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在洞庭湖南七八里,距湘城百八十里。正如宛城之于襄阳,罗城也是长沙郡的门户。
望着一队队精锐步卒在岸边陆续集结开拔,刘琮轻夹马腹,策马前行,身后刘虎腰跨双刀,许亮身负长弓,各骑战马紧随其后。
对于即将开始的罗城之战,刘琮并不怎么担心。他相信经过一年多的训练,新编的南阳军战力足以攻克这座并不大的城池。
不过攻城不是目的,刘琮下令在罗城城北扎营,东西合围,留出了守军南逃的路线。
营寨立的很快,却并不粗陋,从这一点上,就看得出练兵的成果了。
斥候不时报回各方消息,刘琮在中军帐中,伏案看着地图。
正与诸人商议计划中的细节,却不想军士来报,营外罗城守军出城搦战。
刘琮有些讶然,抬眼看看帐中诸将,笑道:“原以为守军会据城死守,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硬气。”
说罢起身,出帐点起人马,以堂堂之师出寨迎敌。
正是晌午时分,天空中乌云密布,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待列好阵势,刘琮在马上抬眼一望,蹙眉对身旁的赵云说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怎会让黄将军所部连吃败仗?”
赵云看了片刻,却缓缓摇头道:“敌军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却个个抱着必死之心。”
他这么一说,刘琮心中便觉得有些怪异,张羡这么得人心吗?
然而仔细一看,他却不得不承认赵云说的没错。
出城的人马不足千人,只有数十个骑着战马的。这些士卒大都穿着粗葛布衣,好些还打着赤脚。即便有穿皮甲的,也瞧着破烂不堪。至于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有的人甚至拿着削尖的木棒和竹竿。
这些人面目黝黑,很多人的脸庞看起来都饱经风霜,然而他们的神色却很肃穆,鲜少有人叫嚣,或是向这边叫骂。这种沉默的态度,反倒更让人觉得心中压抑。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才是侵入他们家园的“恶”的一方吧。
刘琮自嘲的笑着想道。
他轻轻夹了下马腹,策马徐徐走到阵前。
对面的守军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声响,阵型越发散乱,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向前,试图看清楚刘琮的样貌。
“诸位俱是荆州军民,为何要随张羡造反?”刘琮在马背上挺胸直背,大声说道。
对面的守将面露不屑,并不答话,反倒是那些士卒乱哄哄的吵嚷一片,却听不清楚到底在喊些什么。
“今大军南下,荡平长沙指日可待,你们何苦要为张羡送死?”望着这些质朴的士卒,刘琮心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张太守待我等恩重如山,便是战死也心甘情愿!”那员守将望着年纪在三旬左右,相貌普通,嗓门却不小。
他这么一喊,部下士卒便都大声附和。
“我等皆愿追随太守!”
“今日唯有死战,才对得起太守!”
刘琮见状,心知无法劝降,向下右手一举长枪,列阵于前的长枪兵,便齐刷刷的向后退去。
没等守军们闹清楚怎么回事,五十多架已经上好弦的神弩车猝然发射。
人头大小的石块随着木杆撞击支架时发出的“砰砰”声,飞速砸向守军,这些匆匆招募的守军哪里见过这等犀利的手段?原本以为在对方的弓箭射程之外,却没想到黑乎乎的石头突然砸将过来。
被直接砸中脑袋的,只听一声闷响,脑瓜碎得没个模样,红的白的溅起老高,人还直愣愣地站着。若是砸中胸口,也是骨折肉陷,当场身死。
有个粗壮如牛的汉子仗着力气大,抡圆了木棒去挡,就听“喀嚓”一声脆响,木屑横飞,儿臂粗的棒子瞬间断为两截,那圆石来势不减,正砸在汉子的脸上。
壮汉吭都不曾吭一声,便仰面向后直挺挺地倒下,身边伙伴低头一瞅,他整张脸上全是鲜血,已是面目全非,手脚却还在抽搐着。有那胆子小的,忍不住便尖声惨叫起来,那声音刺耳的不似人声,而更多的人,则腿脚发软,向后退去。
原本就比较乱的阵型,顿时更加散乱。
然而没等那员守将收束人马重整阵型,紧接着第二波石弹便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次守军们伤亡更惨,好些人本没有被乱石砸中,却被人挤到后踩踏而死。
刘琮在马背上微微摇头,心中对张羡的愤怒又增加了几分。
不教而战,岂不是驱使人送死?
