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功夫烧杯里的水已经开了,小花把摇杯插进去,下面的滚水立刻冲上来,略微平静了一霎,随即咕嘟咕嘟翻起大泡。
小花往里加了两大匙咖啡粉,用小木勺轻轻搅动,轻声细语的讲起猫屎咖啡的来历,还让我看包装袋上的图片,那些金黄色的咖啡豆果真一坨一坨黏成屎的形状,感觉多少有点令人作呕。
煮了大约一分钟,一股浓郁的焦香缓缓弥散开来,小花撤去酒精炉,用打湿的白毛巾捧住烧杯,煮好的咖啡慢慢回落,小花起身去拿杯子,大声问我要不要鲜奶和糖。
我已经被那股奇异的香味陶醉了,回答说啥都不要,这么稀有的东西难得一喝,我就直接试试纯咖啡的味道好了。
解语花斟好咖啡,又把蛋糕装盘,招呼我到靠近窗口的地方去坐,我拿到杯子立即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大口,细细咂摸滋味。
小花坐在对面,手擎杯子在鼻端轻轻晃动,笑嘻嘻的看着我问:“你家里放着那么多种咖啡壶,一定对咖啡文化很有研究,我有点不信你从来没喝过猫屎咖啡。”
我怔了一下,心说他怎么知道我家里的情形?随即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忍不住问他:“你上回绑架我到底为了什么啊?不光去搜查铺子,竟然连我家都给翻了,不会是只想数数我有几把咖啡壶那么简单吧?”
小花略微沉吟一会,轻声说道:“我想知道鬼玺到底在不在你手里。”
见我满脸疑惑,就解释说:“当初你们仨在新月饭店抢了那玩意跑路,这件事可没算完呢;你们离开北京以后,琉璃孙的人一直不依不饶,现在整个潘家园都知道他们在寻胖子的晦气。”
我听了有点意外,急忙问他:“原来琉璃孙没事儿?胖子的老窝没给他端了吧?”
小花一笑,忽然冒出一句粗话,说没事个屁!那老小子被你家老闷给打傻了,眼下只知道吃饭拉屎,现在是他儿子当家。
那小子可比他老头烦人多了,出事以后托人打听到你们的底细,日夜派手下在胖子那儿蹲坑,扬言一见到胖子就立马废了他。
我吓了一跳,忙问胖子的古董店怎么样了。
小花笑了笑说:“他们也怕惊动官府,没敢公开打砸抢,不过一直在门前搅闹,搞得店里做不成生意。”
我说:“那可有点操蛋,胖子还指望那爿铺子给他丈人一家养老呢!你在京城混了这么久,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能不能帮忙说和一下,花点钱把这事儿摆平了?”
小花扑哧一笑说:“看来你还不知道,胖子店里前几天去了个狠角色,一句话不来把那些搞事的揍得屁滚尿流,听说连小孙也挂彩了;那位还放出狠话,说小孙要是再敢走近潘家园半步,见一次就打一次。”
我听得骇笑起来,问小花究竟啥人这么驴性,是不是他昨天电话里提到的那位,关键时刻可以救我小命的高人。
小花对着我的脸仔细端详一会儿,忽然笑道:“原来你是真不清楚,这老闷瞒得你够紧的。其实那人和你挺有渊源,我不知道你应该管她叫嫂子呢还是叫大姐……”
我一听就说:“我靠!这个人竟然是女的?难不成胖子从前家里就有老婆?丫还敢跟我们吹牛说他是光棍!”
小花又笑起来,连连摆手说:“别往人家胖子身上赖,这女的是你们家老闷的正宫娘娘,听说怕你这个小奸妃吃醋,给打发到北京来了。”
我听说高人竟然是闷油瓶的表妹,心里顿时有些惊讶,仔细想想就觉得这样安排实在高明;既解决了胖子古董店的危机,也免得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到处漂泊,以后胖子外出倒斗或者去他老丈人家,也不必担心铺子没人照应了。
小花见我沉吟不语,就伸手在我脸前晃来晃去,笑着问道:“琢磨什么呢?”
我说:“这件事恐怕不能就这样算完吧,琉璃孙的儿子会不会暗中使坏?”
