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左右后,原本拥挤的正堂内,一时间只剩下枢密使王翰、毅亲王等四位王爷,以及萧漠六人。
“子柔,不知有何事,竟是需要我等单独密谈?”
王翰疑惑的问道。
萧漠沉默片刻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王翰深深躬身一礼后,沉声说道:“枢密使大人,事实上,下官也如上元城所有文武一般,认为此时和谈,百害而无一利。”
听到萧漠的话后,王翰眉头不由就是一皱。
原本在萧漠斥责赵英之时,王翰虽然为萧漠在上元城一众官员间威望太高而感到不妥,但与此同时,却也为萧漠支持朝廷的策略,而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否则,如若萧漠与其他官员一样抵制和谈之事,以萧漠如今的声望地位,他会非常难办。
但却没想到,如今在几人密谈之时,萧漠竟会秉持着是同样的论调。
对于萧漠,王翰自然不会像面对赵英时那样不留情面的大加斥责,所以对于萧漠之言,颇感为难,正在考虑该以什么样的话可以不伤情面的说服萧漠之时,萧漠却再次开口了。
仅仅数言,就让原本对和谈之事势在必得的王翰,改变了心思。
“至于缘由,刚才一众文武已是说了许多,下官也就不再多谈。所以,下官恳请大人您可以与我、以及上元城的所有官员一起,联名上奏于朝廷,请陛下收回旨意。如若事成,下官必然会全力辅佐于大人左右,以枢密使大人您为主,折草原蛮子于上元城之外,助大人您建立千古未有之功勋!!”
听到萧漠的话后,场上所有人皆是不由的身体一震,齐齐不可思议的向着萧漠看去。
在官场之上。客套之言无数,两位地位相等的官员相见时,正事未提,先行客套上几盏茶的时间。这般事情,比比皆是。
但所有人都知道,许多客套之言,是根本不能真的把它当成客套之言来听的。
比如萧漠刚才所言,看似只是客套,但实际上,却是拱手把上元城之战的指挥权让给了王翰。
而王翰来到上元城后虽然时日方短,却也可明显察觉,这场上元城之战,楚军获得最终胜利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仅仅站在臣子的角度上来考虑,如果不是京城外有三万草原大军虎视眈眈,即使是王翰,也会为此时的和谈而感到惋惜。
而萧漠这般表示,不仅仅是将上元城之战的指挥权拱手让出。更是将一份唾手可得的莫大功勋,分给了王翰大半。
王翰之所以主动请命担任和谈使臣,就是因为看重了和谈成功后所获得的功勋,虽然远远及不上萧漠在上元城所建立的战功,但却也不少了,至少可以挽回一些与张谦庙堂相争时的颓势。
但这般和谈所建立的功勋,自然无法与亲手击溃草原联军相比。
或许。一旦有了这份功勋,再加上枢密使的身份,可以在很长时间内压张谦一头,甚至将张谦彻底击败也说不定。
而且,有此次合作之后,日后可以将萧漠这个朝中新贵收为己用。也说不定。
王翰承认,在这一瞬间,他确实动心了。
“如若王大人肯与子柔一起上奏的话,本王也可以在奏折中一同署名。”
就在这时,毅亲王仔细的打量了萧漠片刻后。眼神不住波动着,突然说道。
另一边,其他三位郡王微微一愣后,随即也展露出了同样的态度。
看到几位王爷的表态,王翰终于下定了决心,突然哈哈一笑,说道:“事实上,老夫对朝廷的和议之策,也并不赞同,但这件事是丞相张谦大人一手推动,老夫却也无力抵抗罢了,而来到上元城之后,诸位文武官员的表态,更是坚定了老夫的看法。好!!老夫马上向陛下上奏,请求陛下收回和议之策。而子柔你也可与上元城其他官员一起,署名于奏章之间,联名上奏,一同说服陛下。”
“多谢王爷。”
听到王翰的表态后,萧漠脸上并未露出喜色,毕竟这般妥协,是拿原本属于自己的功勋换来的,但神色间,却是出现了一些轻松。
接着,王翰却是坚定的说道:“不过,上元城之战,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局面,完全是子柔你一手营建的,期间艰辛几何,危险几何,用心几何,老夫虽然并没有亲见,却也完全可以想象,所以联名向陛下上奏之事,老夫必然会尽力,但如若陛下同意,日后上元城战事的指挥,还是应由子柔你来负责才是。否则,老夫不仅夺权,而是夺去了子柔的功勋。”
如上文所言,官场之上,许多客套之言,是根本不能真的把它当成客套话来听的。
别看王翰此刻神色坚定,仿佛萧漠如若再坚持日后战事以他为主,他就要与萧漠翻脸一般,但萧漠却很清楚,如若自己此时当真应承下来,上奏之事,王翰非背后使坏不可。
所以萧漠摇头道:“大人客套了,您贵为我朝枢密使,官阶远在下官之上,掌管军国大事多年,经验之丰富,更非下官可比,于情于理,日后战事以大人您为主,都是众望所归,下官对此更是心甘情愿。日后如若谁有大人您有夺权夺功之言,下官必然第一个向陛下弹劾他的诽谤之罪。”
果然,听到萧漠的话后,王翰脸上的坚定之色渐渐消融,似乎犹豫了良久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为难”道:“既然如此,如若陛下同意我等的奏请,老夫就勉为其难的代子柔行权了,不过还要子柔多多辅佐才是。”
“这是自然,下官必然竭尽全力。”
