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的时候,赵云神色淡然,他虽然同意到宛城看看,却没答应一定要帮助刘琮。
其实现在他心里也拿不准,刘琮到底是虚言狂妄之辈,还是真如师父和张绣师兄所言,为人既有韬略,又有雄心呢?
既然拿不准,那便去宛城看看也无妨,若是个只会嘴上逞能的家伙,自己也好有个借口早日离开,去寻玄德兄长。
对于他这种心态,刘琮自然很清楚。
不过刘琮并不怎么担心。他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回到宛城之后,刘琮拨了太守府附近的一处院子给赵云暂住,赵云也不推辞,坦然受之。
这一次进山对刘琮的心境影响很大。一方面是山中秀美的风光使得他被各种杂务弄的疲惫不堪的心绪,得以舒缓和放松,能够更为理性的思考当前的处境,总结之前的种种部署,以此检讨得失;另一方面,由于赵云的出现,让刘琮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太注重个人野心的宣扬,而忽视了这个时代最受人推崇信服的“仁义”。
说实话,刘琮在南阳推行的许多政策,更倾向于法家的理念。乱世当用重典是没错,但同时也要占据道德高度,在这方面刘琮做的很不够,甚至有些反其道而行之。
拥护他的人,自然是因新政而获得利益和好处的穷苦人家、流民难民。而反对他的,则是据坞堡自守的当地豪强。因为刘琮的编户政策不止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更从根本上断绝了他们获取廉价劳动力的可能。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谁不愿意有属于自己的田地耕种?而且刘琮的屯田政策又废除了以往的人头税,改为以户为单位征收。这就让广大老百姓身上沉重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不少,许多人都觉得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样看不到任何希望,似乎美好的未来第一次真正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如果说农民得到了好处,那官府的赋税是不是因此而减少了呢?
其实不然。往年敲骨吸髓式的征收各种赋税,反倒是杀鸡取卵,逼得很多原本的自耕农都投入了豪强的怀抱中,出卖土地和自由来换取庇护。最终官府的收获反倒不如豪强。
纵观华夏历史,可以说,每个朝代末年大多都是类似的情况,除了异族入侵之外,土地兼并严重的后果,便直接危及王朝统治,而为了应对风雨飘摇的局面,朝廷又不得不加重对农民的剥削,最终陷入死循环……
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刘琮不是没有遇到过阻力。
有那性子暴烈的坞堡家主,直接起兵反抗,结局自然是在刘琮强力镇压下,家破人亡财产土地充公、子女家眷充入奴籍。而善使阴谋诡计的,则想出各种方法负隅顽抗,奈何他们直面的对手,是毒士贾诩。跟贾诩玩阴谋,很显然他们找错了对象。
但无论结局怎样,他们到底是这个时代,掌握着话语权的代表人物,其子弟不乏读书人,对于刘琮的种种“暴行”的控诉,已经在襄阳乃至整个荆州,渐渐形成一股潜流暗中涌动。
对于这些情况,刘琮通过吴宽和他的特卫们了若指掌。
这也是为何刘琮一定要让军中士卒识字,并不断强化他们的忠诚度的另一个原因。
军权在手,至少不担心这些人明面上的反扑。
其实刘琮对于豪强世家,并非全都采取一棒子打死的策略。对那些能够理解并且支持自己的人,他还是很友好的与之相处,并且想方设法为其家族提供一些条件,使得他们受损的利益,能够在另一些方面得以补偿。
比如刘琮要锻造兵器、打造盔甲,就需要大量的生铁、熟铁。虽然通过刘表可以获得一部分支援,但他还是决定通过采购的方式,让那些有能力的家族来做此事。
盐铁之利,自汉代被列为官营以来,什么时候能被旁人染指?仅此一项政策,就让不少世家豪门对刘琮的恶感转变成了好感。
当然冶铁关系到军国根本,刘琮也不会完全撒手任他们胡闹,想进来搀和一脚?可以,按照本将军制定的规则来,否则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成。
除了盐铁,随着刘琮对南阳郡内道路日渐修整和新建完善,另一项早已计划好的事情也开始逐步实施。那就是驿站和邮传系统。其实两者在某些方面性质重合,但也有不同之处。
驿站作为官方设置,主要服务的对象是官员和军队。而邮传则是面向大众,不过是借着驿站的运作而行,算是一项惠民之举。
随着驿站的成立,急需大量的人手充任驿站官员,刘琮并不介意让豪强子弟来当这些微末小官,实际上这些官员的油水是颇为丰厚的,而随着邮传系统的逐步推广,最终将能够保持收支持平。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实事做下来,反对的声浪便逐渐平息,虽然还未能达到完全消灭的程度,但也算是在刘琮许可的范围之内。
内政方面因为有了充足的人才,各项事情总算进行的颇为顺利。而刘琮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了军队的建设之上。
至于商业,刘琮发现以目前的条件,最多只能小打小闹,在当今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中,商业面临着流通上天然的困难。
而且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以刘琮目前的能力,把最重要的军队搞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觉便又到了年底,这一年来刘琮收获良多,也感触良多。
自从宛城之战结束并与曹操议和之后,刘琮便将蔡姝接到了宛城,夫妻二人虽然说不上朝夕相对,但总比之前两地相隔要好上许多。唯一令刘琮稍许失望,又暗自庆幸的是,蔡姝未能怀孕。失望自不待言,庆幸是因为蔡姝的年纪在刘琮看来,始终还是小了些,太早生产的话,在这个时代可是存在着很大风险。
因近年底,忙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官署内的事务便少了许多。刘琮得闲的时候,便或是邀请赵云过府相聚,比试枪法,或是登门耍赖,硬拉着他四处闲逛。
有时候见赵云孤身一人,刘琮还曾打趣要给他说媒,被赵云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给堵得死死的,心中暗道,这年头大家伙内斗都来不及呢,谁还管什么匈奴?想到赵云曾在公孙瓒那边混过,应是见过鲜卑人,便有些释然,可转念一想,这也说不通啊?
