌进来,瞬间弥漫了半间墓室,发出干辣刺鼻的味道。
黑眼镜骂道:“你妹的,这是地震了么?还是那群鸟人又炸墓门?”
老张叹气说:“是外面的人触动了机关,积石层落下来了。”
我们都惊的有些呆了,没想到积石层威力如此巨大。幸好当时的工程设计者十分靠谱,如果这座墓室也属于豆腐渣工程,一墙之隔的我们恐怕也得跟外面那些亡命徒同归于尽了。
我突然想到霍小玉,这丫头虽然想算计我,但是我还不至于希望她死;那么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无论做过什么,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无声无息地结束在这阴暗的地宫里。
我真希望她没有和那伙人在一起,或者见机得早,能侥幸躲过巨石压顶。回过头去打量秀秀,发现她也正望着我,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同样的表情。
老张说:“这回外面真是出不去啦,咱们抓紧时间找找棺室入口,别等到缺氧就麻烦了。”他这一提醒我们都有点紧张,几个人开始分头在室内各处寻找入口。
我走到供桌后方那两幅帐幔前面,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线索,用手一撩,刚刚还光鲜亮丽的织物忽然倏的一下从我指间滑落,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我正要大惊小怪,低头看到地面上有两堆灰烬,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两幅帐子挂了一千余年,分子结构早就起了变化,因为墓室空气静止不动,所以还能保存完好。
我们进来后到处走动,锦缎遇到新鲜空气就开始氧化,又加上积石层掉落时那一下巨震,足以让刚刚还流光溢彩的锦帐顷刻间就灰飞烟灭。
(老吴同志很不厚道,帐子明明素乃亲手弄坏滴,还想往别人身上推?)
我踮起脚尖绕过这堆千年的古老灰烬,走到供桌背后查看。
里面空间不是很大,放置了大批的陪葬箱,高高的堆成几大摞,箱板歪歪斜斜,已经朽烂得不成样子,轻轻碰一下都有一泻千里的可能。
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腐土,应该是烂掉的随葬品,当中散落着一些小东西,发出刺鼻的味道,所有一切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看来还没有倒斗的前辈光顾过这里。
我心里有点疑惑,找到老张问他:“张大哥,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
老张正在施展他家传的本事,用手指和一面墙壁在做亲密交流,听见这话就回头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说:“这里既然是一座诸侯墓,杀人机关都做的这么大手笔,怎么会没有殉葬的车马仪仗?也没见墓主的兵器铠甲,咱们一路过来连个殉葬坑也没见到,你不觉得奇怪么?”
老张点点头,说到底是读书人想的周到,老弟你感觉是什么情况?
我老实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这里只是疑冢?”
老张也有点疑惑,说:“应该不会吧,我哥很肯定这是一座诸侯墓,咱们先找到棺室入口,进去看看再说。”
我说:“一般情况下棺室应该在这间冥殿的正西方,你现在能确定方向吗?”
老张取出罗盘定了一下位,向一面墙指了指。我一看正是黑眼镜发现镇墓兽那面墙,心中一动,拉着老张就往那边走。其他几人见我们俩有所发现,都急忙跟着过来。
我对老张说:“如果有门的话一定在这面墙上,你在两尊镇墓兽中间这块地方找一找。”
老张略一思索,夸赞道:“不错,聪明。”立刻动手开始摸墙,我们全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过了一会,老张似乎有所发现,把一个地方重新摸了一遍,说道:“有了。”掏出小铲子,在那里凿了几下,一块带着红漆的墙皮掉下来,里边露出一条窄缝。
我们都取出工具上前帮忙,沿着缝隙慢慢向外扩展,很快就露出一方和墙壁伪装的一模一样的大石板。老张拿小铲子剔去缝隙里的泥土,用铁钩探进去勾住石板两侧,几个人合力向外一拉,石板轰然倒地。
让我们意外的是,石板后面还有一道木门,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铜锁,门上的漆膜大半剥落了,还能勉强看出残留的红色。
两扇门之间的空挡积了一尺多厚的泥砂,我们开始像考古人员一样动手清理,不知道是谁用劲稍大了一点,木门立刻歪歪斜斜的朝里面倒了下去。
黑眼镜这次倒没有鲁莽,转脸问老张:“师叔,这道门有没有机关陷阱啥的?”