听到萧漠此言,王翰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但转瞬间,却又收拢了情绪,沉思道:“陛下一向从善而流,这般奏请,最大的麻烦还是丞相张谦。恩,我等还是要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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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谈论了一番上奏之事的具体细节后,王翰就兴冲冲的离去了,他还要亲自拟定奏章。
在王翰看来。如若有身在前线的自己和萧漠两人联名上奏,晓之以大势,又有毅亲王和上元城文武的全力支持,再加上他朝中门生的暗中策应,这般上奏,请陛下收回旨意之事,虽然困难,却也是有可能的。
如若一切顺利,一场莫大的功勋,已是唾手可得。
而大厅中。一时间只剩下了萧漠和毅亲王等人。
待王翰离去后,萧漠就准备向毅亲王告退,哪知他的话还未说出口,毅亲王就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萧漠认真无比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见到毅亲王如此作态。萧漠和其他三位郡王皆是大惊。
萧漠更是连忙躲到了一旁,不敢当真承受毅亲王这般大礼,口中连连说道:“王爷,您这是为何?这般大礼,下官不敢承受,也承受不起。”
毅亲王直身后,却是摇首道:“本王数十年来。见过无数青年才俊,大儒名家,但却从未有人能如子柔这般深知大义者。子柔刚才所言所表,究竟目的为何,为此牺牲如何,本王心中有数。这一拜,不为本王自己,而是为了朝廷和我大楚。”
看着毅亲王那清明的双眼,听着毅亲王的真挚话语,萧漠沉默片刻后。摇头道:“王爷您过誉了,实际上,下官并不了解大义为何物。只是,下官只有这样做,才能今后半生,活的安心一些,如此而已。”
说完之后,萧漠对着毅亲王躬身一礼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的转头离去了。
看着萧漠那略显萧索却带着某种坚持意味的背影,毅亲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心中,不起然的想起了某个熟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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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降大雪。
该日,萧漠与担任和谈使臣的枢密使王翰密谈半个时辰之后,不知以何般手段,竟是说服了王翰,使之同意延缓和谈之事,上元城文武上下,皆感诧异。
同日,晌午刚过,上元城的信使,就带着上元城所有官员文武的联名奏章,以及王翰写给他诸多门生故旧的密信,向着京城快马加鞭的赶去。
而对于草原联军,王翰却以尚未准备妥当为理由,推迟了和谈的日期。
在信使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的疾行之下,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晌午时分,王翰的奏章与密信就已是送到了京城。
…………
京城,丞相府内,张谦书房中。
“真没想到,王翰如今竟是变得聪明了许多。”
张谦把王翰的奏章丢于书桌上,冷笑的说道。
在另一边,张谦的首席谋士文先生,也笑着说道:“是啊,以前那王翰虽然善于经营,却是拙于变通,今日竟是想明白了战功要远远胜之于和谈之功,看来这里面,是有那萧漠萧子柔的功劳了。却也不知他是究竟如何说服那王翰的。”
王翰点了点头,沉思不语。
“丞相大人,这份奏章您要呈于陛下吗?如若陛下当真被这份奏章所说服,日后上元城之战一旦获胜,恐怕那王翰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我等这些日子在京城中的种种布置谋划,恐怕也会付之于东流,白白浪费力气了。”
沉默片刻后,文先生迟疑的向张谦说道。
当日朝廷通过和议之策时,很多大臣皆是推荐丞相张谦担任和谈使臣一职。
事实上,和谈一旦成功,和谈使臣本身也会获得莫大功劳,另一个时空中,宋朝的蔡京,就是因此而发家。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对于这般很容易就能获得的功劳的任务,张谦竟是主动推辞了。最终却是落在王翰的头上。
所有人皆不明白张谦为何如此,但如今听文先生之言,似乎在王翰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张谦正在趁机布置谋划着什么。
另一边。在听到文先生的询问后,张谦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自然要上奏于陛下,据我所知,王翰的那些门生故吏们,已是开始活动了,这种事情,如若瞒着,只能坏事,落人把柄。
“难道就这般任由王翰获得这般莫大功勋?”
