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对面不见人。也速兀格和剌不都恩砍伐秫秸杆,搭建了一个草棚,遮阳又遮雨。巴根台的烧已经退了,不过还是要每天换药,以免发炎,要伤口愈合至少还得一个月。玛蒂法尽心的照料着他,目光中全是温柔妩媚。也速兀格和剌不都恩在外围警戒,把棚子腾给了他们二人,对大雨二人毫不在意。
巴根台呆呆的看着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战乱不休,百姓逃亡,人烟稀少,这成熟的庄稼谁来收割啊。如果金人进入霸州和拒马河以北的蒙古地盘,那么夏粮就不要指望了,他们就难以在这里立足。躲在这里养伤,前方的战况一概不知,巴根台内心的焦虑难以言表。
他们的位置在现在的子牙河东岸,清州和霸州的交界地带,离清州至大城的大道大概2里的谷子地里。4天了,大路上不时有大股逃难的乡民惊恐经过。也速兀格和剌不都恩擒住几个打探消息,消息混乱又矛盾。有的说在大城以东发生激战,胜负不知,有的说文安洼里哀嚎声彻夜不停,几千人马被赶进去了,也有人说金军占领了大城县,正大肆劫掠。到处都在打仗,难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打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巴根台心情沉重,玛蒂法却兴高采烈。她生于蒙古豪富之家,谷子地的泥泞不但没有让她沮丧,无边的麦浪反倒兴高采烈。对这样养尊处优的娇贵女人,巴根台从心里不喜欢,他和这些人不是一路人。
但是这个女人对他若有若无的情义,巴根台又岂能不知。她不惜暴露数十河北精英情报员,支援自己的清州行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在战场上,她用身体保护他,这不可能是假的,没有人为了虚情假意搭上自己的xìng命。如果没有她,自己一定会伤重而死,她救了自己的xìng命,还冒险在敌后照顾自己。这能是假的么?
她是为了札八尔火者,是为了蒙古的事业,还是为了他巴根台本人?他不知道。
对于在清州的情报失误,玛蒂法没有辩解,这反倒让他放心。一个心里有鬼的人,会急于撇清自己,但是玛蒂法神色如常,不做任何解释。这说明她心地光明,没有捣鬼,巴根台心中对她的警惕慢慢松懈了。
与乌尔罕的简单率真不同,这个女人妩媚多姿。这些天巴根台虽然是躲在庄稼地里养伤,但是却享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女人柔情。玛蒂法的体香,她举手投足的柔媚,那晚露出的绝美面容,她的热情和天使的笑容,时刻撩拨着少年的心。他又紧张,又喜欢,他的心乱了。
忽然,巴根台敏锐的双耳听得道路方向有动静,是鼓声。不是一个人,是成千上万的人,在大雨中敲锣打鼓!巴根台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玛蒂法也听到了这不寻常的声音,左手紧紧的抱着巴根台,他们并肩站在遮雨棚中,等待着和搜寻的人决一死战。
锣鼓声由远而近,喧闹声越来越大,是成百上千的锣鼓在敲打,成百上千的人在欢呼。这不是军队!突然,也速兀格和剌不都恩领着那日松,史天倪,史天祥,史天赙,史天泽,萧勃迭,萧也先等人钻出庄稼地,向巴根台二人飞奔而来,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巴根台知道了,他们胜利了!蒙古胜利了!巴根台和玛蒂法对视一眼,心中涌起了不可抑制的狂喜,不由得紧紧抱在了一起,一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当巴根台等人从庄稼地里钻出来,走到大道上的时候,眼前是黑压压成千上万的军民。雨水和泥泞中有老有少,有人抱着孩子,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锣鼓又疯狂的敲起来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人。
回到大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巴根台顾不上伤痛体弱,就在县衙召集诸将向他禀报战况。在北线,蒙军歼灭金军3万余,阵斩独吉思忠。在南线,萧勃迭歼灭3千大名乣军。巴根台的战略计划大获全胜,所有的人都用景仰的目光看着他。巴根台问萧勃迭:
“蒲察七斤在哪儿?”
萧勃迭恭谨的回答:“蒲察七斤率10余骑逃到窝子口,我军骑兵过少,追击不及,让他侥幸逃生。”
巴根台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美中不足啊。牙阿拉,我的兄弟,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此人,等着我。
他抬起头,说道:“那日松,我们的俘虏怎么样?”
那日松说道:“放心,我亲自照看她,她很安全,正在养伤。只是她一言不发,就像个哑巴一样,我们要她何用?”
