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士兵虽说都是悍不畏死的大好儿男,从其攻打大青山时前赴后继的韧劲便可看出,但这并不等于他们无知,谁人都知道以步兵对敌骑兵,那是九死一生,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般说,便也只能如此。
他们是雪藏于蛤蟆沟中金甲的嫡系部队,虽有疑虑,但执行命令不打折扣。顷刻之间,这两万军士便布置了个方方正正的队形,四面第一排各有一千五百人执盾,第二排是一千五百人执矛,第三排是一千五百人弯弓,好似一个钢铁方块,岿然不动地屹立在草原之上。
李承训从幽州脱困,再上大青山时,便想好了以此阵法针对突厥骑兵,因此早早便令金甲着人训练驻扎在蛤蟆沟的官军习练,而这些兵士都是大唐最为精锐的边军,不几日便已领悟了这阵法的精髓,此刻摆起阵来,干脆利落。
但铁鞋见之,却是嗤之以鼻。的确,用盾牌阻挡敌军,用长矛近距离防护,用弓箭远距离射杀,是一般步军对战骑兵的常规战法,可以有效的阻碍并大量杀伤敌军,但问题是对方是突厥铁骑,是自己的师傅乙先生指导的队伍,就李承训这点儿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提。
李承训见步兵方阵摆成,唐军将士个个英武挺拔,他拨转马头,面对着众人道:“兄弟们,本将军有一个好消息,朝廷已经派来十万援兵,薛将军兄弟率领已经挺进到青龙峡附近。”
青龙峡唐军被困的消息,他是严格不许外传的,以免动摇军心,即便是铁鞋也未敢乱说,生怕追根溯源查到自己,反而影响大计,没想到此刻李承训竟反话正说,以此来鼓舞士气?
“噢!噢!”士兵们原本还担心自己兵力不够,未想到援军已经到了青龙峡,自是激动万分。土生土长的幽州兵都知道青龙峡便在幽州之南五十里,二者前后夹击幽州城,这胜算可就大多了。
李承训压住欢呼声,继续说道:“本次突厥大军共起兵十万,根据咱们前方斥候探报,其一部三万人在平州,一部三万人在云州,剩余四万人在幽州,他们得知咱们援兵到,便又分出三万大军前去阻拦,现在幽州城里仅有一万突厥狼子,他们必不敢出城迎战。”
表面上这些话他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貌似胸有成竹,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明白,这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只是想给将士们树立信心。对于真实的兵力分布,他是知道的,突厥人分散到平、云二州的兵力各一万,在幽州的总兵力为八万,但临时赶赴青龙峡的兵力倒是不少,有四万之多。
这样算下来,现在幽州城中有贼兵四万,那么四万骑兵,对两万步兵,那是什么概念?如果听到这个数目,你看兵士们慌不慌?这军心一乱,必败无疑。所以李承训肯定不能说实话,还必须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这样才能鼓舞士气。
“噢!噢!”士兵们沸腾了,二万步兵,对敌人一万骑兵,拼了,如果一举拿下幽州城,这是多大的功绩
铁鞋在人群中嘴角挂着微笑,他猜测李承训所依持的不过是铜臂与金甲的两翼骑兵突袭,可据他所知,师傅他老人家早已张好了口袋,不仅吃掉这两只“翅膀”不是问题,就连这两万步兵中军,也会啃得骨头都不剩。
李承训见士兵的热情已经被他激发起来,便打算再添一把火,于是继续说道:“本将军刚刚收到消息,突厥人竟然派出五千军马仗着行动迅捷来突袭咱们,你们说?咱们两万钢铁儿郎,做好了完全准备,会惧怕他们的偷袭吗?”
“不怕!杀!杀!”士兵们声如雷动,势如破竹,在空旷的草原上,兀自能感觉到回音了。
“将士们,随我来!”李承训在队伍前方,一骑凸前,一拨马头,缓缓向前而行。
其后的士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踏”的循序而进,并随着前方主帅的步伐,逐渐加速,进而小跑起来,但这种小跑是那种热身似的慢跑,是李承训有意为之,不仅不会大量消耗体力,反而会提前做好准备,对战之时更能充分发挥体能。
如此主帅,当先而上,怎能不让这些已经热血沸腾的军士心中畅快,连日来窝在山沟里的丧气,缓慢行军的闷气,全部一扫而空,现在他们各个信心膨胀,甚至期待这一战,就算是血战身死也在所不惜,何况还是在己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很可能迅速收复幽州,立下赫赫战功。
跑了十里地左右,李承训已经能望见远处黑压压一片的突厥大军,他挥手下令部队停止行进。
此处是草原旷野,方圆数十里左右都见不到山石土堆,遍地都是发黄的草根在冷风中舒展着的断臂残肢,显示着一片萧瑟凋敝凌乱。
“排兵,布阵!”李承训于马上擎剑高举命令道。
二万唐军方阵依令而行,瞬间分做三段,每队约六七千人,成箭矢形排布在草原之上,各队相隔数十米左右,这是锋矢阵。
李承训不懂阵法,却将本战的主旨精髓说与金甲,而金甲根据多年的征战经验以及雄厚的排兵布阵基础,向李承训建议应用此阵。而李承训听过金甲的分析后,大赞其妙,这才令金甲亲自督办,训练阵法。所以,此战的所有阵法原型都是有金甲提出,而李承训在其原有阵法上充分发挥其所具有的现代知识和想象力,将阵法进行变形,修改。
突厥大军停止于距离唐军两里之外,而后便见其有数十队人马瞬间离开部众,向李承训所在地奔驰而来。
及至近前,李承训见为首的那员突厥战将,骑得一匹黑马,生得虎背熊腰,一头短发根根寸立,好不凶悍,便侧头问铁鞋,“这人可是突厥阵中那个叫黑拓的前锋?”