没等刘琮这边战鼓响起,守将便逃入城中,士卒们乱哄哄的跟着转身便跑,有那受伤的支着用来当武器的木棒,一瘸一拐的相互搀扶着向城内逃去。
冷冷了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战场,刘琮简直觉得这就是一场闹剧。
和他同样兴味索然的还有赵云,两人相视苦笑,拨转马头回营。
叛军的战斗力如此不堪,黄祖派来的人马竟然还会打了败仗,那黄祖部众的战力,实在堪忧啊。
进得中军大帐,刘琮在大案前看着地图,皱眉不语。
莫非另有原因吗?
不多时,被俘的罗城守军被陆续押了过来。刘琮示意随意喊两个到帐前。
待人被押过来之后,刘琮侧身看了看,见是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其中一个伤了腿,另一个捂着腰,垂头丧气地跪在帐下。
循例问了几句,那两个汉子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刘虎上前一人踹了一脚,其中一个大胡子梗着脖子,目露凶光。
刘琮厌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赶将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若是早日献出城池,尚可饶他不死。”
见那大胡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摸样,刘琮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可若是负隅顽抗,城破之日,便是尔等死期!”
旁边那汉子畏畏缩缩的忙不迭点头应了,偷偷一拽那大胡子的衣角,两人被近卫一路打骂着赶出大营。
“魏校尉可有消息回报?”苦笑着摇了摇头,刘琮向贾诩问道。
贾诩捏着胡须眯眼道:“还不曾,只怕要明日才有。”
正说着,却有了甘宁那边的消息,道是已按着刘琮的命令,率领两千轻甲与黄祖的水军一同由水路向湘城而去。
刘琮默算着日子,对贾诩说道:“先生觉得,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吗?”
“应当没有,且看张羡如何应对吧。”贾诩轻咳一声,望着刘琮的目光中,带有几分考量:“都督算准了张羡必会派兵来罗城救援吗?”
说起这个,刘琮倒是把握十足:“既然张羡如此得民心,那他便一定会派兵来援罗城。不然往日积攒的声望,岂不是要一落千丈,那以后谁还会为他卖命?”
贾诩嘿然一笑,点头道:“都督却将此人的心思拿捏的准。”
“就怕天公不作美啊。”刘琮瞥了眼帐外阴沉沉的天空,有些担忧的说道。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还不到傍晚时分,随着天空中一阵闷雷滚过,豆大的雨滴便哗啦啦地从天而降。
此时罗城通往湘城的路上,一支骑兵正冒雨疾行。
马蹄踏处,泥浆飞溅。许多骑士身上的盔甲,都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雨水顺着头盔的边缘向下滴落,从脖颈处流入铠甲之中,原本被汗水打湿的中衣顿时变得一片冰凉,然而没有任何人抱怨。
旗手早已将旗帜卷成一束,将旗杆夹在腋下,携弓的解下弓弦,收入囊中。昏暗的天色中,眼前唯有白茫茫的雨线。
魏延放缓了速度,回首望去,心中焦急万分。
此次出征虽然看起来比较仓促,但实际上准备的还是非常充分的。然而谁会料到,在前往设伏的途中,会遭遇到这场暴雨?
正想着是不是让兄弟们歇息片刻,留点马力,就听队伍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魏延心中一凛,在马背上挺直腰背以手遮额,眯眼望去。
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个念头方在他心中浮出,就听一阵嗡嗡声和着雨声由远及近,向这边扑来。
“遇到张羡的伏兵了吗?”魏延只觉得怪异非常,正要策马向前,却听“叮”的一声,身上一震。
眼角余光瞥见一支箭羽,正无力坠向地面。
“兄弟们,冲杀过去!”魏延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向前冲出。
这轮箭雨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亡。盔甲坚固是一方面,暴雨中弓弦无力,也是一个方面。
然而当埋伏着的人马冲杀过来,两军在暴雨中轰然冲撞到一起时,魏延便惊讶的发现,对手竟然悍不畏死。
长刀劈下,当面的叛军来不及惨叫便扑到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可是更多的叛军持着简陋的武器,前赴后继地冲了过来。
一时间人嘶马叫,血肉横飞。
魏延砍翻了数人之后,勒转马头掠了一眼战局,见后面的队伍分成了两队,向左右两翼奔出,心中不由涌出一股自豪之情。这样的战术已经演练过多次,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他大声喊着旗手展开旗帜,调集人马且战且退。
叛军见骑兵后退,发一声喊冲的更猛。不知何时,却突然发现原本后退的骑兵,调转了马头向自己冲杀过来。
更可怕的是两侧也有铁骑渐呈合拢之势,只见晦暗的天色下,身着玄甲的骑兵阵中,枪头雪亮,长刀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