巴根台摇摇头,说道:“她在哪里?我现在就要提审她。其余人解散吧,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就出发回永清,公祭阵亡将士。”诸将纷纷躬身退下,只有那日松留下了。
那日松说道:“这个女人断了5根肋骨,现在还不能下床,我安排她在县衙的公廨里养伤。你的伤重,我这就吩咐人把她抬过来吧。”
巴根台说道:“不用,还是我去吧,我的伤没有大碍了。”
二人来到公廨房,门口2个卫兵看是他们,敬礼之后请他俩进去。他们进到房内,一灯如豆,一个婆子在照看重伤的女人。那日松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退了出去。那日松给巴根台搬了个座墩,扶着他坐在床边,自己站在巴根台身后。
那女rén'dà睁双眼,静静的看着他们,没有畏惧,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巴根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好俊的身手,这么近的距离,能逃脱我手,还伤了我的人,世上不多啊。”
女真女人却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他背后雄壮的那日松,目光闪动。巴根台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是蒙古怯薛军特种部队,我是特种兵百夫长巴根台,他是我的安达百夫长那日松。我们有一个专项训练科目,就是捕俘和审俘,没有我们撬不开的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以为装哑巴就能逃过去了,你错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是什么,你的眼睛告诉我了,你不是哑巴,你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正常人。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情报人员就会把你的身份查的一清二楚。
天下很大,生灵亿兆,但是只要我们蒙古特种部队和情报部队想掌握的事情,就不会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有,只要我们确认了你的身份,你的弱点就会暴露。这是一场你永远也赢不了的战斗,你必输无疑。聪明人在这场战斗里,不会想着侥幸胜利,而是想着在失败中尽量得到些什么。”
那女人的眼睛低垂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巴根台捕捉到这个小小的变化,心中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肯定。他接着说道:“为了你,蒲察七斤竟然承诺放我们走,他如何向尚书省和枢密院交代?如何向金国的皇帝交代?这说明你不是他重金请来的刺客,在他眼里,一个刺客的xìng命不足以让他搭上前程。你是他的朋友么?不会,他不可能有你这个年龄的女人朋友。你是他的亲人子女么?我们的情报部队,掌握了蒲察七斤所有的家庭情况,他没有儿女。
你是他的妻妾?下人奴婢?不会。这种身手的女人,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给一个粗鄙武夫做妾室?一个奴隶之辈,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功夫?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一度,我曾经十分困惑。
终于,我想到蒲察七斤的哥哥,提控宿直将军蒲察六斤的时候,我明白了。我们的情报人员告诉我,蒲察家人丁单薄,蒲察六斤,和蒲察七斤兄弟两个,只有一个后代,就是蒲察六斤的女儿。你,就是蒲察七斤的侄女,蒲察六斤的女儿,你的名字,叫蒲察柳眉。
我想还要从9个月前说起,我们蒙古大军歼灭金军主力,进围中都。我想你父亲是为了保住你们蒲察家这一根独苗,才派人把你送到大名府他兄弟蒲察七斤那里,指望他保护你。我想,你叔叔一定很爱你吧,为了你,他不惜把我们这些敌人放走。
我们的情报部队却没有告诉我,蒲察柳眉的身手如此之好,知道你有一身武艺的,恐怕不多吧。我更没有想到,你叔叔竟然把你埋伏在他的卧房里,引我上钩。他一定以为胜券在握,万无一失吧,否则,他不会拿你们蒲察家唯一的后代冒险。也正是因为你在我们手里,他才不得不穷追我们,最终覆灭在文安洼的沼泽之中。”
那女人终于崩溃了,泪水顺着面颊无声的流淌,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巴根台已经基本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的分析,已经击中了这女人最脆弱的东西。他继续冷酷的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会派人把你查的水落石出。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不着急。
一旦我们证实了你的身份,也就知道了怎么对付你。那么你的弱点是什么呢?别的我们不知道,但是你的亲人一定是你的弱点,你的父亲,你的叔父。你以为他们是统兵大将,身边有千军万马,我们就奈何他们不得?你就祈祷他们永远不离军营吧,我们草原特种兵会无时不刻盯着他们,总有他们松懈的时候。即便是他们永不离开军营,他们也有亲人,难道你的母亲,你的婶娘也在军营中么?我们特种兵盯上的人,早晚会死在我们手上,时间长短而已。
也许我们会用你的xìng命,去胁迫你的父亲和叔父,和他们好好谈谈。这要看形势,到底是用他们胁迫你,还是用你来胁迫他们,我们会认真考虑。
当然,我们这么对付蒲察七斤,不光是为了撬开你的嘴。你不值得我们这么做,我们特种部队兵力有限,我们还有很多大事要干。但是蒲察七斤不同,他不仅仅是大名军的统帅,是你的叔父,他还是我们蒙古特种兵的仇人,他杀死了我们的战友牙阿拉,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跟他仇深似海!我巴根台向长生天发誓,今生必杀此人。
但是你,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这取决你能为我们做什么。你的xìng命掌握在你手里,而不是我们。现在,你好好休息吧,养好伤,想清楚,时间还很长,我们等的起。”
终于,巴根台刀子一样的话说完了,他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告辞了。”转身就走。
“等等!”
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