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漠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邓尚全。
田茂林和杨璐全,两人虽说是嵩山书院八大院士之一,但在与他们的接触之中,萧漠依然能多少看出两人的一些深浅,至少能探查出两人的喜怒,与两人交锋间,萧漠也能做到平常应对。
但这个身份理应远在田茂林和杨璐全之下的邓尚全,却总给萧漠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沉默寡欲,在任何时候神色皆是那般的沉静,似乎时刻都谨守着下人的本分……但萧漠却一直无法探查出这人的心中的任何情绪波动。
有这么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让萧漠很不舒服。
在萧漠的注视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邓尚全神色间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似乎多了一些紧张。
“少爷,您有事要吩咐?”
邓尚全躬身问道,垂下了眼光,似乎不敢与萧漠注视。
萧漠眉头却继续皱着,他总觉得这个邓尚全此刻所展露的紧张与胆怯,都只是伪装。
“你到嵩山书院多少年了?”
终于,萧漠问道。
邓尚全恭谨的答道:“回禀少爷,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嵩山书院了。”
萧漠笑了笑,气氛似乎也因此而平缓了一些:“哦?嵩山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有无数名家大儒坐镇,每年涌现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你能从小在那里成长,也算是不小的福分了,多少世家大族的少爷公子们,想进都进不去的。既然如此,想来你学识一定很不错了,但从此之后就跟在我身边当一个书童下人,会不会太委屈了?”
邓尚全笑了笑,依旧恭谨的回答道:“回少爷,并不委屈,先不说将来少爷必将名满天下,跟着少爷是我的福分,而且我就算继续呆在嵩山书院,将来也不可能参加科举,迟早要给人当下人的。”
萧漠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邓尚全答道:“嵩山书院分上院和下院,能进上院里的,都是将来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我的天分不高,被分到了下院,学的就是如何伺候人。”
萧漠再次一愣,这件事他倒是从未听说过。
“下院里的学生,都是在学如何伺候人的吗?”
“也不是,像我这样学如何伺候人的只是少部分,其他的还有学武艺的,学从商的,学手艺的,总之学什么的都有。我因为什么天分都没有,所以只能学如何伺候人了。”
虽然如此说着,但邓尚全脸上却不见任何自卑伤感之色,仿佛口中所说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萧漠却神色凝重了起来:“那些世家大族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的子弟去学这些旁门左道,下院里的学生,都是跟你一样从小在嵩山书院长大的?”
邓尚全再次微微一笑,答道:“少爷聪慧,一猜就中。”
“那么,像你这种从小就学如何伺候人的学生,是不是到最后也会跟你一样,都被嵩山书院送给他人当书童仆从了?”
“也有当管家的,不过他们大部分都被送到了一些朝中权贵的家中,像少爷这样尚无功名的,还是头一回。不过,少爷您将来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我能跟着少爷,福分却是比他们都要多了。”
萧漠哈哈一笑,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铺纸研墨,少爷我要练字。”
萧漠再也没有谈下的兴趣,对着邓尚全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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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尚全不愧是在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学着如何伺候人,待萧漠走到书桌之前时,笔墨纸砚皆已经摆好。
执笔,沾墨,如往常一般,萧漠习惯在练习书法时思考。
墨研的很均匀,写起来也很连贯,文房四宝摆放的位置,也是让萧漠觉得很舒服,仅仅是些许变化,竟是让萧漠在书写练习时感觉顺畅了许多。
但萧漠此刻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心中在暗暗思考着今天与田茂林、杨璐全的交谈,以及刚才邓尚全所透露的那些消息。
按照田茂林等人的计划,至少在成为皇帝近臣之前,嵩山书院所做的一切,除了让萧漠有可能提前被张谦发觉之外,一切都是对萧漠有利的。
或许在之后帮助嵩山书院与张谦暗斗,会让萧漠面临一些危险,但报复张谦也是萧漠的想法之一,对于那些危险萧漠倒并不抗拒。
真正让萧漠在意的,是刚才邓尚全所透露的那些消息。
萧漠不知道邓尚全对自己透露这些,是真的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还是仅仅只是一次有计划的试探,又或者有其他的目的,但是……
嵩山下院所培养的学生,像邓尚全这样学习伺候人的,在将来明显都会成为嵩山书院的探子耳目,学习从商的将来恐怕会为嵩山书院收敛钱财,学习武艺的将来会从军,或者成为刺客,学习手艺的将来可以为嵩山书院建造机关,锻造武器……
再加上嵩山书院这些年来在地方所积蓄的势力、以及通过历年收生与各大豪门家族所建立的关系,它的志向,怎么看都不像是仅仅为了扳倒丞相张谦啊……
“可惜,这些事情,都还不是现在的我能触及的,不管这个邓尚全对我说这些是真的毫无心机,还是一次试探,现在我都只能装糊涂。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几天后的县试,如果连一次县试我都没考好,恐怕嵩山书院眼里我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吧,先顺着嵩山书院的计划来吧,慢慢积蓄自保的实力……”
叹息一声,萧漠放下手中宣笔,转过身来,却见邓尚全不知何时已经手捧着一杯热茶,在旁边等着自己了。
茶水清香,但萧漠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一夜,小院内所有人都是辗转难眠。
而第二天,就是萧漠远赴长子县赶考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