老张说:“应该没有了。”点上灯伸进去试了试,见空气没有异常,我们几个才鱼贯而入,秀秀一看之下立刻惊叹一声。
这座后室比前殿稍小一些,分成左右两间,主色调依然是红色。墙壁距地面大约两米高的地方有一排七寸左右的方孔,已经做过填塞处理,涂抹了同样颜色的红漆;对面一堵墙同样的位置有也一排这样的方孔,估计是安放棺椁时搭建起吊设备支架留下的痕迹。
小间布置成盥洗室模样,里面放着沐浴用的大铜盆和盛水的铜壶,还有许多零星物品及精致的小杌子,看样子是依照墓主人生前的习惯摆放的。
大房间更像是起居室,屋当中铺着厚厚的地席,安置着坐垫和一张小书案。上面有铜灯、熏炉和各式器物。南侧靠墙有铜镜和梳妆台,旁边摆放了一大排首饰匣和各种各样的女性梳妆用品。
北侧是巨大的汉白玉棺床,一具两米多高,长约三米的红漆柏木棺椁停在上面,用金粉绘满了式样繁复的图案,棺身最醒目的位置画了只金色凤凰。
我们都觉出哪里不对劲,互相看了一眼,老张说:“糟糕,看这模样可不像是位封疆大吏的墓室啊。吴老弟,汉朝可有女性诸侯吗?”
我想了半天,脑子里没任何印象,摇摇头说好像没有。看老张一脸忧心忡忡,就问他:“会不会咱们走错了地方?小哥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老张掏出一张有些发黄的厚纸,展开来说道:“我哥给我一张图,我就是按这上面的路线找进来的,难道附近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古墓?”
我们几个人都围过去,见是一张手绘的地宫图,从纸的颜色上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我一眼就认出字迹是闷油瓶的,大概是他在陈皮阿四盘口那几年绘制的,线条酷似儿童的涂鸦,笔触稚拙却很传神,颇有几分毕加索的风格。
黑眼镜也说:“这肯定是我师父画的,从前我一个人去倒斗的时候师父就画这样的图给我。”看来他也没少见过闷油瓶这类作品。
根据陈皮阿四当初的推断,闷油瓶多半是发丘中郎将的后裔,擅长观察山脉的走向测算风水位,并以此作为依据确定古墓的位置。
当年闷油瓶大概悄悄探过这个地宫,还特意画了一张地图留念。对地宫不感兴趣只是装出来的假象,他显然不想把这座汉墓拱手献给陈皮阿四,看来小哥还是满鸡贼的。
图上所绘的地宫路线跟我们走过的完全相符,连各种杀人机关标的都很准确,不过图形画到地宫前殿的大门口就截止了。
闷油瓶当时可能只是探了下路,并没有真正进来,这里只是他作为储备的一个地方,有点像田鼠给自己多掏一个洞穴,放点过冬的粮食在里边,需要的时候再去挖出来。
小花一直没出声,抿起嘴巴轮流看着我和黑瞎子。
我们俩对着地图想了半天仍是没有头绪,黑眼镜忽然说:“刚才小姑娘一进屋就好像发现不对劲了,你是不是瞧出啥了?”
秀秀见我们一起看她,就说:“我也没发现什么,就是觉着这地方像女人住的。中国古代好像从没册封过女性诸侯,会不会是哪位诸侯的夫人?”
老张猛然一拍大腿,说道:“可不是,咱们都糊涂了,到底还是女孩家有见识!这里八成是一座夫妻合葬墓。我们不小心走到墓主老婆屋子里来了,这可真是有点失礼啊,哈哈。”我们一听他说都跟着笑了。
秀秀红唇翘起,向老张甜甜笑道:“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有什么见识?顺口蒙对了呗,张大哥就是会说话。小妹我能不能问一句,你来这里究竟要找什么宝物啊?”
老张说:“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说出来也不打紧,我要找的那件东西虽然小,却是大大的有名,那是一件调兵信物,你们岁数小,可能不太清楚从前的事,郭沫若老先生写过一出历史剧,六七十年代很流行……”
他还没说完,我和小花就立刻想到了,齐声说:“你说的是不是《盗虎符》?”
小花又紧接着追问道:“你是要找春秋战国时期信陵君和如姬合谋从魏王宫里盗出来的那块虎符?”
老张望着我们几个,肯定的点了点头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