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营地等了四天,闷油瓶一直都没露面,那群伙计闲来无事除了泡温泉,每天就靠甩扑克打发时间。
胖子每天扳着手指头算日子,担心进去晚了,赶不上终极里那场热闹。
黑眼镜因为见不到小花有点心烦,常常谁都不理,一个人躲到崖顶没人的地方,挑着兰花指,尖起嗓子唱李玉刚的《贵妃醉酒》。
这伙人中只有老鬼张起灵最逍遥自在。
他在广西十万大山隐居了几十年,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单调乏味,经常一大清早就带上狩猎工具钻进老林子,到处搜寻山珍野味。
我每次都死皮赖脸跟着他,两个人一路谈天说地,哄得那小子高兴了,趁机打听一些闷油瓶从前的事。
那些话闷油瓶从来不肯多讲,老鬼张却是不厌其烦,以至于我跟他在一起经常有种错觉,对着的是闷油瓶的面孔,却好像在和胖子聊天。
有时打到中意的野味,我们俩干脆午饭都不回去吃了,就地生火烧烤,喝着随身携带的东北小烧来一场野餐。
老鬼张特别能喝,我们在二道白河买的这种白酒是当地人用小烧锅土法酿造的,至少有六十多度,这家伙每天大概都得悄悄灌下去半斤。
我有一次问他:“你既然和小哥基因一样,为什么你俩一个滴酒不沾,另一个却嗜酒如命?”
老鬼张说:“从小师父传授探穴定位的本事,其中有一项叫做嗅土辨味,干这个必须保证感官清爽,烟酒和刺激性的食物都不能动,嗅觉和味觉要像狗一样灵敏才行。”
我问他:“小哥是因为这个才不抽烟喝酒的?”
老鬼张说:“我当年也是烟酒不沾,后来下斗出了事,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流落在深山老林里,自暴自弃才开始喝,酒这玩意虽然不会帮人消除烦恼,喝多了至少能什么都不想,蒙头睡个好觉。”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闷油瓶当初如果不是失忆了,没准也会借酒浇愁,于是问他有没有突然失去过记忆。
老鬼张回答说没有,顿了一会又道:“这个问题你那小哥也问过我,他总觉得自己是先天有病,我看倒不像那么回事,没准和我们早些年去过的地方有关。”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急忙追根问底,老鬼张说:“他两次失忆都发生在西王母宫陨玉洞里,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赶紧又问:“你认为是陨玉中的某种物质影响了他?”老鬼张点点头,说那只是他个人的推断。
我们俩游荡到第五天头上,胖子有点不乐意了,早起我和老鬼张刚要离开营地,那小子就叉腰拦住我们,大叫大嚷批评起我来:
“我说天真吴邪同志,你小子也忒不自觉了吧?整天什么活都不干,净跟着老鬼张到处闲逛,那群小猴崽子一日三餐饭来张口,敢情就交给我一个人伺候啦?你胖爷堂堂的摸金校尉,我可不是谁家的老妈子!”
老鬼张听了咧嘴一笑,示意我留在营地,挥挥手独自走了。
黑眼镜今天破例没去崖顶思念小花,正倚在石头上看蚂蚁爬树,听了胖子的话笑嘻嘻插嘴道:“是啊,俺师父回来发现你移情别恋了,说不定当真会打你一顿出气。”
胖子一听掉头又冲他开火了,说:“你小子也别废话,今天开始由你和小吴做饭,胖爷我老人家也要吃口现成的。”
我知道吵起架来谁也不是胖子对手,只好不去理他,让黑眼镜去溪边淘米,自己在临时灶头上生起一堆火,准备埋锅造饭。
正在这时,山路上隐约传来一阵銮铃声,我们都跳起来去看,只见老鬼张去而复返,手上还牵着一队骡马,顺着山路悠然前行。
胖子忙打听是怎么回事,老鬼张说:“那个闷老张回来了,这些牲口是他借来驮东西的,齐羽在后面那个大篓子里,瞎子你负责看管他。”
黑眼镜本来就不愿意做饭,一听正中下怀,急忙把淘米的家伙塞进胖子手里,牵上骡子乐颠颠走了。
我问老鬼张闷油瓶在哪里,老鬼张笑道:“他在外面跑了好几天,弄得像泥猴儿似的,怕你嫌他,直接到温泉洗澡去了。”
我看天色尚早,估计闷油瓶赶夜路肯定没吃东西,急忙回帐篷拿了几个鸡蛋,准备送到热泉眼煮一煮给他当点心。
胖子看我们俩个都走了气的大嚷起来,我回头对他说:“我说胖妈,今早这顿饭还是劳驾你吧,反正你做饭比我们都香!”
