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再三,刘表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在犹豫,南阳郡这一年多来的变化,的确让他非常欣喜,但若是在荆州境内推行,他却觉得为时尚早。
南阳郡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刘表看的很清楚,那不仅仅是刘琮一个人的能力所致。在南阳可以说汇集了一大批青年才俊,如果没有他们,只怕刘琮构想的新政再好,也会半途而废,甚至根本无法展开。
更何况刘琮这小子从自己手里哄去了多少粮食财物?且不说修整水利动用了大量民夫,耗费了许多钱财物资,光是安置流民所需的种子、口粮就不是个小数目。南阳郡有荆州作为其后盾,那荆州要推行新政,又拿什么做后盾?难道吃这两年攒下的老本不成?
刘表在堂上徐徐踱步,将这些顾虑对刘琮一一言明,刘琮皱眉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认,刘表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
人才、物资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贸然在全境推行南阳获得成功的新政,只怕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会适得其反。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自己在南阳可谓手握大权,一言九鼎,但若是在其他郡呢?如果某郡太守都不愿实施新政,那下面的人又怎能进行下去?各郡情况又不尽相同,强行推行新政恐怕会遭到反弹,那时候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又当如何?旁的不说,声望肯定会一落千丈。
想通了这点,刘琮心中暗自凛然,再看向刘表的时候,目光中便不自觉的带出些钦佩。
刘表对此非常受用,不过他自然不会得意忘形,而是越发严肃。在席间落座之后,对刘琮说道:“琮儿的愿望自然是好的,但却操切了些。”
“父亲教训的是。”刘琮恭谨受教。
刘表欣慰的点了点头,对刘琮的态度很是满意,他抚着长须,思虑片刻后问道:“琮儿今年有何打算啊?”
“孩儿想编练一支水军,择机东进。”刘琮这个想法,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在计划之中,本来是要与推行新政同时进行,如今看来,新政之事恐怕要暂时搁浅,那么这件事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了。
对于刘琮这个想法,刘表并不感到意外。
江东孙策,心腹之患啊!
不过荆州已有水军,为何还要重新编练?刘表很是不解,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之后,略带疑惑的看着刘琮。
刘琮笑道:“现有的水军只怕不敷使用,孩儿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若是水军编成之后,将由何人掌管啊?”刘表仿佛很随意的问道,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刘琮。
“这却不是孩儿所应当考虑的问题了。何人掌管水军,还不是由父亲一言而决?”刘琮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刘表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放手去做,只是南阳又当如何?”
“孩儿是这么想的。”刘琮观察着刘表的表情,很是诚恳地说道:“南阳乃是荆州门户,北接雍、豫,西有汉中、益州,不可谓不重要。如今新政不过施行一年,尚有不少需要巩固和改进之处,孩儿的意思,是仍领南阳太守之职,以骁骑将军都督南阳、章陵、江夏三郡军事。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这样明晃晃的伸手要权,刘琮可不是头一次了,然而这次的胃口显然比上次大多了。
持节都督各州军事,倒不是没有先例可循,然而一州之内以杂号将军都督各郡军事,却是闻所未闻了。
刘表眯着双眼,似乎要看透刘琮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刘琮回望过来的眼神中,除了坦诚,便是热切,倒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个提议,让刘表不得不深思。
他担心的不是刘琮,而是蒯、蔡、黄、文等世家豪门对此的反应。
刘表很清楚,自己与这几家彼此之间互相依存,也互相制衡。可是刘琮的提议一旦实现,必将会打破这个平衡。
如此一来是福是祸,刘表现在还有些拿不准。
若是琮儿能在这个位置上站稳脚跟,那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实力大增。可若是一旦有什么闪失,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刘表甚至不敢深思。
看着刘表犹疑不定的神色,刘琮不得不加强一下他的信心,开口说道:“父亲可是担心有人反对?其实大可不必,孩儿的主要目的还是在编练水军上,都督三郡军事,无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哼,你小子说的轻巧,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既然都督军事,那就要听你调遣,旁人不说,那黄祖是甘心俯首听令的?
