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自天而降,连成密集的雨线,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电闪雷鸣一道紧接着一道,地上的一切都在暴雨中颤抖,原本只是溪流的山涧早已成为洪水,顺着山势倾泻而下,摧毁着流经之处。闪电映照着暴雨形成的雨雾,连吸入鼻孔的空气仿佛都能化成水。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
荆州营寨立在一处山坳之中,地势东高西低呈缓坡状,坡下就是南北向的道路,而荆州营寨依山而建,正如一个凹字,开口对着坡下的道路。营寨内又分为南北东三座寨子,虽彼此相连,但也有一道简易的寨墙阻隔,可防止敌军攻破一处之后长驱直入。
东面的营寨因处于南北之间,便成为中军所在,此时魏延立在草草搭成的棚子下,正在听取斥候的报告。刘虎、张泉等人率部防守南北二寨,此时魏延身边,便只有庞统、赵云及麾下部将。
听完斥候报告的敌情之后,赵云对魏延说道:“据寨死守绝非良策,必须随时准备出击才好。”
“子龙将军刚回来还不了解情况。”庞统在旁边说道:“方才我建议魏将军拨出两支伏兵隐于山林之中,待时机一到,便可令其自敌军薄弱处突袭。魏将军已派出章、韩二位校尉领兵去了,所以子龙将军不必担忧。”
见魏延和庞统已经将防守事宜安排妥当,赵云便放下心来,这一放松,顿感疲倦袭来,身上的甲胄似乎更加沉重。庞统见状便请赵云及明光骑将士暂时歇息,在这样的防守战中,明光骑很难发挥原有的作用,所以赵云稍一思忖,便不再强撑,领着部下自去歇息休整。
棚子里燃着一堆篝火,因干柴难寻,烟雾甚大,这样的棚子在营中还有多处,每个棚子里,都燃着火堆。
“江东兵人马虽众,在此处却难以展开。”魏延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庞统:“若我是孙权,必会虚实相间,以佯攻牵制我军主力,然后用奇兵自营寨防守薄弱之处突袭,绝不会从正面强攻。”
庞统点头道:“是啊,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我方也不好判断何处是敌军佯攻,何处是敌军强攻。不过敌军为地势所限,即便能在某处突破营寨,后续兵力也很难立即跟进,所以将军手中,必须时刻掌握着一支部曲以为预备。”
“这个道理,主公也曾说过。”魏延眯了眯双眼,说道:“主公曾有言,不到决战之时,绝不投入预备队,唯有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才能彻底锁定战局。”
庞统笑道:“现在就看江东兵能使出几分力气了。然而我军在营外只有两支伏兵,人数不过三千,恐怕尚不足以对江东军构成太大威胁。以统之见,应在敌军进攻之时,便自营中遣敢死之士进行反击。否则被动防御,总会被敌军摸清虚实,加以利用。”
“先生所言极是。”魏延虽然性格高傲,但庞统这话却与他不谋而合,补充道:“防御有被动防御和主动防御之分,必须主动出击,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就在两人说话时,江东军已向刘虎把守的北营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而率领部众进攻的,是江东讨越中郎将蒋钦,他自孙策借兵起事时就追随左右,屡次率部平定贼寇,很得孙策器重,孙权接掌江东之后,便将其升为讨越中郎将。
蒋钦及其所部三千余众,执行的是佯攻任务,所以声势颇大。火光所及,北寨寨墙外刀枪如林,黑影重重。甚至不惜使用弓弩向寨墙上抛射箭雨,不过因暴雨的关系杀伤力大为减弱。
刘虎见状不敢大意,率兵在寨墙上防守,蒋钦虽然是佯攻,但并非只是做做样子,督促部下向敌军营寨冲杀。
毕竟是临时搭建的寨墙,时间仓促不说还受到暴雨的影响,所以寨墙并不高,只有一人半高的样子,有些地方甚至还要更矮一点。寨墙外虽然也挖了壕沟,但宽度和深度并不足以挡住江东士卒。他们淌水而过,向寨墙上攀爬,还有人借着寨内棚子下的火光,向寨墙缝隙内捅刺。守卫在寨墙上的荆州兵则借助高度优势,以长枪长矛招呼对手。
北寨的战斗打响之后,魏延并没有立即派兵增援,而是让斥候不断报告战况,通过估算对方人数的多寡和战斗的激烈程度,来判断敌军的意图。加上北寨本就有刘虎的三千长矛兵和两千余刀盾兵,即便外围的寨墙被攻破,仍然可以结阵相抗,所以不到危急时刻,魏延是不打算给北寨增派援兵的。
