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要官拜拾遗补阙,雅有文词几乎是先决条件。御史乃言官,拾遗补阙是谏官,时时刻刻都会遇到需要上书谏诤的情形,因而文词不佳者决计无法胜任。杜士仪此前固然名声斐然,可对于这些几乎都走过那条科举制举之路的左拾遗来,考较新同僚是否名副其实,是否有资格跻身拾遗这一谏官的行列,这几乎是一个惯例了。
于是,杜士仪到窦先面前如此一,四座其他三人立刻都聚了过来。
“奇文共欣赏,倒要拜读杜十九郎的美文”
“窦兄不若直接读给我等听一听如何?”
在这七嘴八舌的声音中,刚刚一扫之下,已经差不多看完全文的窦先不动声sè瞥了一眼一旁的杜士仪,也就沉声诵读起了全文。待到腰腹处,他微微一顿,这才欣然诵道:“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负,然后能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臣本樊川竖儒,岁方任万年尉,岂料圣意擢居近臣,得与诸文词雅丽之前辈为僚友,不胜惶恐……”
前头是阐述拾遗之职位卑选重的原因,后头则是盛赞门下省诸左拾遗皆文词优美的名士,这一整篇奏疏言简意赅却又丝丝入扣,窦先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而看看周遭其余三个同僚亦是面露笑容,显然对杜士仪这一篇驳斥别人抬高同僚的文章很是满意,他自然不为己甚,当即笑着道:“果然不愧是人人盛赞的樊川杜十九郎,好文笔如此好文章呈送源相国和裴侍郎面前,他们必然会击节称赞,而那个只凭一己之言,就打算陷吾等于风口浪尖的处士也该无话可了”
正如窦先所,源乾曜和裴璀对于这篇奏疏果真都颇为激赏,当rì便吩咐杜士仪拜发。前时那处士一通上书,算是把中书省和门下省的拾遗补阙一并都扫了进,中书省那边正在群策群力润sè文章打算应对,却不料给门下省占了先,几个右拾遗得知此事后,自然第一时间就命人抄录了杜士仪的原文来看。通篇读下来,其中主笔的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自己jīng心炮制的那篇洋洋洒洒近千字考古论今的文章,不禁面sè异常yīn沉。
最好的颂圣立意给人写了,而抬高自己和同僚的溢美之词也已经被人用了,他再写太多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听苗中书的,早一天送上就好了”一个年纪最长的右拾遗无奈摇头叹了一声,又捋了捋下颌那寥寥几根老鼠胡子,有些忿然地道,“此事就罢了吧,rì后有的是谏诤的时候,难道门下省还能次次抢先那杜十九就算小有名气,终究只是后辈,我等可都是久负文名的前辈”
自古文无第一,的就是文人之中的这种竞争心理,因而门下省左拾遗杜士仪的这一封献书,固然让此前那上书的处士无言以对偃旗息鼓,却也激起了门下省左拾遗和中书省右拾遗之间的竞争心理,但凡有事要谏诤,两边几乎必要龙争虎斗,写上好几篇有条有理的文章斗个输赢。自然,杜士仪当仁不让地充当了这么一个急先锋。旁人只知道他年轻气盛,锐气十足,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在谏臣之上韬光养晦,那还不如立刻卷铺盖滚蛋算了
贞观之治名垂青史,这其中唐太宗和魏征那一对君臣更是后世传颂的典范。要是魏征不谏,他的风头能盖过李世民身边的璀璨群星?
五rì一疏,十rì一奏,单看这种高密度的奏疏数量,兴许会让人觉得杜士仪必然整rì埋首于纸堆中辛苦异常。然而,要知道门下省光是拾遗就有正员和员外官总共八个人,每rì的各sè制敕等等从头经过,大多数都是不需要太过留心的,需要封还和谏诤的只是极少部分,再加上多达上百的吏员班子都是jīng于而有效率的,因而相形之下,和从前在万年县廨相比,他的rì子反而更逍遥一些,有时候还能清闲到随抄录那些文词优美的诏敕。若非轮值,午后就能回家悠闲会友赏chūn,不过对于他来,这种闲工夫倒少,因为他得费神替杜十三娘悄悄预备嫁妆,还要督促崔俭玄苦练策论。
毕竟,明经科和进士科不一样,进士科更重诗赋,明经科则更重帖经和策问。
转眼间已经三月,杜士仪任左拾遗将近一个月,倒也习惯了早起上朝,午后就休息的rì子。这天午后,他正在评点崔俭玄那一篇策论,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杜十三娘的声音:“阿兄,十一郎君,有客人来拜,自言是太原王仲清”
这个字号陌生得很,杜士仪闻言一愣,一旁的崔俭玄支着下巴沉吟片刻,也对他摊了摊表示一无所知。面对这种情况,尽管杜士仪想到近来访客越来越多,一多半都是自荐抑或是来攀关系的,可甄别着实是一个大问题,他只能丢下中那一卷文章到了门前,对杜十三娘问道:“来人就只了这么多?”