刘表抬眼看看刘琮,缓缓摇头道:“此事恐怕不易。”
不易在何处,刘琮心里自然也明白,只是时不我待,他必须在稳固南阳的同时,打造出一支能够顺江而下扫荡江东的水军。否则等孙策身亡,孙权座大之后,再要消灭东吴就将耗费更多的力量,更何况随着自己日渐崛起,必将影响到历史的走向,未来不确定的因素,只会越来越多。
“父亲既然觉得为难,何不将文将军和黄将军召回襄阳,悉以咨之,或许两位将军同意,也未可知啊。”刘琮见刘表不肯轻易表态,不得不如此说道。
刘表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刘琮,心说他们会同意?让老夫提出此议,你小子却躲在后面,成了固然可喜,不成,丢的也是你老子的面子。
这么想着,刘表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嘿嘿,孩儿倒是想着,无论是文将军或是黄将军,只怕都不会反对。”刘琮一看要坏事,连忙说道:“去年文将军领兵赴南阳助战,曾对孩儿大加赞赏,而那年去沙羡,黄将军对孩儿也相当不错。如今文岱、黄射都与孩儿交情颇深,编练水军之事,他二人自然也当参与其中,因此孩儿认为,两位将军定然会给予支持,而不是反对。”
刘表听了,不由深深地看了眼刘琮,心中暗道,你这小子倒会做人,将文、黄二人的儿子拉拢到身边,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饶是刘琮脸皮再厚,被刘表这个眼神盯着也有些面皮发烫,只好低着脑袋做谦逊状。
其实他与文岱、黄射二人年纪相仿,因都喜欢舞枪弄棒,不觉关系便亲近起来,倒不是故意示好而加以笼络。
“罢了,就依琮儿所言,即刻派人请两位将军回襄阳。”刘表见儿子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不由斥道:“成与不成尚未可知,你高兴个什么?如今你也是一郡太守,朝廷册封的骁骑将军,却如此不稳重,让人如何放心的下?”
“嘿嘿,那不是在父亲面前,孩儿才会如此嘛?”刘琮厚着脸皮说道:“旁人眼中,孩儿可是威风的紧。”
刘表被他逗得没绷住,噗嗤一笑,这才正色道:“前者听说蒯异度亲自拜访过你?所谈何事啊?”
其实那天情形,自然有人报于他知晓,现在不过是提个话头罢了。
对此刘琮心知肚明,将那天会面时所谈论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你这孩子,好不知礼!”刘表作色道:“蒯先生是你的长辈,怎么能那样当众毫不留情呢?”
刘琮故作委屈地说道:“孩儿没说什么啊,倒是蒯先生后来有所悟,才匆匆告辞的。本来孩儿还想请教他许多问题呢。”
之所以提起这茬,是因为刘表深知蒯越的能力是很强的,不想让刘琮因此而将其得罪,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刘表便放心了几分。
让刘表没想到的是,当他就刘琮编练水军、都督三郡军事之事和蒯越商议的时候,蒯越毫不犹豫的表示赞成。
这就让刘表有些看不懂了。莫非蒯越真的已经对刘琮毫无芥蒂,甚至转为拥护了?
蒯越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自那天被刘琮点醒之后,回到府中思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跑去找兄长蒯良,将自己的想法言明之后,蒯良哈哈大笑,指着蒯越的鼻子说道:“汝如梦初醒矣!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既然选择了支持刘琮,那蒯越在这件事上表示赞同,就毫不意外了。
因章陵离得近,文聘先回到襄阳,对于此事他自然也很赞成,这其中,倒不是因为儿子文岱与刘琮交好的缘故。
在文聘看来,刘琮的能力是不错的,去年的宛城之战,以及后来南阳的种种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保境安民,抵御外辱,能做到这些的人,哪怕年纪比自己小又如何?
而随后赶到的黄祖,对于编练水军的事大感兴趣。至于都督三郡军事,他倒也不怎么在乎,真若是有个什么,看部众是听自己的,还是听刘琮的?
于是建安三年二月初五,刘琮正式以中郎将领南阳太守,都督南阳、章陵、江夏三郡军事,编练水军,移屯夏口。
消息传出,各方反应自不相同。
曹操对此心生警惕,却无暇南顾。袁绍因曹操与刘表议和,对荆州越发关注,特意派遣使者祝贺。至于吕布、刘备等,彼此相互提防,倒是没什么感觉。公孙瓒被困易京,这消息都不知道,袁术穷途末路,更是自顾不暇。
因此感受威胁最大的,便是江东小霸王孙策。
编练水军,移屯夏口,意欲何为?看看地图,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摆明了要对付自己啊。
而刘琮得偿所愿,紧接着便要安排一大堆事情。
水军不好练,都督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赴任之前,刘琮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南阳这块根据地,更紧地攥在手心。非但如此,还要将其治理的更好,才能成为自己坚实的后盾。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得和某人先摊牌,刘琮感觉到,说服他的时机,正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