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
巴根台扯掉了军装上衣,露出精瘦强健的上半身。所有的史家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胸背之上全是可怕的大伤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这个人是什么人?他小小年纪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情?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活着,怪不得这孩子满身都充满活力和煞气。
巴根台压抑着怒火,说道:“我们生长在苦寒之地,我9岁就不得不和雪豹群狼生死厮杀,这就是猛兽的尖牙利爪给我留下的!人能对豺虎仁慈么?要是这样,不仅是我,我的家庭,我的亲人,我的部落,我的长官,我的可汗,都无法生存。
你知道被别人抢走羊群意味着什么么?你知道你的马群被狼叼走意味着什么么?你知道白毛风吹来,全家饿死,冻死,是何等的痛苦么?不杀人放火,何以保卫家园?!
而你们金国的狗皇帝们,这个时候跟我们讲过仁义么?跟我们讲过礼义么?他诱杀我们的可汗,抢掠我们的羊群,烧掉我们的毡包,tú'shā我们的人民。难道我们就要逆来顺受?任由你们的皇帝宰割,这就是知书懂理,圣贤大道?
我们蒙古人,对豺虎从不仁慈,也绝不会忘记别人强加给我们的痛苦。即使我们这一代人无法报仇雪恨,还有我们的子孙,只要蒙古人还存在,那么敌人就别想安宁!炸毁信安只是一个开始,将来毁灭的,岂止是信安。胆敢违抗我们的,胆敢与我们为敌的,一律消灭!”
两个蒙古特种兵在敌意环伺的目光中,怒气勃发,须发皆张,像马群中愤怒的狼一样,强大,警惕,蔑视。虽然只有两个人,可是大堂上的史家众人不由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这是什么样的人啊?这是什么样的军队?两个士兵尚且如此,那么蒙古大汗将是何等的威势,天下何人能当!
堂上一个的少年忽然大声赞道:“好汉子!男儿当如是!”
巴根台目光扫过,见到了一个15、6岁的少年,稚气未脱,满脸喜悦之色。诸史有的对那少年怒目而视,有的惊讶不已,有的沉默不言,只是看着他。
巴根台向那少年一拱手,问道:“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那少年回了一礼,答道:“我是史天安。听巴大官一席话,说的我心服口服!我们史家,早就看朝廷不顺眼了,却从没有谁说的像你一样痛快淋漓。好汉子!我史天安真心佩服你们!大丈夫就应该像你们一样,恩仇必报,奋勇杀敌,岂能屈身事仇!”
史进道大声呵斥:“这里哪有你小孩子说话的地方,还不退下!”
巴根台知道,这是史秉直的三子史天安。正是不懂谎言的年纪,也许他说的就是史家长辈的真实想法。
特伦敖都看都不看史进道一眼,微笑着对史天安说道:“原来是全甫兄弟,我们蒙古人也佩服直心直xìng的汉子。有你这一赞,即便我特伦敖都今天血溅五尺,也没有白走史府一遭。”
巴根台转过身,环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们蒙古人对待仇人,绝不宽恕。但是我们更知道朋友的可贵,友情难得。在我们大汗的眼中,没有蒙古人,汉人,契丹人,木速蛮,唐兀惕人,只有朋友和敌人。赤心对待我们的人,我们会百倍回报,永远不忘。即使曾经与我们为敌,只要真心和好,我们一律平等待之。
我们大汗诛死抢掠的,全是与我们的敌人。归顺我们的人哪个不是保有妻子,富贵平安?塔塔尔人与我们仇深四海,蒙古3个可汗死在他们手里。克烈人恩将仇报,趁我们不备在合兰真沙陀攻打我们,杀掠我们。
但是他们一旦归到大汗九尾白旄纛大旗之下,就都是蒙古百姓,哪个受到欺压杀害?契丹人也曾经和阿勒坛汗一起攻打我们,可是归顺我们的石抹明安将军,耶律秃花将军,黑契丹的吾也尔将军,现在都贵为千户诺颜,受到大汗重用。
我们蒙古的名将,木华黎诺颜,速不台把阿秃尔,忽必来诺颜是门户奴隶。纳牙阿万户,哲别诺颜,是曾经的敌人,哲别诺颜还曾经射中过大汗的脖颈。这有什么关系?正直诚恳的人,大汗都会赤诚相待,情义深厚。在我们蒙古,忠诚武勇的人,绝不会没有用武之地。
你们都是当世的豪杰,汉人的英雄。今天我不避生死来到史府,就是相信你们都是明辨是非之人。我希望你们,恳请你们,懂得顺逆,看清天下形势,乱世之中为史家找到一条生存广大之路。”
自从巴根台进到大堂,舌战诸史,史秉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捻着胡须静静的倾听。这两个蒙古人慷慨激昂,声势非同小可,说的也都是实在道理。归顺蒙古,未必不是一条出路,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缓缓说道:
“我们汉人都是农夫,你们蒙古都是牧人,风俗不同,想法各异,我怕终究难以相处。即使蒙古灭亡女真人,如果凶终隙末,失了亿万汉人的心,也未必坐的住这中原锦绣江山。到那时,我史家又该如何?世事如海,富贵难求,风波不停。我们归顺了蒙古,就等于上了一条船,谁知道这船是上岸得宝,还是沉在海底啊。”
这老者想的远啊,巴根台心中赞叹,就冲这沉稳的气度,思虑的深远,就不是常人。他对史秉直又高看了几分。他说道:
“我们确实是牧人,生在贫困苦寒之地,和你们不同。我们没有铁,没有茶,没有盐,没有布匹。但是我们有骏马肥羊,有牛群骆驼,有黑貂雪豹,有戈壁熊,有海东青。假使我们用长生天赐给我们的东西和你们平等交换,大家互通有无,怎么就不能平等相处,怎么会有饥饿和战争?又怎么就坐不住中原的天下?
