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肖班半是惊吓半是激动的离去后,客房之内,萧漠与王翰,却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没想到从上元城到这里,短短两日间,气候竟是变化如此之大。”
萧漠披着前些日子楚灵帝钦赐的白色狐裘袍子,双手捧着一个小型黄铜柳木镂空火壶,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边轻声的咳嗽,一边向着王翰苦笑道。
自萧漠处理完战后事务,与王翰离开上元城之后,就一直是低烧不断,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年幼体虚的那段岁月,颇感难受。
王翰点了点头,一脸关切之色,道:“子柔要多注意身体呀,如若你身体有什么不妥,不仅是我大楚的损失,归京之后,陛下也饶不了老夫。”
说着,王翰将双手伸向火盆,一边烤火一边说道:“不过这段时间确实降温降的厉害,短短几天,地上已是开始结冰了。看这天色,恐怕今年第二场雪,马上就是要降了。”
萧漠点了点头,叹息道:“今年干旱啊,如今已是元月中旬,才是开始降第二场雪,降温比之往年,也是迟了许多。咳咳,今年北方近半数之州遭受战乱,有大半粮食没能来得及收割,没有遭受战乱的地方,明年恐怕也会因为降雪不足而无法丰收,朝廷依旧多事啊。”
顿了顿后,萧漠眼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缓缓说道:“说起来,下官有时甚至会想,这次我们与草原各族之战,或是天意也说不定,枢密使大人您看,如若今年多降一些雪雨,草原没有这般旱灾,绝不会在今年侵楚。如若寒流依往年时候而至,那草原蛮子恐怕即使有犯楚之心。也绝不会像这般大举冒进,结果偏偏……哎……。”
说到这里,萧漠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下官多想了。”
“哪里。”王翰笑着说道:“子柔你时时关心国事。从区区一场降温,竟是能想到如此广远,老夫只感到佩服,如若子柔这算是多想,我倒是希望这天下的官员都能有这多想的毛病。”
说到这里,王翰似乎刚刚想起来什么一般,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折子,递给了萧漠,说道:“本来子柔身体不适,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烦劳子柔。但这份请功折子归朝后就要呈交陛下了,未了避免有什么疏漏之处,还是请子柔帮老夫参考一下。”
此次归朝后,要呈交给楚灵帝的请功折子,共有两份。一份由总揽战事的萧漠主笔,主要呈奏的是与草原联军之战的诸般功臣,另一份则是由负责和谈的王翰主笔,主要说的则是和谈之时众官员的功劳。
本来,不过是和谈而已,王翰这份折子还算不上请功折子,只是按照惯例。有功之臣依旧要封赏一番,而考虑到此次和谈的影响之大,王翰这份折子却也与请功折子作用无二了。
另一边,萧漠接过王翰递来的折子,说道:“大人客气了。”
虽然这般客套着,却也知道这是王翰示恩于自己。一如他不久前向刘行之、刘勉等人示恩一般,却也没有矫情,直接翻开查看,却见在折子中王翰颇是将萧漠夸赞了一番,言语间所示之功勋。比之王翰本人,也仅是逊色一筹罢了。看王翰所诉,大有此次和谈如若没有萧漠,就根本无法成功的意思。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足见王翰拉拢萧漠的决心。
此外,此次和谈之间,随在王翰身边的亲信大臣,自也是各有功劳苦劳,甚至远在京城的一些王翰派系的六部官员,竟然也在奏折中有所提及,说是以书信形势出谋划策云云,皆是争功争赏趁机扩大势力拉拢人心之举,自是略过不提。
“大人对下官夸赞的太过了。”
萧漠将折子看过一遍后,送回到王翰手中,一边轻咳,一边说道。
“哪里,老夫不过实话实说罢了。”王翰笑眯眯的说道,神色随和亲切,哪里有往日的威严?倒是更像是萧漠自家的亲近老者,见到萧漠又是轻咳,甚至亲手为萧漠斟了一杯清茶,又关切道:“哎,这宣慰城本来倒也出过几位名医,可惜这里离京城太近了,那些大夫稍有名气后,就会纷纷迁到京城开馆,致使现在能给子柔看病的都是一些平庸医师而已,要不老夫马上派快马将子柔你的病情报往京城,让陛下派御医来这里给子柔看看?”
萧漠摇头道:“多谢大人,但不必麻烦了,只是小病罢了,何必惊扰陛下?反正再有两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再治也不迟。更何况,这般小病,宣慰城的大夫们也是能治的。”
王翰脸上却闪过不满之色,说道:“子柔啊,要我说,你的性子就是太过随和了。哎,那八贤王和张衍圣的行程却是太慢,竟是要明日才能与我们汇合,否则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停留?”
