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刚出来混走江湖的时候,师傅就曾嘱咐过他,“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都是师傅他老人家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宝贵着呢。起初,季尧还是很听劝的,银两塞的布口袋刚冒尖儿,二话不说拔腿就撤,直到所得银两挥霍一空,再去玩上两手,吃穿用度倒也不愁得慌。可随着时间一久,便应了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贪心不足蛇吞象,季尧不再满足于现状,反而想求取更高的财富,碍于师傅的劝阻,一时间又不得大展拳脚。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师傅他老人家翘辫子了,临咽气儿前依旧不忘嘱咐季尧,不得入千门,一连说上三遍,才肯两腿一瞪驾鹤西去。季尧将师傅风光大葬,所花银两直叫他心疼的两天两夜没能合眼,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季尧最终决定,进入千门一展抱负。
季尧的师傅曾是千门中人,有了这层关系的存在,季尧轻而易举就投到了千门门下。季尧自小得师傅真传,一手千术更是玩儿的出神入化,很快地,季尧成了千门上八将中的正将,又得了一个响当当得名号‘小灵通’。
季尧名头响了,人也飘了,心似更大了。他与另外七将混迹于江湖之中,虽为人所不齿,却也乐此不彼。完美的配合与精湛的千术,很快就让他们成了家财万贯的富贵之人。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季尧预备隐匿一阵儿的时候,皇帝老儿驾崩了,又赶上边疆战事,国库银两短缺,新帝继位之后,便派人暗中设下赌局,引千门八将入瓮,最终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一山还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季尧记得很清楚,那一局他必输无疑,纵然知道中了对方的千术,却也无还手之力,万贯家私拱手相让之时,季尧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若还有来日,他定能东山再次,事实上,新帝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他们八个人烧死在赌坊之中。
仿佛一场隔夜梦,刺鼻的气味迫使季尧醒来,艰难的抬了抬胳膊,阵阵剧痛,像似从双手传来的。季尧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异于平常人家的顶棚,这是哪里?莫非自己还没有死透?
“季尧,你可醒了。”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凑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遮掩的欢喜,“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吃敌敌畏跟你殉情了。”
季尧动了动手,想要坐起来。黑煤球看出季尧的想法,赶忙上前扶着季尧坐了起来,还很细心的拿过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塞到了季尧的身后。季尧靠在上面,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黑煤球。别说,人是黑点了,却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是黑夜中闪烁的灿星,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季尧,你别嘴硬,要是疼就跟哥们儿说。”黑煤球拉过椅子坐在一旁,低着头,眼神偶尔瞟过季尧缠着绷带的双手,懦懦道:“这事儿吧,说起来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跟那帮孙子玩炸金花,也不至于把你牵扯进来,害你成了现在这样。”
“炸金花?”季尧眉头紧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煤球不停的点头,除去一脸的歉意之外,还多了几分雀跃,“我说季尧,你那天玩的那手牌真是绝了,明明是副烂牌,结果你就那么一搓一揉,就成了另外一幅牌,可真有你的。”黑煤球双掌交叉,模仿着季尧先前的动作搓了几下,咧嘴笑道:“等你好了,也教教哥们儿我成不?”
季尧很想给他一记白眼,却是忍住了。季尧轻轻动了动双手,皱眉问道:“我是因为出千被人现了,所以才被打成这样的吧?”
黑煤球眼中歉意越明显,低了脑袋,“这事儿都怪我,要不是我……”黑煤球欲言又止,似乎找不到什么词儿来说了,直接上手抽了自己两巴掌,声音还倍儿响。
季尧嘴角一抽,向后缩了缩,苦笑道:“你跟自己有仇?”
黑煤球本来皮肤就黑,两嘴巴抽下来愣是不留一丝痕迹。黑煤球揉着脸,嬉笑道:“我哪是跟自己有仇啊,这不是想跟你赔不是吗,要是你还怪我,那哥们儿任打任骂成吗?”黑煤球直接伸脸过来,一副随你处置的大义架势。
季尧觉着这黑煤球挺有意思的,忍不住笑道:“行了,我手疼着呢,犯不着为了打你再伤一回。”季尧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随即问道:“对了,我这会儿刚醒,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你要不嫌麻烦,就跟我说说?”
“成啊,你是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我都找不到人拉闲篇了。”黑煤球端起了说书的架势,话刚到嘴边儿,后反劲儿似得弹了起来,疑惑的目光扫过季尧,“我说季尧,你刚才说你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是什么意思?”
季尧镇定道:“意思就是,我不记得了。”
黑煤球脸一耷拉,整个人凑了上来,“我操,你丫失忆了?”黑煤球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到病床上,嘴里不停的念叨,“晕菜了,这要让你妈知道,保不齐得被她打个半死。”
黑煤球呵出的热气喷洒在季尧的脸上,季尧赶忙转过头去,苦笑道:“没这么邪乎,我就是记得不太清楚了,你跟我说说,没准我就想起来了呢。”
黑煤球镇定了许多,回身坐下,担忧道:“要不咱叫医生来瞧瞧?”
