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其实只有十字交叉的两条主要街道,囊括了几乎全部商业娱乐和金融场所,存放鬼玺那家银行就在拐角上的一栋大楼里。
我辨别了一下方向,径直朝那里走去。现在是上午时分,街上行人还不太多,如果闷油瓶从前面过来,我们彼此会很容易看到对方。
街边有不少店铺,我一路东瞧西望的闲荡过去,走出大概两百多米之后,就觉出情形有些不太对头。
在为数不多的行人当中,有几个一看就不是当地人的外路客,正在跟我保持着微妙的同步节奏。
这些人虽然穿扮不同,互相看似没有任何关系,我却明显感觉到他们是一伙的,而且正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借故买烟走进路旁一家小店,一边和老板搭讪一边从店堂的镜子里悄悄向外窥视,发现有几名跟踪者立刻停下脚步,假装对附近橱窗里的商品产生了兴趣,其他人犹豫一下后继续走路。
就是那不到一秒钟的迟疑,让我百分之百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急忙用身体打掩护给胖子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被跟踪了,估计我们这趟天宫之行又要来搅局的了,现在的住处恐怕已经不安全,让他马上做应急准备,同时把情况知会闷油瓶。
在没弄清这伙人的身份和目的之前,我决定不再往前走了,索性留在这儿看那些傻B下一步有什么举动,免得半路遇到闷油瓶,间接威胁鬼玺的安全。
我索性给那老板递了支烟,找个话头和他攀谈起来,讨论哪种防风打火机更加结实耐用。
烟店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壮男,外形孔武彪悍,蓄着两大撇茂密的络腮胡,营业执照上的名字却很秀气,叫做李细妹。
这家伙多半正闲得无聊,我随便扯了几句,他就立刻就拉开话匣子,把柜台里各式各样的防风打火机一一拿出来向我展示。
趁着和细妹子聊天的当口,我把脑袋里的线索统统捋了一遍,感觉这些人应该是冲着这趟天宫之行而来的,极有可能是解语花的团队。
小花本来是个玲珑心肠的机灵鬼,既然闷油瓶能想到我把鬼玺存在银行,他没理由一直猜不透,看来这家伙早已经暗中行动了,没准这一路都在跟踪我们。
想到这一层我心里反而踏实下来,解语花毕竟不是外人,我们之间早就打过多次交道,他带人来插一腿不外是为了利益,总比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马要好对付多了。
不过这种事马虎不得,究竟是不是小花还需要最终确认。
我干脆掏钱买下一款烟店老板隆重推荐的打火机,借口等人向他借了张凳子,大模大样坐到店门口抽起烟来。
我原来其实没多大烟瘾,早些年只是与客户打交道应酬时点一根,一盒烟往往在兜里能躺上半个月,后来认识了潘子和胖子这两杆老烟枪,才慢慢变得专业起来。
这哥俩从前一个行伍一个插队,长期在艰苦和冒险环境里养成的习惯,不管是闲着还是忙着,除吃饭睡觉之外,嘴上必须随时叼根烟提神。
潘子抽烟尤其算得上一绝。
这家伙平常买烟不是论包,而是以条计算的,每趟出门都要往背包里塞几条好烟以备不时之需,而且从来不带打火机,随身揣一盒双喜牌火柴,大概够用一个多月。
因为每次只要划一根火柴,他就有本事无休无止的一支烟接一支烟续下去。
有一回三叔开会给手下训话,当时老头子喝多了,唠叨的时间长了点,散场以后大奎非要数数地上的烟屁股,潘子脚下竟然有三十二个。
胖子抽烟虽然没那么凶,不过胜在一个频字。
这小子有一特点,只要是目力所及看到附近有人点烟,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都会条件反射的叼上一支作陪。
有段时间三叔手下那些坏小子戏弄他,大家故意不一起抽烟,结果搞得胖子整日价烟雾缭绕,连他本人都戏称自己有点像热电厂的大烟囱。
这哥俩和我认识以后,每次抽烟都不忘给我一根,一来二去我也越来越能抽,烟量从几天一包变成了一天两包。
就在我架着二郎腿吞云吐雾的当口,胖子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安排好撤离路线,也通知了闷油瓶绕道而行,问我这边现在情况怎么样,要不要让黑眼镜或是老鬼张来接我。
我想想回答说不必了,反正眼下是大白天,这些人暂时也不敢怎么样,我就在这儿替大伙拖一会儿时间,顺便瞧瞧他们老板究竟是谁,摸清楚底细再说。
胖子嗯了一声夸赞道:“好胆色,老弟你越来越像胖爷我了,你先在那儿跟他们支应着,我一准备好立马就过去接你。”我听了自然没有意见。
这里刚刚讲完电话,门外忽然有人走进来,一看表情就知道是那伙人当中的一个。
李老板已经看出我和这些人之间有事,估计是担心我们在店里动手,立马不动声色的走到我和那个人中间站定,问他需要点什么。
那家伙冲老板摆摆手,转脸对我说:“这位兄台一定是吴先生吧,有位姓霍的女士想见你,眼下正在对面茶楼坐等,能不能劳驾过去一会?”