小花啧啧舌头说:“我可以和霍家联手摆平他,不过你得付出一点代价。”
我正要答应下来,忽然心里一动,问他:“你想要什么条件?如果是钱,多少我和胖子都可以凑出来,要是打鬼玺的主意你就甭想了。”
解语花表情有点失望,随即自我解嘲的一笑,挥挥手说算我自作多情,这件事咱们不必再提了。
抬手看了一下表对我说:“客人这会子差不多该到了,你能不能下楼帮我照应一阵儿,我要等个重要电话。”
我和他话不投机,也正打算下楼去会闷油瓶他们,于是起身告辞,解语花送我去电梯间,在走廊里忽然问我要不要抽烟。
我其实烟瘾早就犯了,正打算找个地方吞云吐雾,急忙问他:“这里到处是烟雾报警器,抽烟恐怕不成吧!”
解语花嫣然而笑,朝我挤挤眼睛道:“电梯里没报警器,我经常躲在里面鼓捣一根。”说着掏出烟盒自己叼一支,再递一支给我,嘱咐我关门以后再抽。
电梯门合上之后,我先点火猛吸两口,让尼古丁在鼻腔中尽情盘旋游走,很快一股曼妙的香气慢慢冲上脑子,我开始有些腾云驾雾,晕晕乎乎的按下了一楼按钮,电梯随即缓缓下降。
这种烟的味道实在太好,我忍不住想看看是什么牌子,结果上面只有几个简单的英文字母,我研究半晌也不知所谓。
这情形有点像老外初到中国,不明白早点的含义是供应早餐,开着货车卖地雷的也不是军火贩子,而是出售一种京郊附近出产的圆形西瓜。这时候忽然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
我迈步想往外走,谁知道脚下像生了根一般挪不动步,用力一挣身体就直打晃,连脑袋都发起昏来,恍惚间看到几个人打正门进来,斜刺穿过大堂往宴会厅方向走,前面一人正是闷油瓶。
看得出这货今天着实打扮了一番,穿一身浅色乔治·阿玛尼西装,搭配淡青雪纺绸衬衫,领口敞开着,领带松松挂在胸前,华贵之中透着几分随意,脸上还是惯常的全无表情,旁若无人的大步而行,大堂里负责迎宾的女服务员立刻惊为天人,全体目光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我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着了小花的道儿,当即张口向他呼救,谁知却像中了梦魇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闷油瓶从数米开外的地方翩然走过,可恶的电梯门又缓缓合上了。
我独自瘫坐在电梯间里欲哭无泪,内心绝望的不住呼嚎,暗暗咒骂那个杀千刀的闷油瓶子。
你奶奶的臭得瑟个什么劲儿?还学人家穿白西服,你以为自己是赌神在世啊?就知道直眉瞪眼往里走,冲老子这边看一下你他妈能死啊?
最可恨的是胖子和黑眼镜,居然也只顾冲那群妹子搔首弄姿,连看都懒得往这边看一眼。
看来我是谁也指不上了,必须赶在解语花下手之前离开电梯。
我拼命的往门口爬想去够开门按钮,谁知道这时电梯忽然再次启动,指示灯从B1跳到B2,还在一直不断下降,周围的光线也逐渐昏暗起来。
我以为马上就要晕倒了,急忙用力掐自己手心,不过双手木木的没什么痛感,眼前景物逐渐开始扭曲起来,视线变得像广角镜头一般。
我此刻已经不再觉得害怕了,情绪不由自主的十分高涨,身体有种翩翩欲飞的冲动,只有仅剩一点的理智还在追问,那支烟里是不是加了迷幻剂之类的东西,解语花到底想对我干什么?
这时电梯终于停下,我看到变成圆形的电梯门无声的开了,一片鬼气森森的绿光直泄进来,外面是一条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走廊,烟雾弥漫中十几条人影冲我这边走来。
我突然想起小花曾经说起,这里的地下室出过十几条人命,闹鬼两个字立刻窜入脑中,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只希望这时候有人借我一副嗓子,好让我能大声的喊出救命。
那些身影走到电梯门口就都站住了,最前边一个侧过头打量我。
我发现他很瘦,外形似乎是个年轻人,一头白发却根根直竖,穿的是现代人服装,左耳上戴了一只钻石耳钉,应该不是阴间的鬼卒。
我的视线逐渐开始迷离,不过内心仍很清醒,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会把我带走,必须留下一点线索让闷油瓶和胖子能够追查。
我慢慢将手伸进衣袋,借着身体的掩护抓了把香灰撒在地上,用手指蘸着悄悄划字。
这时候那个白毛冲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让他们把我拉出去,立刻有人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我往外面走。
我也不做反抗,索性把自己当成死人一样任他们拖拽,沿路悄悄播撒手心里的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