季尧微微摇头,“用不着,你跟我说说就行。”
“成,我尽量说的详细点,你要是哪里没记起来就问我啊。”黑煤球清了清嗓子,心想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既然季尧是因为他变成这样的,那他就得像个爷们儿似得把事儿扛起来。
季尧调整了姿势,这才聆听起关于‘他’现在的一切。
黑煤球是个不可多得演说者,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关于季尧的一切。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名为a的城市,除了高楼林立与达的经济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赌城。黑煤球原名叫刘夏来,和季尧是邻居,又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如今刚刚大学二年级。季尧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上头还有一个姐姐,长的倍儿美身材特带劲儿,每每刘夏来提到季然这个名字时,眼睛里都是冒着金光,宛然就是温柔的豺狼没安好心。
季尧的妈妈叫王慧,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这些年来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日子虽是过的紧巴巴了些,却也没让两个孩子缺吃少穿。刘夏来对季尧的妈妈很是崇拜,三句不忘夸个好,言下之意尽是王慧的不易。
季尧听得有滋有味,甚至还从刘夏来口中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消息。这个身体的本家,竟然是跟着自己妈妈学的千术,只不过火候不够便要急着出山,这才有了今天的结局。
说来也挺可笑的,季尧的前世今生似乎与千术有着斩不断的羁绊。
刘夏来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矿泉水豪饮半瓶,再要开口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从外推开,一个披肩长身着短裙的女人走了进来,本是忧郁的眼神在见到季尧的时候突转成了喜悦,她快步上前,询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季尧猜想,这个应该就是王慧了。
刘夏来抢先一步,“慧儿姨,季尧刚醒没多会儿。”
王慧应声道:“这两天都让你陪在这里,累坏了吧。”
刘夏来一仰头,“我和季尧是好哥们儿,就算累死我也得陪着啊。”
王慧难掩笑意,将手里得保温饭盒放到柜子上,回身坐到季尧身边,“饿不饿?妈给你煮了皮蛋瘦肉粥。”
季尧笑了笑,“不是很饿。”
“那就等会儿再吃。”王慧低下头,伸手拽过季尧的手捂在手心里,“季尧,如果你这双手毁了,那你往后的生活也就毁了,明白吗?”
季尧哪里会明白王慧的意思,唯有不停的点头,装作明白了。
王慧话不多,半个小时里也没能说上几句,临走时嘱咐季尧把粥喝了,再没有别的表示。季尧看的出来,王慧是个沉静的女人,并且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的每一个眼神儿,都彰显着对季尧的关心,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王慧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她经营的火锅店离不开人,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的经济来源,她不得不回去照顾生意。
病房里,季尧再次问起家里的经济条件,刘夏来说,火锅店生意看似红火,实则挣的钱多半都用来交房租了,纯利润少之又少,尤其是季尧住院这几天,火锅店都是营业到后半夜才收摊,为的就是多挣两个子儿。
季尧是个爱财的人,听刘夏来说,这家医院住一天就要一两千,哪里是季尧能承受的了的,当机立断便要出院回家,刘夏来拧不过他,只能叫来医生替季尧做了个全面检查,直到确认没有大毛病这才同意季尧出院,前提是要每隔一个星期来医院检查双手。
季尧跟医院做了短暂的告别,离开了这个吸着人血又有着刺鼻味道的地方。刘夏来带着季尧回了家,一个阔门四合院,红漆刷的大门,看着还挺气派。季尧家在南边儿,靠着一口石井,而刘夏来的家就在对面,旁边种了一颗大杨树,此时又是炎热的夏季,杨絮纷纷洒洒的随风四处飘散着。
两个人进门大院,刘夏来小声低语道:“你先回家,过会儿我去看你。”刘夏来一连三天过家门而不入,说不定回家头一件事儿就得挨老妈的鸡毛掸子。
“成,那我先回去了。”季尧直奔自家屋门走去。
那是一扇掉了漆的木门,开了左边这半扇儿,右边的竟然失重的险些掉下来,季尧急忙用肩膀将门顶住,与此同时屋里传来王慧的声音,“跟那儿放着就行,掉不下来的。”
季尧小心翼翼挪开肩膀,确定右边儿的半扇门不会掉下来之后,这才跨过门槛进了屋。
“谁让你出院的?”王慧低着头,手里择着蔬菜。
季尧边环顾四周边说:“医院钱太贵了,而且我也没大毛病,跟那儿耗着干嘛,怪浪费钱的。”季尧盯着墙上的一副画走到王慧身边,刚要坐下,王慧突然放下手里的蔬菜,站了起来,“你跟我来。”
季尧怔了怔,跟上了王慧的脚步。
王慧带着季尧进了里屋,顺手拿过一块搓衣板扔到地上,伸手指了指,面无表情道:“跪着,等我从店里回来你才能起来。”
季尧有点儿蒙,感情这一进家门就得受罚啊,还是跪搓衣板这种丢人的方式的。
王慧盯着季尧,“没听到我说话?”
季尧多少猜到了王慧为何罚他,躲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欣然接受,更何况,王慧是好意,也算是给季尧一次善意的提醒吧!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季尧再次想起了师傅常说的这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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