铁鞋略微迟滞,而后回道,“好像是,末将曾听人形容过此人的长相。”
之前,李承训为了取信于铁鞋,曾令其主掌斥候工作,并令暗影门旧部耗子辅佐,其用意是令耗子设法架空铁鞋的权利,可事实是铁鞋在军中威信太高,耗子根本无计可施,在这种情况下,他才秘密命令山甲以成立禁卫军为名义,暗中选拔人才,成立一个真正的谍报组织。
他这样问铁鞋,是想给铁鞋一个尴尬,因为铁鞋所成立的斥候组织,至今仍然没有任何行动,他所有得到的情报,都是来自于金甲的隐秘行动。
李承训嘴角挂笑,不再理会于他,将目光放远,打量着不远处这队突厥兵士,就在此时,他却没来由的一激灵,感到一股绝对非是寒流袭来的冷气,而是那种发自人心透射出来的一股冷寒。
“前方主帅可是李无名将军?”这时,黑拓身旁的一位汉人翻译开口问话。
“有话便说,说完快滚!”李承训自是不屑与这人说话,回话的是暗影门旧部耗子,他已被李承训调至军前听命。
“想必黑马上那位便是李将军吧,行前,我们薄布小可汗,曾经发下话来,说将军是个人才,我们突厥大汗国愿意高官厚禄邀请您做这幽州之主!”那翻译面色倨傲,在他看来,这个条件那可是相当的丰厚。
李承训也是心下略微有些震动,他知道阿史那薄布曾经许诺将幽州城赠给耶律黩武,以感谢其引兵入唐的功勋,想不到为了收买自己,竟然又把这个大蛋糕送给了自己?且不论是真是假,可见如今突厥行事的狠辣,果决。
另外,还有一层隐忧令他不安,在现代读史的时候,常有关于突厥用兵的记载,"每行止战斗,常以二客部落为军锋",这意思是说突厥以部落联盟为单位,每次大战时,主帅都会用附庸自己的客部落担任主攻,承担更带危险的战斗任务。
但现在的事实是,他面前这位先锋黑拓,是阿史那薄布手下的得力干将,纯的不能再纯的嫡系。如此种种看来,这次突厥进犯,简直是大反常态,这说明其中一定有深谙中原军法的高人存在。
“告诉他,多说无益,军前较量便是!”李承训身为主帅,如何能趁着脖子喊叫?便令耗子将此话传了过去。
那翻译将话翻译过来说与黑拓,又听那黑拓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在马上一挺胸脯,神色鄙夷地看着李承训,说道:“黑拓将军说了,小可汗的话已经带到,既然你要自寻死路,那便成全你!”
其实双方都知道,两军已然对垒,哪还有谈判的可能?这得有多无聊?开打是必须的,所以二人说话就类似于互相宣战而已。
“黑拓将军,可敢与我斗将?”李承训突然高声喝道,众人闻言纷纷诧异不已。所谓“斗将”,就是敌我双方阵前各出一员大将比斗,这种方法在突厥军中也十分盛行。
“嘿,有何不敢?”那黑拓在马上咆哮,那翻译如是说道。
李承训踢马前行,同时抽出手中宝剑,同时喊道:“不许帮手。”他知道,两军对阵,抢势为先,若是击败黑拓,必然可以大涨士气。
他从金甲的情报中得知这人勇猛过人,并且自持力大无穷,藐看一切,但是武功却是没什么根基,他自信有实力应对。
那黑拓果然受不得激将,拨马就要出列,却被身旁一骑拦在身侧,他正想开骂“滚开”,却在看清是何人时,把所有的一切都咽到了肚子里。
那人拨转马匹,小跑行到两军对垒的中间地带,停在李承训二丈开外,一双锋芒毕现的眼睛盯着他看。
“就是他!”李承训悚然一惊,方才其感到的那抹令他不安的寒意,正是来自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