萧漠摇头道:“却也不能怪八王爷和子佳,他们还要监视那草原联军回到长城以北之后才能离开,而且他们那里的战后事宜,并不比我们少。据我所知,他们为了赶来,这些日子已是快马加鞭了。”
顿了顿后,萧漠接着说道:“更何况,京城那里准备一番,也是需要时日。”
听萧漠这么说,王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原来,萧漠与王翰之所以会在这八十里亭处停留,一来是为了等待八贤王与张衍圣,诸般功臣汇合之后一同赶往京城,二来,则是因为前日楚灵帝得知萧漠等人已经离开了上元城,正向京城赶回后,却是一时兴起,决定要出京十里,亲自迎接一众功臣。
楚灵帝本是好心,对萧漠等人而言,也是莫大的荣耀,但却是好心办了坏事。
皇帝出京,乃是了不得的大事,城外十里道路需要整修,需要黄土铺路,京城外十里处的驿站需要翻新,禁卫军们需要四处侦查保证陛下的安危。甚至楚灵帝本人,按照规矩也需要祭天告祖,等等等等……
如此一来,事情一大堆。自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所以只能派人骑快马离京,拦下原本准备先行归京的萧漠与王翰两人,让他们暂时在八十里亭处停留,等待正在赶来的八贤王和张衍圣两人,待京中一切准备妥当后,再行入京。
这般事情,放到后世,可谓奇谈,但在楚朝。所有人却视为理所当然。
估计从未离京的楚灵帝本人,在得知不过出京十里,竟是有这么多的麻烦后,也是有些后悔,然而金口玉言。不容悔改,却是只能任由百官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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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略过不提,另一边,与王翰谈了一些闲话之后,萧漠也是从邓尚全处接过一份折子,以及一份写满人名的单子,转手奉到了王翰面前。笑道:“这是下官所写的请功折子,然而下官见识浅薄,经验不足,却是需要枢密使大人指点一番。”
此次与草原联军之战的功勋,大致已是被投靠向萧漠的上元城一系官员、随在张衍圣身边的张谦一系官员、以及随在八贤王身边的八贤王一派官员瓜分干净,至于王翰。除了那上元城防御使蔡达乃是王翰的远亲,自始自终都是王翰一派外,却是没办法再占什么便宜。
而那蔡达,乃是上元城一系的文武官员中,仅有的一个没有投靠萧漠的高级官员。当初王翰并不是不想将他召回京中,实是有张谦在旁边盯着,两人又有亲属关系,反而不好有所动作。却没想到错有错招,上元城之战获胜后,蔡达身为上元城武将之首,功勋卓著,即使萧漠有心隐瞒,也没有办法。
所以,王翰对于自己这次能分到多少好处,心中早已有数,虽然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萧漠递来的折子,实则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萧漠的下一句话,却是让王翰又惊又喜。
只听萧漠一边轻咳,一边指着奏折之上的那份多有勾画的名单,说道:“此外,这份名单,乃是八王爷与张衍圣在敌后作战时,所收拢的我大楚败将,以及失地之官,这些人虽然有战败失地之责,但其后随着八贤王与张衍圣作战之时,却也尽心尽力,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而这些日子,八贤王与张衍圣也多有书信送来,为这些人请功,只是语焉不详,只是提到了少数,下官却不敢大意,只怕有哪位官员的功勋被不小心略去。枢密使大人您这些年来总揽我大楚军机,想必是对这些官员颇为了解,还请您看看,这些官员中有哪些心性能力可堪重用,应该会在那些日子里有所作为,下官一并将他们填在请功折子里,以免遗漏。”
顿了顿后,萧漠又说道:“这名单中有所勾画的名字,则是八贤王与张衍圣这些日子里为之请功的官员。”
萧漠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让王翰在名单中挑出他这一系的官员,帮忙脱罪呢。
王翰明白,像之前萧漠用粮草从草原联军手中换来的那些被俘官员们,以及这份名单上的败逃众官员,在请功折子中,绝大部分都不会像对刘行之、蔡达这些主要人员那样大书特书,最多只会在奏折结尾处合在一处提一下名字罢了。
然而,即使只是在折子中提一下名字,也足以让这些官员免去罢官为民,乃至于抄家定罪的命运,大都会让他们将功折罪,戴罪立功,降职留用。
虽然如此,但对这些官员而言,这已是天大的喜事。
王翰仔细将手中名单看了一遍,却见内中所勾画的名字,果然绝大部分都是张谦与八贤王派系的官员,而自己一系的官员,却是一个也无。不由轻哼一声,然后向萧漠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子柔果然考虑周到,那么老夫就不客气了。”
看着王翰愈加亲切的神态,萧漠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官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花轿子人人抬吧?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萧漠发现,自己是越发的像一个老到政客了。
然而,这种变化,却也不知究竟是喜是忧,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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