我一听十分意外,姓霍的女士?想不到秀秀竟然亲自出马,看来霍家和解家又一次联手了,财雄势大,这趟天宫之行不带上他们恐怕都办不到了。
既然人家已经来请了,想必是要摊牌,我不过去未免跌份儿,再说也得弄清对方到底什么意图,于是向李老板道了别,跟着那个人离开烟店。
茶楼就在街对面十多米开外,门脸装饰成明清殿阁式样,大堂里没见茶客,只有几名保镖模样的年轻人表情很酷的晃来晃去,估计是被秀秀包场了。
我随着那名手下径直走向包间,过道上两排明眸皓齿的迎宾小姐悄然侍立,制服是那种大红色高开叉的紧身旗袍,两侧各露出一线白生生的粉腿,看上去颇有几分逼良为娼的意味。
包间入口是那种糊着白绢的木格子推拉门,看样里面多半是一间日式风格的茶室。
那名手下弯腰推开拉门,果然地面铺着榻榻米,一位屈膝而坐的年轻女郎满面笑容回过头,我一看竟然是霍小玉。
我没想到会是这个婆娘,顿时头皮开始有点麻。
霍小玉见我发愣就若无其事的招呼说:“吴老板,快进来坐呀,这家茶楼有上好的太平猴魁,我先替你泡一杯尝尝!”
这种情况下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咬咬牙关蹬掉鞋子,走到茶桌对面坐下。
霍小玉冲我又是一笑,拿温度计测了下水温,开始动手泡茶。
这丫头新近剪了短发,脸上被我袭击留下的瘀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容色有些憔悴,看上去似乎瘦了不少。
不知她是当真在享受茶道乐趣还是故意做作,反正那婆娘搞得挺投入,茶盘上每样器具她都动用过了,简简单单泡一壶茶磨叽了半天。
我肚子里憋了一大堆问题,不过知道这小女子狡猾成性,不想说的我现在问了也是白问,索性坐着一言不发。
等霍小玉终于泡好茶斟上来,看我仍是无话,她自己反倒耐不住了,终于开口问道:“吴老板,你也不问问我来这里找你究竟要做什么吗?”
我嘿嘿一笑说:“是啊,我正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身为老九门成员已经触犯了好几项门规,上次在长沙侥幸逃脱,我们没去捉你已经够客气了,不然这会儿你应该还关在霍家地牢里呢。”
☆、第一百六十 章 一桩交易
霍小玉听了撇撇嘴,轻声说:“你也不用吓唬人,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也没打算再插手终极的事儿,你们搞垮老于以后,我也趁机摆脱了公司的控制,来这儿找你是为了私事。”
我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心说我跟她哪有什么私事,这丫头在古墓里袭击我反挨了一顿胖揍,莫非是来报仇的?一边琢磨一边试图转移话题,打着哈哈问她:“你们那家外国公司是受老于操纵的?这好像不太可能吧!”
