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亲自领兵断后,虽然并未见荆州军追击,但仍不敢大意,引着部下徐徐而退。曹军将士连日赶路,与敌军还未接战便又退走,自然牢骚满腹,少不得说些怪话。
“原还想着与荆州兵好生厮杀一番,谁知道紧赶慢赶,到了此间却掉头便走!”一名高壮汉子对身前的什长抱怨道:“早知如此,俺就不该把那几张麦饼给了旁人。”
什长头也不回的冷哼一声,斥责道:“怨得谁来?还不是你嫌麦饼重了,这会儿倒抱怨起来。”
那壮汉脚下接过身后同伴递过来的火把,对什长低声问道:“听说于禁将军也吃了败仗?”
“打听这些做什么?管好你自己便是!依我看今天晚上是别想睡觉啦,这路还长着呢,有这点精神留着赶路吧!”什长没好气的说道。
壮汉死乞白赖的说道:“实在走不动了,大不了往地上一滚!俺现在走着路便能睡着,信不信?”
什长回头一巴掌呼在壮汉脑门上,呵斥道:“闭嘴!俺这什里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无赖子!”
队伍里的弟兄们都笑,那壮汉眉飞色舞的说道:“那是咱们什里的运气!真若是碰上荆州兵,看俺一个打他们十个!”
大伙又是一阵低笑,倒不觉得赶路的辛苦了。过不多时,一匹快马从队伍旁边疾驰而过,借着火把光亮,便能看出这人乃是军中的斥候。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天色便渐渐放亮,东边朦胧曙光已现,前面传来军令,让队伍停下,原地暂时休息。
众人疲倦欲死,往地上一坐下便不想动,不过很快传来一个消息,让大伙都有些紧张起来。
“听说徐将军那路人马中了荆州军的埋伏,徐将军被俘,部下三千余众才逃出来百余人。”
“你又怎么知道了?”
“方才过去的那个斥候,已经探查明白,据说在盱眙东面五十里之地,死的人都快把道路填满了!”
这个消息让众人都心中黯然,就连那个高壮汉子,也皱眉对什长低声问道:“荆州军竟然如此厉害么?”
他从军稍晚,并不曾与荆州军接战过,可这名什长当初可是在叶城与荆州军打过交道的。彼时曹仁领兵驻守叶城,那样一个坚城都被荆州军攻破,若不是曹仁退兵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又有附近县城的县兵赶来相助,恐怕伤亡还要大些。
什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对那汉子说道:“你可莫要看轻了荆州兵,真若是和他们对上,单打独斗或许你要厉害些,可若是一伍一什对同样的荆州兵,那咱们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哦?这是为何?”高壮汉子有些诧异的问道。他身高体壮,擅使一把沉重锋利的环刀,寻常三五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投军晚,现在怎么也能混个什长,而不是现在这区区一个伍长。若是真刀实枪的打上一仗的话,升为队率、都伯都不是什么难事。
什长用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你小子,莫以为身手了得,就看轻了敌人。你是不知道,那荆州军选卒之时,便很是严格。这么说吧,像你这样的壮汉,放到荆州军中,也不过是寻常士卒罢了。这还只是其一,其二,荆州军最重训练。据说他们每日都要出操训练,哪里像咱们这么轻松自在?说起来,咱们还是曹将军麾下的精锐,也不过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而已。”
“不过是训练的勤快些罢了,俺就不信荆州兵个个都那么厉害?”壮汉被教训了一通,却很不服气,挺了挺胸膛对什长问道。
什长嘿嘿一笑,扬手作势又要拍他脑门,壮汉见状,忙缩了缩脖子。却听什长又道:“听俺说完!荆州军每日训练,可不光是列阵这么简单。彼此之间配合很是娴熟,到了接战之时,便共同进退,有若一人。你想想,若是一个人又拿刀,又拿枪,从上下左右同时向你招呼,你可躲得过去么?”
高壮汉子听了,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不由顿时浑身打个寒噤,摇头道:“那除了往后退,别无办法。”
“这便是荆州军的厉害之处了!还不用说他们用的那些个霹雳车、神弩车什么的。”什长捶着腿,感叹着总结道。
那汉子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疑惑道:“如此说来,为何我军却不能每日出操训练?”