蒋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恨恨地向地上啐了一口。部下的伤亡并不大,但是很显然对方也并没有尽全力,看来自己佯攻的还不够。他一咬牙,就要亲自上前,却被身边护卫死死拦住。不得已,只能下令部众加强进攻,麾下校尉、都尉等见状,便率部再度向北寨寨墙进攻。
这一次刘虎开始感到了压力,寨墙并非牢不可破,若是被敌军攻入寨中,将会更加被动。
“刀盾手,上寨墙防守!”刘虎扭头对寨墙下待命的刀盾兵喊道,寨墙之上愈发拥挤,刘虎赶紧将长矛兵调下来一部分,稍事休整,以待再战。而棚子里的医护兵则冲出来将伤者接到棚子里,裹扎伤口,紧急救治。
“要不是下这么大的雨,咱早就用神弩车轰得他们哭爹喊娘了!”有个伤了胳膊的士卒吸着凉气,对医护营的医官说道,仿佛自己受了伤只怪这天气不好似的。
那医官闻言只是一笑,手中继续给他敷上伤药。倒是旁边另一个伤兵苦笑道:“说这些有啥用?不过话说回来,这下大雨对咱们也未尝没有好处,你没看到,那些江东兵陷在泥坑里,脚都拔不起来!”
说起这个,先头那人顿时乐不可支,笑道:“是啊,看他们个个滚得泥猴似的……”不够转眼想到就是这些浑身泥浆的家伙伤了自己,那人就又埋怨起这瓢泼大雨。
北寨的厮杀愈发激烈,然而江东军在刘虎的防守下并没能从这里突破,反倒折损了不少士卒。蒋钦见南寨始终没有动静,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急迫,南寨也随即遭到了江东军的进攻,宽度只有里许的寨墙正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江东将士。
此处进攻的是贺齐和他率领的五千步卒,一上来就发动了强攻,江东士卒悍不畏死地冒着大雨,举着刀枪向寨墙扑来。南寨的寨墙上张泉指挥部众拼死抵抗,双方隔着一道单薄的木墙相互厮杀,鲜血很快浸透了组成寨墙的木桩。
大雨茫茫,雷声阵阵,南北两寨陆续遭到敌军进攻,处在中间的中军营寨,却显得格外平静。寨内的火光并不能照出多远,黑沉沉的夜色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江东兵冲杀过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江东兵借着黑暗和暴雨的掩护,向寨墙下靠近。
之所以选择南寨为强攻方向,是因为这里的寨墙外的道路比较宽阔,能够容纳足够多的士兵,若是能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后续的进攻部队便能源源不断的从此进入营寨。
荆州军的营寨占据地利,加上天降大雨,地面泥泞不堪,而道路的另一侧则是山谷,此时早已泛滥成灾,唯有滚滚洪流在其中湍急冲刷。强攻南寨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但孙权闻讯之后并不为之所动,传令给贺齐,让他继续加大攻势,务必要在南寨取得突破。
与此同时,为防止敌军自中间的营寨冲出,截断贺齐与大部之间的联系,孙权令徐琨亲自领兵坐镇,堵截敌军的出口。
“子义啊子义,希望你能找到敌军营寨的薄弱之处,一举攻入敌寨。”孙权骑在战马上心中默默祈祷,雨水自头盔边沿滑落,冰凉的雨点使得他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到子时,这场大战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被孙权寄予厚望的太史慈此时正率领两千精锐向荆州营寨的侧翼山头攀爬。一道闪电撕裂沉沉天幕,沉闷的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响。这处山势颇为陡峭,因狂风暴雨的侵袭,许多断落的树枝散落在山石之间,而湿滑的山石踩踏上去,却往往顺着泥浆向下滚落。已经有好几个江东士卒因此受伤,但大伙儿都沉默地跟在太史慈身后,努力向上攀爬着。
“将军!前方没法再上去了!”负责探路的斥候找到太史慈后,喘着粗气大声喊道:“那上面是片绝壁!全无可借力之处!”
太史慈闻言不由抬头向上望去,黑暗之中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隐约判断出山势的走向。他扭头向荆州营寨望去,只见山下的营寨中透出许多火光,而在火光之外的寨墙上,还能听到双方激烈的厮杀声。
既然前路已断,太史慈便立即率部向山下摸去,然而他们这队人的行踪,早已暴露在埋伏在这附近的荆州兵眼中。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密林中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