霍小玉道:“公司原来的老板是个老洋人,中文名叫裘德考,想必你也认识。”
说完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没必要瞒她,于是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讲。
那丫头接着说道:“这几年裘老板一直执着于投资终极的考察项目,不但没什么收益,反而亏了不少钱,他去世后公司就支撑不下去了,股份被拆分出售,最后掌握控股权的是于教授从前的一名弟子。”
我心里一动,急忙问那个人是谁。
霍小玉说:“我从没见过那位新老板,只知道他姓张,在国内考古界很有些名气。八十年代后期这个人出国讲学,申请了居留绿卡,裘德考一死他就把公司给收购了,投了好大一笔资金在里面,要我们继续完成终极的考察项目,看样子比原来的老板还要迫切。”
我听到这里大致也就明白了,买下裘德考公司的应该是张秃子。
当年于教授的三名得意弟子中,齐羽和闷油瓶对终极事件都有与老师不同的见解。
这两人的性格一个狠一个闷,都是执拗无比,办事方法也各有各的一套;出了招待所那件事之后,这二位索性抛开老师各行其是,老家伙根本已经无法控制他们了。
只有这个张秃子始终对老师言听计从、忠心不二,裘德考多年探究获得的第一手资料老于肯定垂涎已久,买下这家公司多半就是他授意张秃干的。
老于那老家伙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探究长生奥秘,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多半是掌握在他手里,张秃虽然当了老板,只怕也是听从差遣的傀儡而已。
好在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傻人有傻福,上次收拾老于连张秃一块抓了。
想到这儿我就问霍小玉:“既然公司现在已经群龙无首了,你是不是应该趁机脱身,带着父母找个安全地方重新开始才对呀?你现在带着手下跟踪我们到这里,还说自己不是别有用心?”
霍小玉微微一笑,解释说:“我跟踪到这儿是为了要一个人,你们只要把那人交出来,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
我一时想不出谁能让她如此感兴趣,莫名其妙的瞪眼望着她,心说这女人疯了,就问她莫非想要回张秃子?
霍小玉有点不高兴,皱眉说道:“我要他干什么?你不用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也别跟我撒谎抵赖,说人不在你们手里。”
我说:“大小姐,你总得讲点理吧,你都没说来要什么人,让我抵赖什么呀。”
霍小玉道:“在长沙离开古墓之后,老齐就一个人追赶你和那姓张的去了,我跟他约好地点会面,他一直都没出现,肯定是落到你们俩手里了。”说完一双妙目狠狠的瞪着我。
我这才想起齐羽还囚禁在张家,不过眼下可万万不能承认,只得摇摇头说:“我们是抓到过齐羽,不过他后来设法逃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霍小玉冷笑一声说:“你真不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他在长沙确实逃过一回,后来不是又被你们抓了么?我有确切证据,那姓张的已经把他押回东北了。”
我无可辩白,只得装疯卖傻,再次摇头否认。
霍小玉说:“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你替我给姓张的小子打个电话就成,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一定巴不得拿老齐交换。”
我本来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万一惹得这丫头发起蛮劲,命令手下按住我抢夺手机反而难看,索性打个电话问问闷油瓶的意思再说。
电话接通,我把霍小玉的建议一五一十讲了,闷油瓶略一沉吟,就让我打开免提,问霍小玉拿什么做交换。
霍小玉说:“听说上次长沙之行功德圆满,战国虎符已经到你手里了?”
闷油瓶一言不发,胖子在旁边喝道:“别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小玉冷笑一声道:“我说你们那枚虎符不管用,上面还少点东西,你仔细看看老虎有没有眼睛!”
电话那边没人搭腔,不过听声音似乎乱了一下,过一会儿胖子才问:“我说丫头,那老虎眼睛好像是瞎的,你到底搞什么鬼?”
