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彝叹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安儿对完颜两兄弟说道:“完颜兄弟,我们不像你们啊,你们是世袭的猛安谋克,一出生就有钱粮,有封地,有官做。我们只是小民,但凡有条活路,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干杀官造反的勾当。”
完颜彝说道:“我虽是女真人,但也是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粗知大义,我当然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可恨的是朝廷jiān臣当道,只知争权夺利,不知勤政爱民,搞的大好江山到了这步田地。我好恨啊!”
杨安儿向完颜彝一拱手,说道:“难得完颜兄弟通情理,假使金国朝廷的官儿们都是你这么想,那天下不就太平了么,我们又何必走上这条路。那年我回到益都,金军大部都已北上和蒙古作战,内地十分空虚,我们攻克莒州、密州,声势大振。
山东各地穷的活不下去的百姓听到我们起事的消息,也纷纷揭竿而起,攻城杀官,开仓放粮。密州有方郭三,泰安有刘二祖,胶西还有李旺等人。北边河北真定人周元儿也占据了深州、祁州、束鹿、安平、无极等几个县。我们这些人都穿红袄,就都称红袄军。
虽然都是红袄军,但并无统属关系。平时我们都分散在各个地方,也难以来往,所以很少结成大股。当然,红袄军里也龙蛇混杂,良莠不齐。这位潍州的李三爷号称李铁枪的也是我们红袄军的一位,人品就不敢恭维了。我们与他们虽然近在咫尺,但也很少来往,更别说一起作战了。”
外面已是后半夜了,雨还在下,众人围坐在炉火旁,听杨安儿讲的入迷,没有人感到困倦。杨安儿接着说:“贞佑元年,蒙金议和,岐国公主下嫁鞑靼可汗,蒙古人北撤,朝廷缓过气来就派兵来对付我们。他们派招讨使仆散安贞、沂州防御使仆散留家、安化军节度使完颜讹论等人率数十万大军来杀我们。
金军打败了刘二祖、方郭三,又在益都城东打败了我们。我和四妹只得率余部退到益都西面的群山里,继续与朝廷大军周旋。这位李全李铁枪见金军势大,就暗中降了仆散安贞。他觊觎我们的地盘人口,前一个月,他二哥李福到我们山里的老营给李全提亲,要娶我妹妹四娘。
表面上他是为求亲而来,实际他是想趁我们势弱吞并我们,扩大他自己的势力,再向金人邀功。他耍尽了手段招徕了刘庆福、国安用、郑衍德、田四、于洋、于潭等人,现在又要用这手对付我们,我当时就严辞拒绝了。李老三,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李全说道:“你真是不识好歹,现在金军数十万已经进入山东,都是和鞑靼人血战过的精兵猛将。就你我手里这些种地的农民能和人家作战吗?我们红袄军被人家打的稀里哗啦,死了那么多弟兄,你还想怎么样?你躲在山里能躲到几时?山里没吃没喝,你们等着饿死吗?我是好心给你们条出路,你倒狗咬吕洞宾。”
贾瑀忽然说道:“你这人好不卑鄙,你想吞并人家,人家不同意,你就要在这里勾结黑店暗害人家,连我们这些无关的人也要害。谁敢和你这样没用信义、心狠手辣的小人合兵一处?何况降了金国就是出路吗?金国现在北面有敌国蒙古,南面又和我们宋国开仗,西夏也成为了金国的敌国,朝廷里更是主昏臣jiān,民不聊生,这样的国家岂能长久?假使金国朝廷象对杨大哥一样,让你带着部下到南边或者北边去送死,那时你又要如何?”
李全笑着说道:“我才不会象杨安那么傻,让我去送死可没那么容易,大不了再反他娘的。”
完颜彝说道:“你这样的人可真算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李全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奶便是娘,谁给活路我就给谁卖命,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贾瑀说道:“你心里可有半分礼义廉耻,忠诚仁义吗?”