胖子无奈只得重操旧业,一边做饭一边唠唠叨叨骂道:“这群小猴崽子,气死老娘了。”
我顺着小路直奔温泉所在的洼地,先把鸡蛋用小竹笼吊着放进热泉眼,随后去找闷油瓶。
这时山中晨雾还没完全散尽,温泉笼罩在一层如烟的薄幕里,闷油瓶整个人缩在水下,只露出口鼻在外面呼吸,正闭目养神。
我走过去坐下,见地上放着一个贴有标签的快递纸盒,就打开来看。
里边果然是两副加工好的不锈钢军牌,另外有一对十分漂亮的乌木手串,正是用我送给姜晶晶的那些珠子穿的,每串上面十六个珠子,额外加了颗十四毫米的纯金佛头,一看规格就知道是送给男性佩戴的。
姜晶晶在盒里留了张便条,说那些珠子因为包浆地道,一看就是老物件,所以卖的很火。
因为珠子是根据顾客手腕粗细论颗卖的,再配上镌有密宗真言的纯金转运球,每条手串价格差不多可以卖五到六千不等。
她这次赚了不少,这两串样品是特意送给我表示感谢的,如果我还能搞到货源,她愿意长期合作,纯利润按五五分账。
我看得不住咂舌,默默计算我那一大盒珠子能卖多少钱,闷油瓶听见声音睁开眼睛,慢慢坐直身子,伸指捻着军牌看了一阵,随后问道:“这两块牌子是送给我的吗?”
我有点心虚,一时没敢马上答腔。
主要想到我家邻居有一老头,因为脑血栓记忆力减退,出门遛弯经常迷路,有一回在小孤山转了两天才被巡逻的警察送回来。
家人想他在口袋里放一张写有姓名和联系方式的卡片,结果伤了老头自尊,不但严词拒绝,还把老伴和儿子大骂了一场。
不过闷油瓶显然不像老头那么敏感,拈着牌子看了一会儿,就拿起来挂在颈上,对我说:“这个很好,万一我再想不起自己是谁,从牌子上的信息可以得到很多提示。”
我赶紧赔笑说:“你喜欢就行,我也不全是那个意思,留着作纪念也不错。”随后又给了他一条手串,说这些木头珠子是我从前收上来的旧货,一直不晓得来历,也不知道用它穿手串合适不合适。
闷油瓶接过去端详一会儿,告诉我这是孀妇守节用的东西,我一听心中奇怪,忙问怎么回事。
闷油瓶说从前大户人家的妇女为亡夫守寡,夜里睡不着就摸黑一颗一颗数这些佛珠消磨时间,每数一颗就念一声佛。
寡妇一般都不施脂粉,双手自然十分干净,长年累月盘出来的珠子极为光润细腻,比市面上由机器抛光的造假包浆自然值钱得多。
我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说这珠子虽然是好,不过来历实在别扭,咱俩还是别戴了,万一给你这样的行家看破了还不笑出鼻涕,你就揣兜里留着辟邪吧。
闷油瓶点了点头,又问有没有给他带吃的来,我说已经在温泉里给你煮了鸡蛋,再等五分钟就好。
闷油瓶悠悠叹了口气说:“我这些天一直很想你煮的那种牛肉面,在山顶恐怕吃不到了。”
我说:“当然吃得到,咱们有的是挂面跟牛肉罐头,回头我煮一大锅让你吃个够!现在我先帮你洗洗头吧。”
闷油瓶倒也不推辞,指一指随身携带的小包,里边有不少他从沿路宾馆旅店收集的小包装香皂牙膏和洗发水。
我拿出一包挤在他头上,蘸些泉水慢慢揉出泡沫,十指伸进头发里轻轻按摩,闷油瓶似乎很享受,闭上眼睛开始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