什长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每日训练,战袍军械磨损之废,谁来解决?你也不用问为何荆州军便能如此,他们财大气粗,军械精良,粮秣充足,当然便负担得起了。”
“说到底,这打仗还是打个钱字呗?”这高壮汉子无意中倒是道出一条至理名言。
正说话间,前面又传令过来,令大伙列队继续开拔。有那沉沉睡去的,醒来后迷迷瞪瞪,非要摔上个跟头才会清醒过来。
曹仁虽然放弃了盱眙,但盱眙城内还有许多粮草军械可不能弃之不顾,留给荆州军,因此都装了大车一同运往淮阴,以做战守之资。若不是因为这批粮草军械,曹军撤退的速度本来还可以更快一些。
及至到了佛晓时分,曹仁见荆州军始终未曾赶来,便再度下令部下暂时稍歇,自己领了一队骑兵往附近山坡上而去。
路招、于禁等将安顿好部下之后,也骑着战马赶到山坡上,与曹仁相见。
“曹将军,听说徐将军所领之高邮兵已全军覆灭?”于禁见了曹仁之后担忧的问道:“就连徐将军也被敌军所俘,消息可是真的?”
曹仁心情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吾所遣斥候不但往被埋伏之地亲眼看了,还遇到了十多个逃出来的高邮兵。据那些溃兵所言,徐宣及麾下两千步骑,大多被俘,逃出来的不过百十余人。”
“荆州军何以对我军动向,了如指掌?”于禁摇头叹道:“我军从何处而来,所部步骑几何,恐怕早就为周瑜所知。”
曹仁眯着双眼说道:“若非如此,周瑜也不会分兵设伏。荆州军探子无孔不入,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啊。”
“末将无能,之前却为敌军疑阵所惑,未能看出城下列阵的,都是些假人。”路招面孔微红,低声说道:“彼时荆州军攻城甚急,声势极为浩大,末将本以为断难守住城池,却没想过,周瑜是要对付我方各路援军。”
曹仁大度的摆了摆手:“这也怨不得路将军,那时敌军将盱眙城四面围困,将军即便得知端倪,也难以告知城外各军。”
“那周瑜处心积虑地设下埋伏,其所图者何止盱眙?”于禁握紧了拳头,对曹仁说道:“现在广陵之兵,大多被末将葬送于盱眙城外,只怕广陵空虚,将为荆州军所夺……”
他即便不说,曹仁也料想的到,不过曹仁思忖片刻之后,对于禁说道:“文则也不用太过担心,周瑜现在还不会分兵去攻广陵,以吾观之,其必先夺取淮阴之后,才会挥师南下,谋取高邮、广陵等城。”
想到荆州军自出兵以来,先取九江郡内诸城,又往徐州来取广陵,几乎可以说的上势如破竹,众将俱都心情沉重。
战事进行到今天,荆州军或者说刘琮的意图已非常明显,看来不光广陵难以固守,就连淮阴都很难守得住了。然而就这么放弃淮阴,退兵彭城,众人又都觉得很不甘心。毕竟丢了淮河以南的诸多县城之后,意味着从此之后曹军就要面临荆州军的直接威胁。且不说荆州军会不会再攻略徐州,仅仅是想到敌军随时可以从淮南北上,就令人很是沮丧了。
曹仁环视山坡之下,见将士们东倒西歪,大多席地而睡,再回首向东方望去,只见旭日初升,蟹青色的天空中,薄云舒卷,预示着又将是一个炎热的晴天。
而此时盱眙城内,也迎来了入城的荆州军将士。
昨日城内大火蔓延,几乎将内城烧成了一片白地。而盱眙城墙更是因为霹雳车攻击的缘故,变得千疮百孔,倒塌之处两军将士阵亡的遗体,还散落其间。
周瑜见状,下令好生收敛,己方将士的遗体葬于城外,至于曹军遗尸,则堆积起来大火焚之。
入城之后诸事繁杂,周瑜也不事必躬亲,只拣最要紧的事情亲自办理,至于安抚城内百姓、修缮城墙等事,自然交给旁人负责。
将此战的详细过程亲笔书写了一份公文之后,周瑜便让人送往历阳交与刘琮。而被俘的曹军将士,则用以重建城墙及城内房屋。有些老弱伤残的,便给了口粮遣散了事。
如此过了数日,周瑜却始终不曾下令大军往淮阴而去,凌统、朱桓等将颇为着急,几次三番前来求问,都被周瑜打发了。
荆州军各部自出兵以来,转战数处,连克多城,到如今攻入盱眙,虽然才仅月余,但将士们也已非常疲惫,因此周瑜打算在盱眙城进行休整。除了将伤残将士送回后方之外,他还要调动其余各部赶来此处,以做将来攻打淮阴的准备。
而且粮秣军械等,也要囤积于此,不将这些事情都准备妥当,周瑜是绝不肯轻易出兵,踏上征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