天下的征战痛苦,不是因为农人和牧人不能相处。而是因为阿勒坛汗为了保住女真人的权位富贵,驱使农夫杀牧人,牧人杀农夫。我们都是贫苦百姓,何怨何仇,为什么要为了他女真人的私心,杀个你死我活?
正道公有所不知,蒙古大汗的胸怀象大海一样宽广。在我们蒙古草原什么信仰风俗没有?什么族人没有?扎撒说的清楚,所有的宗教一律平等,也没有哪个宗教有特权。我们有信景教的乃蛮人、克烈人、汪古人,信佛祖的唐兀惕人,还有信真主的回鹘战士。
在我们军营里不仅有我们的萨满,还有各种信仰的僧侣、阿訇、教士,只要不违大汗的法度,一律推诚相待。你想的事情,在蒙古根本不存在。你们敬你们汉人的天地祖宗,我们敬我们的长生天,大家平等相处有何不好?
只有成吉思汗的胸怀,能够化解农夫和牧人千百年来的杀戮战争,这是千年来再稳当不过的大船了,你还能找到更稳当的一条船么?”
史秉直暗暗点头,他环视堂上的族人,都已经沉默不语。看来,他们都是被这个蒙古少年的气度折服了,归顺蒙古怕也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但是,他清乐社一旦起事,会有数万大军,这蒙古可汗真的能容他这个异族豪门么?古往今来,兔死狗烹的典故他听的太多了,他实在是不愿史家落个伍子胥,岳鹏举的下场。
他抬头看了一眼史天倪,没有说话。史天倪是何等精明强干的人,如何不知道父亲的意思。他张口说道:“贵使一席话,我心感动。只是我们初次相见,实在是生疏的紧,这样的大事,岂能一言而决。我们还需要禀明祖母,再行回复你,你看如何?”
巴根台说道:“如果正道公心有疑惑,我愿和和甫大哥结为异xìng安达,以长辈之礼事你。你且看看,农人和牧人能不能和睦相处?我们蒙古人是不是杀人的魔鬼!”
史秉直微笑说道:“果然爽直啊。天倪,你意如何?”
史天倪说道:“求之不得。”
二人就在堂上就地结拜,按汉人的礼仪,焚香为盟,生死与共,正式结为兄弟。二人心中都很高兴,史天倪有这么个蒙军中的将领做靠山,史家的平安是不会有问题了。巴根台不动刀兵,不用杀人就为蒙古收服了十万百姓,心里也很高兴。当然,二人也是惺惺相惜,互相敬佩。
众人正在高兴,一阵环佩声响,几个丫鬟婆子扶着一位雍容的老妇人,从堂后的屏风走了出来。正是史家祖母,史秉直之父史成圭之妻贺氏夫人,看年龄有70岁了。
史家众人惊讶不休,史秉直赶紧起身,扶老夫人坐在主位。堂下诸史一齐跪倒磕头,史秉直口称:“惊动母亲大人,儿子们有罪。”
贺老夫人一摆手,说道:“无妨”
然后转过头,看着巴根台,苍老的声音微笑着说道:“这位蒙古贵客,你是天倪异姓兄弟,我是天倪祖母,你也是我的异姓孙儿,为何不向我个老妇人磕头行礼呢?我可有大礼相送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