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许可,急忙撒腿出了村公所,追到路口一看,闷油瓶早已没了踪影,村中小径纵横阡陌,想找到他实在有些困难。
幸亏老张随后赶出来,对我说:“他可能是回家收拾行李了,我带你抄近路走。”
我心说看来这回老张是真生气,连哥都不叫了。跟着他一路小跑回到家,一进门老张就问他哥哥回来没有,老张媳妇指了指后院,我知道那里是老张夫妇为闷油瓶布置的新居,急忙快步冲进院里。
正房的东屋似乎有动静,我挑帘进去一看,胖子和黑眼镜正坐在炕上抽关东烟,地上堆着打好包的行礼,闷油瓶独自在里间收拾他的工具包。
我见此情景忍不住有气,开口骂道:“奶奶的,哥仨这是打算上哪儿去呀?又把想老子独个扔在这里是不是?”
闷油瓶闻声回过头,气冲冲的说:“大家都走!你也马上收拾东西,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这是头一回见他情绪激动,自己反倒没脾气了,当下和颜悦色的说:“先别忙着收拾行李,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谁知闷油瓶根本不买账,冷冷看我一眼说:“我自己的家事,不用你跟着操心。”
我一听这话怒从心头起,气忿之下有点口不择言,瞪起眼睛骂道:“什么叫你自己的家事?别忘了老子前天已经跟你拜堂了,我现在是族长夫人,你的家事我也有份参与。”
闷油瓶没料想我会提起这件事,有些不知所措,胖子和黑眼镜顿时就乐歪了。
老张夫妇这时正好进屋,张大嫂急忙帮腔说:“对对对,既然是家事,十一嫂当然有发言权,他也有资格替你当一半子家。”
闷油瓶听她叫我十一嫂脸都黑了,老张强忍着才没笑出来,胖子可不管那一套,一拍大腿呵呵怪笑起来。
黑眼镜先是把头转过去看着墙,后来终于忍不住,和胖子一抬一唱的哈哈大笑。
我也懒得理会太多,在众人哄笑声中拉住闷油瓶说:“你跟我走,咱俩找个没人地方聊一聊。”
闷油瓶看我态度坚决,只得叹口气随我出了家门,两人净捡荒僻的小路走,出村以后,爬上附近的山坡。
走了一段,我发现山势越来越平坦,路旁草木生长的很有节制,倒像有人经常修剪一般,忍不住问闷油瓶此处怎么会这样,闷油瓶回答说:“这里是张氏墓园的神道。”
我一看果然不假,远远已经能看到墓园大门和守御的石兽,闷油瓶停下脚步说:“就在这里说吧。”
我点头同意,在路边选了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头,拉着他并肩坐下。
闷油瓶刚一落座就把兜帽翻起来遮住面孔,侧身拿半拉肩膀对着我,显然是打算消极抵抗。
我也不多计较,对着他后脑勺说道:“老哥,我知道你从小离开家,和父母没什么感情,不过你是一族之长,总要顾及言论,不孝敬父母罪过可大可小,还是留下来走走形式吧。”
那家伙低头闷了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愿意拜祭父母,是他们根本不想见我。”
我说:“瞎扯,你父母都已经去世多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见你?别想拿通灵那一套胡话来骗我。”
闷油瓶犹豫一会说:“打小父母就非常讨厌我,几乎不跟我说话,也不许我和家里人接触。有一次大人不在家,我在自己小屋里听见我弟弟哭的厉害,就壮起胆子过去看他,他说肚子疼,其实是饿了。”
我见他难得提及家事,急忙鼓励的拍拍他肩膀,让他继续说下去。
闷油瓶顿了一下接着道:“当时家里没有吃的,我只好背着他到外面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大人。不过那天村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连一个人都见不到,我只好爬到附近一座山上,从树上掏了十来个鸟蛋烧熟给他吃。”
我一听就乐了,对他说:“这件事你弟弟给我们提过,他一直都念念不忘呢。”
闷油瓶摇了摇头,自顾接着往下讲:“那天我和弟弟在山上玩的很开心,到家时天都快黑了。我娘正在做饭,见到我就一下冲过来把弟弟抢过去,好像我会传染瘟疫给他一般。”
我听他嗓音慢慢变得苦涩,知道他还在为童年的遭遇心里难受,轻轻劝道:“父母担心你们碰到意外,自然要发急了。”
闷油瓶似乎没有留意我的劝慰,喃喃说道:“当天晚上我弟弟被责罚,关在小黑屋里不许吃饭,我听他哭的凄惨,就向父母解释并不是他的错,希望可以由我受罚,我父母很冷淡的一言不发,连眼睛都不看我一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和任何人亲近,免得连累到他们。”
我知道这件事触及他心底的隐痛,正想找几句话宽解,忽见一滴水珠落在脚边,我吓了一跳,急忙凑上前去看他的脸,见闷油瓶正悄悄落泪,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揽住他肩膀轻轻拉过来靠在自己胸前。
闷油瓶默默接受我的抚慰,过了一阵才接着说道:“我九岁那年离开家,到正房门前和父母告别,他们只在屋里答应一声,连我的面都没出来见。”
我问他:“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闷油瓶黯然摇头说:“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说话,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在外面流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不自然,父母处处回避你,好像你根本不是亲生的,他们迫不得已才收养了你,却又从内心里觉得讨厌?”
闷油瓶点点头,很期待的望着我。我说:“这个我可以解释清楚。”
于是把前些日子听说的张家教养灵童的规矩讲给闷油瓶,让他相信父母只是迫于无奈才和他划清界限的,随后又啰啰嗦嗦劝了半天,把老张媳妇告诉我她婆婆晚年如何思念儿子的话也都说了。
闷油瓶听完愣了半晌,随后慢慢站起来往墓园里走,我在后面一声不响的跟着,只见他绕着密密麻麻的的坟冢找了好长时间,最后在两堵墓碑前面停住脚步,整理一下衣衫,深深拜了下去。
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他爹娘的坟茔,闷油瓶三拜之后随即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动作,像西藏朝圣者一般伏地祈祷。
我知道他正与父母在天之灵进行交流,以便达成最后的谅解,不便打扰,就在一旁静静观望。
这时老张夫妇和胖子黑眼镜也找过来了,看见闷油瓶的举动颇为欣慰,老张深深看我一眼以示感谢,我也冲他点点头。
闷油瓶拜祭完毕站起身,对老张说他确实有要紧事,必须马上走。老张也知道长沙那边事情紧急,不禁有些为难。
我急忙自告奋勇替闷油瓶留下,负责修缮坟墓、翻新石碑,如果闷油瓶正日子赶不回来,我也可以代替他行礼拜祭。
胖子一听连连点头说:“不错,儿子和媳妇是一样的。小吴干这些活比小哥强多啦,就这么着吧。”
老张虽然不太情愿,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对,只得放他哥哥去了,一再叮嘱务必在父亲忌日之前赶回来。
闷油瓶去了一个心结,答应的十分痛快,急急忙忙回家收拾行装,胖子和我并肩跟在后面往回蹓,胖子说:“小吴啊,你小子可真有办法,这么一会就把小哥劝的回心转意了。”
(这一阵洒家身体实在很糟,昨晚又莫名其妙发烧,今早头痛不止没有食欲,估计是该返厂大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