霍小玉咯咯笑起来,说:“你这个人真好笑,那东西一直在你们手里,我连模样都没见过,我能怎么搞鬼?”
胖子立刻服软,连声说:“好好好,是老哥不对,你好像知道怎么回事,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
霍小玉嗯一声说:“这还像句人话。”清清嗓子接着讲道:“那虎符的眼睛上原本镶了一点东西,是锁住另外一半的机簧。吴家老太爷当年为安全起见取下来另外存放一处,后来不知怎么落在我们公司手里,这次回国办差,由我带回来了。”
这一来连胖子也没动静了。
过了半晌闷油瓶才问:“你愿意拿那件东西交换齐羽?”
霍小玉回答说正是。
胖子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这婆娘有没有使诈?老齐那家伙总想捣乱,放他出来绝没好事。”
霍小玉说:“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可以让一步,你们先拿东西办完事再放老齐好了,相信你们一群大男人不会和我小女子耍臭无赖。”
胖子大喜,居然客气起来,对霍小玉说:“如此甚好,就请姑娘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吴,我们绝不食言,办完事马上把老齐全须全尾的还给你。”
霍小玉嗤的一声笑出来,反问胖子:“你骗谁呢?万一你们几个统统死在里面,我找谁要人去?”
这一下触犯了胖子忌讳,连连呸了几口说道:“大吉利是!你个毛丫头少在那儿乌鸦嘴信口开河,你胖爷吉星高照,且得活个百八十年的呐!”
闷油瓶听他词不达意,就插嘴问道:“你想怎么交易?”
霍小玉说:“我带那件东西随你们上山,时候到了才交给你们,不管你们的事成不成功,都必须放老齐一条生路,如果同意咱们就成交。”
闷油瓶想了想说:“一言为定。我们下午要喝壮行酒,吃完饭连夜出发,让小吴带你过来吧。”
放下电话,我跟霍小玉又讨论了一些细节。
她原本想带手下同行,我担心这婆娘又要借机生事,找借口坚决反对,说上山的装备给养没那么多富余,要去只能是她一个人,否则就一拍两散,争执了半晌,霍小玉终于还是答应了。
其实这种谈判双方的筹码都差不多,谁能占到便宜最终还要看心理素质,所谓关心则乱,看来齐羽对霍小玉真的是相当重要。
想到这里我倒有点担心起来,趁喝茶的功夫旁敲侧击的提醒她,齐羽虽然看着年轻,不过实际年龄已经是我们的父辈,而且这个人还和她奶奶有些血缘关系。
霍小玉瞪了我一眼,竖起眉毛质问道:“你在暗示什么,怕我乱伦?”
我一听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摇手说没那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霍小玉长叹一声,用手指蘸了茶汁在桌面划来划去,过了一阵才说:“其实我不是霍家亲生的,我只记得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在亲戚之间被推来推去,后来老齐收养了我,才有一个固定地方安身。
我七岁那年他外出工作再也没回来,我等了好几个月,最后家里连一粒米都没了。”忽然间一颗泪水冒出来,滴嗒一声落在桌面,紧接着又是一颗。
我吓了一跳,生怕她在我面前哭起来,赶紧问:“原来老齐是你养父?”
霍小玉点点头继续说:“我以为他也不想要我了,每天都在琢磨是不是应该识趣点自行离开,忽然有一天一个老太太来找我,说她是我奶奶,然后就把我带回霍家去了。”
我说:“那老太太是霍仙姑?”
霍小玉又点头,说后来奶奶直接把我送到国外她另一个儿子家,那夫妇俩没有小孩,对我特别亲,所以霍家几乎没人知道我是收养的。
我没想到齐羽竟然还有这样的另一面,忍不住问她什么时候再见到她养父的。
霍小玉说她一直在设法打听齐羽的下落,零零星星得到了几条线索,知道齐羽在一次考古过程中下落不明,所以才混进裘德考那间公司想探明真相,没想到那家公司背景极为复杂,连她自己和后来的养父母也跟着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