李全笑道:“是啊,我是没有。可是有那些个东西的人都死了,我要那什么廉耻忠诚有个屁的用。”
巴根台叹了口气,说:“世上居然还有你这样qín'shou不如的人。”
杨安儿说道:“后来这位南朝贾公派来的人也来到我们山里,他说只要我们臣服大宋,他们就能给我们提供粮饷。现在正值春荒,山里粮食不足,我就动了心思,约贾公到何掌柜的店里会面详谈。我妻刚刚去世,一直是四妹在照顾我儿。四妹放心不下我的安全,非要一起跟来,就只能带着孩子来了。
这里就在云门山脚下,一旦有警我和四妹能随时撤到山里。虽然我知道这是个黑店,但是何崧樵这个人嘴风很严,我平时与各方人等密谈都约到这里,可以说这个店也是我的一个眼线。没想到我看人走了眼,他竟被李全这个jiān贼收买了。李三一进店里我就知道走漏了风声,大事不妙。我处处小心,终于还是着了他们的道儿,还连累了你们这些无辜。若不是栋梁兄弟智谋过人,完颜兄弟沉着勇敢,这里就是我们兄妹葬身的所在了。”
何掌柜叹了口气,对着他老婆说道:“你这个婆娘啊,当初不是鬼迷心窍听了你的话,贪图李老三的财物,怎么会到这步田地。这真是世间最毒妇人心啊!”
巴根台说道:“他们麻翻了你们,以为万事大吉,相聚喝酒。没想到我根本就没有被麻倒,我那是装的。我挣脱绳索,潜到后堂,把李全和你们说的听的清清楚楚。我救出完颜彝,让他率人突袭何掌柜一帮人。就在李全刚刚走进马厩正要牵马离去的时候,我正好来到马厩救治孩子。匆忙之下,李全躲进了草料堆里。他不知我耳目灵便,就算是一只老鼠躲到草垛里也逃不出我的耳朵。现在,李老三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全笑着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贼,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我李铁枪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是好朋友就来吧。你们落到我手里,我也不会客气。
可是你到底是谁呢?我在杨安儿的地盘算计他们兄妹,然后趁势收服他的部属,即壮大了实力,又可向仆散安贞邀功请赏,自问计策天衣无缝。没想到我的一番大计竟然毁在你小子手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巴根台说:“我是什么人?不是告诉你了吗?抚州猎人王栋梁,一个路过此地的普通人。”
李全大笑,说:“一个猎人有见微知著之能?”
巴根台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狼一样锐利的目光象藏着刀锋。就算是胆大包天视死如归的李全也不由得有一阵阵寒意。
良久,巴根台的目光转到窗外,天色微曦,黎明就要来临了。他对大家说道:“杨大哥,四姐,贾先生,二位完颜大哥,这一晚好长啊。你们都是善良之人,乱世饥荒之中把自己不多的粮食省下来留给我,救我一命。我说过会回报你们的,现在我为你们效了一分薄力,总算是没有食言。贾先生敢于孤身深入敌国,千难万险,忠勇过人,也是血xìng的好汉子。现在一切zhēn'xiàng大白,李全和何掌柜这帮人也被咱们擒住了,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呢?”
完颜斜烈说道:“这些吃人的恶魔,还能怎么处置,宰了他们,省的他们再祸害人间!”
巴根台看着杨安儿,问道:“杨大哥、四姐,你们怎么说?”
杨安儿说道:“这样的恶人难道还能饶恕吗?”
巴根台探寻的目光看着贾瑀。贾瑀说道:“这些人恶贯满盈,不知道多少可怜人死在他们手里,不杀了他们还有天理吗?”
巴根台沉思了很久,这些人无非是一些小贼,天下大乱竟然以人为食,实在是骇人听闻。可是他实在是不想杀人了,他想起了这些年的征战厮杀,想起了死在他手里的无数冤魂,心里黯然神伤。过去那些想伤害他的人,没有一个活到现在,他给人死路太多,活路太少啊。这几个小毛贼虽然可恶,可是按照扎撒,在场的人有哪个不是死罪。
他终于抬起头,说道:“是啊,杀了他们很是应该。可是我们也该想想,我们谁没有杀过人?在坐的诸位扪心自问,我们难道就没有错杀过好人?比如完颜大哥杀了关押你们的蒙古监卫,逃出蒙古人的掌控,难道那些监卫就该杀?他们不过是履行蒙古人的职责,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好人,也许他们也有妻儿父母,他们难道不冤?
我们都杀过无辜,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我们也是杀人的恶魔。也许李全和何崧樵这些人确实该杀,但不该由我们来杀,我们没有资格。我看他们的生死还是让老天来定夺吧,否则我们和他们这些魔鬼还有什么区别?”
完颜彝说道:“你的意思是放了他们,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巴根台坚定的说:“正是!我们没有权力乱杀人,在坐的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杀他们。如果他们不诚心悔过,就让老天惩罚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