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履尘街奔袭大半个时辰,一座烟云半掩、佳木葱茏的山峰出现在目前。正是余玄宗为他安排的临时洞府鹿鸣山别院。那引路的金丹修士拱手一礼,并未多话,便自行离去了。
鹿鸣山别院样貌别出心裁。半是洞府,半似宫观建筑。将一座五六百丈高、绵延十余里的山峰削断,凿出洞府正门。但是所谓的“洞府”其实深逾百丈,环笼山谷。内中正室、别室、无不空旷通畅,靡费了不知多少玉石、立柱、檐瓦装裱其内,并暗通天光。居住其中,又似居于宫殿之中。
归无咎在其中兜了一圈,内中纵横各二百丈,层曲三进,论条件确实比中曲岛大市的北坊要好得多。
这一次暗中交锋,又是余玄宗占了上风。
赵世中为归无咎寻了这一处居所,并笃定了玉京门的人不会反对,正是由于这处鹿鸣山洞府别有特殊之处。
履成街横贯东西,最东部是余玄宗重地秦云十二峰;往西三百余里才是玉京门、白龙商会、破灭盟的几处“庄园”,坐落于檀云山、烟云山、紫云山等三座山脉。再往西是包括万殊阁在内的几处重要据点。至于最西方,则是中曲岛南北二市,以及散修客居洞府。
而这座鹿鸣山,恰好处于秦云十二峰和檀云三山的中点,几乎不差毫厘。赵世中更点明此处闲置已久,余玄宗不会派遣一应随侍之人,只将这一座空旷洞府奉上。那么此处就是一处完全中立的据点。双方均知晓拉拢归无咎进驻秦云十二峰或檀云三山、北市百坊都会遭遇对方的极力阻挠,那么这一处洞府当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中曲内岛的五行杂玉矿脉是东西向由多至寡,逐渐分散、浅薄。到了最西头的南北二市和临时洞府,几乎只有零零散散的一星半点碎矿。这也是余玄宗将rén liu密集的中曲岛大市和散修洞府安排在此处的原因。换言之,鹿鸣山的地脉条件,仅次于秦云十二峰,要好于玉京门三家的檀云三山。更不用说北市百坊。
明面上的公正,暗含内里的优越条件,卫正星自然没有理由横加阻挠。
归无咎今日在宴席之中对那沙子风出手,自然不是意气用事。那元光之墙几不可察,并不完全是归无咎功行纯粹的原因,更是暗含了他这九个月修行的“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一道法门。使出这一手段后他留神众人反应,在场之人唯有堪称半个元婴真人的卫正星、焦诜图、何雨圭三人有所觉察。其余之人,就是那是十个金丹一重修士也未看出奥妙。有了这一手验证,归无咎临敌之际的手段,又多了一种!
至于如此做是否会暴露自己功行不凡,引起有心人怀疑,归无咎却并不担心。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次展露手段,对于自己形象的伪装多半有益无害。
归无咎安坐于此处洞府的静室,盘膝而坐。在此处他自然是不会以“元玉精斛”炼化杂玉的,左右也不急在这一二十日,只以随身精玉修炼便可。但是灵形修士能够使用五行精玉修炼,同样是骇人听闻之事。归无咎手指一动,拈出一枚符箓默默催动。
“神元断绝符。”
从任何角度去思考,余玄宗都不可能在此处布下什么窥探手段,因为万一被归无咎发现,等若彻底搬石砸脚。之前以“秦云十二峰”下注,以及静虚堂管事吴淼的种种做作拉拢,都将付诸流水。
但是孤身在外闯荡,归无咎不会将此行成败寄托于什么“推断”和“本当如此”,一切,都必须做到绝对!就算余玄宗未曾动什么不良心思,万一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意外”和疏漏,足以给自己造成dà má烦。连火云道人这等人物面对一灵形修士都能备下“八尺松萝罩”的手段,归无咎一个灵形修士,又怎么会掉以轻心。
随着“神元断绝符”的灵光飘渺寂灭,宣示此处彻底安全,归无咎一点头,布下一道简易的戒备法阵。将几枚精玉捏成细沙,飘荡沉浮。灵气涌动间,归无咎五心向天,开始吐纳修行。
同一时间。
玉华坊内。酒席早已撤下,二等宗门的宾客,焦诜图、何雨圭等人亦全部告辞而去。内园三阶的深处,此时却似乎被一顶十余丈大小“青纱帐”遮掩,隔绝了内中虚实。若有眼力高明者,当可看出这一顶纱帐和归无咎红尘晦暝阵的六面紫屏风异曲同工。
这等谨慎布置,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纱帐之内,端坐三人。正中一人,正是玉京门在玉华坊的当家人物,今日宴席的主人卫正星。左侧一人,是个粗袍草履,不修边幅的老者。这人丹气滚动,有流转合中之韵,而无沉寂僵滞之弊,显然并非金丹一重修为。但具体是金丹几重,又教人难以分辨。
另一人更让人意外,赫然是那目空一切、眼高手低,三番两次挑衅归无咎却又自取其辱的灵形修士沙子风。
卫正星坐姿端凝,和声道:“宋先生怎么看?”
“宋先生”自然是那老者了。他毫不迟疑的道:“别的倒也说不准,起码“三明法灯”未曾看出什么来。这至少说明此人并非那一头插足进来制造事端的。”
卫正星缓缓点头道:“连上了那一头,本指望着此辈秘法了得,大有希望取得进展。可惜他们的家务事却自己不明不白,平白给吾等增添了负担。”举起白玉盏饮了一口,又对着沙子风微笑道:“今日这扬安排,倒是委屈沙师弟了。”
沙子风漠然道:“人之性情,无非真、伪二道而已。作伪之法中,若求一个隔膜过滤、孤立不群的效果,最佳的面具无非狠辣,傲岸,谲怪三种。既然戴上了这副面具,自然有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况且据实而论,那归无咎功行之高,之精,确实远胜于我。委屈之说,无从谈起。”
听沙子风说出“远胜”二字,卫正星,宋姓老者都有些动容。
那“宋先生”道:“不过沙师侄这一试,也并非没有效果。此人功行如此之纯,比之一等宗门的核心弟子也要大大超过。如果他果真是怀着什么机密使命,那么策略当是以深藏不露为上。料想不至于如此轻率的展露手段,平白暴露了自家底细。此人所言多半属实,当是器道真人弟子,转修了什么极高明的古修gong fǎ,方才有这等修为。”
卫正星沉吟良久,亦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