不过往好处想,赵云至今还没提出要离开,那就说明还有希望。
正是怀着种种希望,人才活的有奔头。
和刘琮一样抱着美好希望的,还有徐庶。
徐庶这个家伙还是很讲义气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朋友一怒杀人。虽然现在读书向学,儒雅十足,但骨子里流淌的义气并不曾丢弃。
如今他已经是刘琮文官下属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在南阳郡干的风生水起,自认胸中才华已经略展一二。然而每当想起好友诸葛亮,他就有些不淡定了。
对于诸葛亮的才华和志向,徐庶是非常推崇的。虽然诸葛亮今年不过虚岁十八,但徐庶认为,应该早一点让刘琮认识诸葛亮,这对于好友的名气和未来的前途,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今在荆州,知道诸葛亮的可能没有多少人,但谁若是不知道骁骑将军、南阳太守刘琮,那就要遭人白眼了。而提到刘琮,八成会有人竖起大拇哥称赞一句:“年少出英雄!”
那么同样年少的诸葛亮,是否能入得了刘琮的法眼呢?对于这一点,徐庶是毫不担心的,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两人相见的良机。
这天一早,天色晦暗,寒风呼啸,待到了午后,便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徐庶本在家中休假,见天气寒冷,便给老母奉了热汤,又陪着说了会闲话,待出得母亲房中,就见院子里的坪地已被大雪覆盖,不觉呵了呵双手。不知怎地,忽然便动了去访友的念头。此念一起,便不可遏制,又匆忙回到房中向老母禀明情由,徐母听完,嘱咐了几句后,笑着放他去了。
让侍从备好青骡,只匆匆携带了几卷书轴图册,徐庶披着个斗篷便兴冲冲的出了家门。
因大雪纷飞,狂风怒号,街上便不见多少行人,行至太守府外,徐庶忽然一拍脑门,暗道怎么把此事给忘了?
爬下骡背,徐庶侧背着风便向太守府而去,守门的士卒见是徐校尉,忙不迭的迎了过来,将骡子牵进前院。
刘琮听说徐庶冒雪来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听徐庶说邀请他一同访问小友,再问明白那所谓的小友住在卧龙岗,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心中就明白了。
这是要给我引荐诸葛亮呢!
当然对于徐庶的小算盘,刘琮心底其实是颇为感动的。这说明徐庶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也为诸葛亮着想。其实他这么推崇诸葛亮,难道会不知道若是诸葛亮到自己麾下,将来的地位会比他高吗?由此可见徐庶高风亮节,事主以忠,待友之诚。
虽然并不想过早的干扰到诸葛亮的发展,但刘琮此时此刻,又怎能说得出一个“不”字来?
稍稍收拾了一番,刘琮便带着刘虎和许亮与徐庶一同出发。
卧龙岗在宛城县以西七里。其起自嵩山之南,绵亘数十里,至此截然而往,回旋如巢然,而诸葛亮所居住的草庐,便在其中。
七里之地若在平时,骑马须臾便至,只是今日风雪交加,更兼山中道路崎岖难行,待到了草庐之前,已经傍晚,天色昏沉,不辨星月。
好在此时雪虽然还在下,风却渐渐停了。
行过一片竹林,蜿蜒小径上一座木桥被雪覆盖,徐庶笑着对刘琮说道:“此桥过去,便是小友住所。”
刘琮点了点头尚未说话,就见昏暗的天空中,忽然飘起一团朦朦胧胧的亮光,定睛一看,那飘飘荡荡向天空而去的,不正是孔明灯吗?
此时徐庶也抬头望见,讶然道:“恐怕这又是诸葛小友的新奇之作。”
“哈哈,什么新奇之作,去年便玩过一回,只是那时元直兄不曾得见罢了!”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量颇高,身穿长袍披着大氅的年轻人大步走过木桥,向徐庶躬身长揖道:“元直兄,别来无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