文先生皱眉道。
“不用担心。”张谦淡淡的说道。儒雅的气质间,突然闪过一丝阴狠:“王翰那个老匹夫,如若不是陛下偏袒,我早已是将之驱离朝廷,他哪里能斗得过我们。”
顿了顿后。张谦又说道:“传令于孙沛,让他依计划行事。”
听到张谦之言,文先生身体一震,神色间露出不忍心之色,但转瞬间已是恢复了原本的冷静,躬身应是后,快速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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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早朝之间,楚灵帝与众臣商议王翰、萧漠等人联名上奏之事,对于奏章之言,主和派与主战派,争论不休。
最终,在楚灵帝的倾向之下。却是主战派占了上风。
期间,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提出议和之策的张谦,竟是一力主战,却是让楚灵帝老怀大慰。接连称赞张谦为楚朝百年来少有的能臣直臣。
然而,早朝未散,撤改旨意之事尚未商讨完毕,异变突起。
九城兵马司急报,支援京城的函州、单州等七州联合兵马,共四万余人,在赴京途中,不知因何事故,突然与京城外的三万草原大军生起争端。
相战之间,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四万楚军,尽数溃败,十余名高级将领中,只有函州指挥使孙沛侥幸逃得一命,狼狈的逃到京城之中。
而在殿中,孙沛哭喊连连,不停请求楚灵帝将他赐死,让他追寻阵亡将士而去,以及惩罚他指挥不力的罪责。
只是,孙沛在哭喊之间间,却也不忘向朝中群臣接连暗示草原联军的强大。
听着孙沛的哭喊,满朝文武,尽数默然。
任谁都知道楚军在平原上不是草原铁骑的对手,但却也根本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主战派……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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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一百五十八年,元月一日,傍晚,上元城降雪依旧,天地之间,素白华美。
本是新的一年,本元旦佳节,萧漠却没有任何过节的喜意。
因为,不久前,信使回到了上元城,并宣读了楚灵帝的决定。
在圣旨中,楚灵帝赞扬了上元城所有文武的忠君爱国之心,认可了所有人的求战之意。
但在旨意的最后面,却是表示……和谈之事,不可更改。
在那一瞬间,萧漠的心,竟是比元月的风雪,还要更加寒烈。
最后的一番努力,依旧是白白浪费了。
如前一日那般,这一夜,萧漠枯坐书房,一动不动。
…………
天色黑暗之后,邓尚全依旧如往常那般,悄无声息的来到萧漠身边,隐约间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轻叹息,伸手将书房的窗户关上,挡下了不断吹入的风雪,将一杯热茶捧到萧漠面前,轻声说道:“少爷,您要注意身体,该休息了。”
“失败了。”萧漠抬头向着邓尚全看去,轻轻的说道:“想尽了一切办法,依旧还是失败了。”
“少爷,您如今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品中书舍人罢了,朝廷的决议,您是无法改变的。”
邓尚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担心之色,开口道。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领军出城,私自与那草原联军挑起战端?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冲动。”
萧漠缓缓的说道。
听到萧漠的话,邓尚全安心了一些,却是沉默不语。
“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真是无力呢……”沉默之间,萧漠却站起身来,重新将书房的窗户打开,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寒风,缓缓说道:“一切努力,都白白浪费了。”
“少爷,您凭借一己之力挡下了草原联军的攻势,迫使草原人接受求和,这哪里算是白白浪费力气?您做的已经够好了。”
邓尚全说道。
“是吗?已经够好了吗?”
萧漠喃喃道。
“或许还可以更好……就让我为楚朝,尽最后一分力吧,也是最后一次为它而尽力。”
声音低微,即使邓尚全,也是没有听清。
不得不说,萧漠从某方面而言,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这一次,是萧漠第一次想为国为民做些什么,并倾尽了全力。
但最终,却是被自己人给破坏了。
大好局势,一朝尽丧。
这对萧漠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所以,在这个时候,萧漠心底深处,却已是下定决心,在为楚朝尽最后一分力之后,如今已是有了足以自保的实力势力之后,他就再也不做什么,再也不为任何所谓的大义而努力,从此之后,安心的当自己的富贵闲人……
至于萧漠所说的,最后一次,为楚朝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则是和谈之事。
当夜,萧漠写了一份奏折,派信使连夜送往京城。
元月三日,楚灵帝下旨,任命萧漠为和谈副使,辅佐王翰,一同主持与草原人和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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