“是赤毕在前头接待的,我正在替阿兄整理新买的那些书呢。他是一位官人,并非那些应试举子。”
杜十三娘这些天也是应付访客应付得头疼,大多数人都被她直接挡了,只有实在不得不见的方才会引来给杜士仪。此刻她看到崔俭玄也跟着杜士仪后头出来了,却是还大模大样伸了个懒腰,分明借机偷懒,她只能瞪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又若有所思地道:“此人看上也就是三十不到,这等年纪能够为官,不是家世就是能力有独到之处。而且惜字如金,分明(w)ìng子高傲,所以我方才亲自来禀阿兄。”
“登门拜访陌生人还这般倨傲,那他还不如于脆别来”崔俭玄嗤笑一声,见杜士仪兄妹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他赶紧缩了缩头道,“我进继续改我的策论,杜十九你既然有空就见这傲气的家伙吧”
尽管崔俭玄这话杜士仪很赞同,但赞同并不代表他就能闭门不见,只得带着心中的疑惑到了外头见一般客人的小厅。甫一进门,他就认出了那个客位上正襟危坐的家伙——不是当初在玉真公主别院时,霍清特意提点的那个狂生王泠然还有谁?时过境迁,上次杜十三娘还在安国女道士观见过此人,听其已经授了太子校书郎,亦算是清贵之职,又要向张自荐,怎么又来见自己?
“杜郎君”王泠然见杜士仪进门,站起身来彼此揖礼见过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今rì登门不为别的事。君一岁之间便由万年尉擢左拾遗,才具能力蜚声满两京。今仆太子校书郎年底即将任满,因而想请杜郎君引荐一二。”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的
一别四年多不见,杜士仪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王泠然尽管话依旧傲气,但身形却比当年瘦削了不少,jīng气神中也透出了一种不出的疲惫。官场本来就是磨人(w)ìng子的地方,更何况这样一个傲气到被人觉得狂妄的人?他当下笑着示意王泠然坐下再,等到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他就若有所思地问道:“之前舍妹从安国女道士观回来时,曾提及见到了王兄,还贵主建议王兄自荐于张相国。张相国功勋彪炳,王兄缘何舍此宰臣而求诸于我?”
王泠然这些年闭门羹吃了不少,但也不是没遇到过赏识自己才华的人,否则这太子校书郎也得不着。此刻听到杜士仪问到这个,他不禁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今rì我便是从张相国那儿来。张相国,他兼知朔方节度使,不rì就要巡阅朔方,爱莫能助。”
张真的要朔方?
杜士仪尽管早些天就听到了如此传言,可当传言变成了真的,他不禁有些出神。自开元初政局定下之后,政事堂一直都是两相制,一正一佐,张这回朝拜相确实容易给张嘉贞和源乾曜带来危机感,可这么快就被重新赶了出,城府深沉的张就能够甘心?王毛仲年还和张搭过档,回朝之后固然没找过他的麻烦,可在御前风光无限,难道会坐看政治盟友再次靠边站?
“杜郎君。”
这些思量在杜士仪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王泠然这突然一声给打断了。他暗想宰相换谁当还轮不到他费思量,连忙丢开这些杂乱思绪,轻轻咳嗽一声便含笑道:“王兄之事,我知道了。王兄工文赋诗,气质豪爽,当言无所忌讳,若有机缘,我自当对源相国和裴侍郎一荐。”
王泠然本也是因张从者随口一,死马当做活马医,把心一横到杜宅拜会,听到杜士仪竟然爽快答应,他竟是愣住了。可那一句当言无所忌讳,他却有些面sè微微发白,可还不及开口些什么,就只见杜士仪又拱了拱。
“王兄出身名门,乃卓荦奇才,济世之器,若能稍敛崖岸,必将大用。交浅言深,还请王兄不要怪罪。”
王泠然但凡出门别家拜访,一般都坐不到一盏茶功夫,今次在杜宅也并不例外。可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出来,他却觉得又是心中百味杂陈。杜士仪对他的褒奖赞誉令他很高兴,可对他的脾气风骨有些微词,他却又觉得失望。思来想,他攥紧的拳头终究舒展了开来。
人生在世,总不能按照别人的目光来活
而杜士仪委婉地给了王泠然一点建议,转身又回了书斋之后,他见崔俭玄拿了改好的策论过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就笑了起来:“果然圆润不少。今科东都的解试试官是洛阳县县尉王仲清,就爱这珠圆玉润的文字,投其所好就行了。这乡贡解送你理应并无问题,好了,这些天估计也快把你憋疯了。从明天开始,我放你的风……你先别急着欢呼,虽然我走过的路不适合你,但有些东西是相通的诗赋音律你不拿,那就直接上你最拿的”
崔俭玄满心嘀咕,等凑过听完了杜士仪的话,他登时眼睛大亮,随即欢呼了起来:“杜十九,真有你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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