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宫的夜晚太静了,静得爱卿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多么急促。
怦咚!怦咚!!
他翻了个身,一把掀开熏得极香的七彩缎面的蚕丝被,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龙床上跃起来。
皇上,您是要起夜么?小德子听得帘帐内的响动,连忙躬身问道。
不,朕睡不着,想出去转转。爱卿不等小德子伺候,自己就着袜着鞋,小德子赶紧为他系上一件带白貂绒皮领子的风雪大氅。
可是皇上,外头的雪才融掉,您出去是会着凉的。小德子皱起眉头说,皇上怕是睡糊涂了吧,怎么想到半夜起来逛花园。
朕觉得身上热,出去透口气,不行么?爱卿执意地道。
行,奴才给您掌灯。您小心着脚下,门槛上还冻着霜呢!
小德子麻利地张罗了一下,就跟着皇帝去到外边的檐下。几个小太监正在打盹,看到皇上突然出来,可把他们吓坏了,连忙跪地磕头。
得了,都别熬了,下去歇着吧。爱卿打发走了他们,坐在廊檐的凭栏上,看着朦胧月色下的御花园。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到处都是乌漆抹黑的,只有回廊上亮着一盏又一盏的朱红纱灯,勾勒出一条曲折又深广的红线。
月下老人手里的红绳,可也是这样的呢?爱卿喃喃自语地道。
他小时候就听父皇讲过一个神话故事,说人世间的美好姻缘都是由月下老人决定的,他老人家会在两个注定要成婚的人的手指上绑上一根红绳,那么他们就会心意相通,百年好合。
父皇还笑着说,他和爹爹之间就有这么一条牢不可破的姻缘绳,他们相爱是上天注定的。
可是当爱卿兴冲冲地抱住父皇的那一双大手掌,将它们翻来翻去地找了个遍,也没瞧见那条红绳时,不由失望至极。
父皇却摸着他的头说,等他长大后,自然就会看见的。
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可还是没看见,难道说,他长得还不够大么?
什么月下老人?小德子听见皇上的嘟哝,便好奇地问。
就是月老啊,小德子你没听说过吗?爱卿很稀奇地问道。
奴才没听过。小德子摇头。
那正好,朕给你说说。于是,爱卿就把当年父皇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德子,这也正好解了他的闷。
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您这是有心上人了吧?没想到小德子的脑筋是转得极快的,挤眉弄眼地道。
——才不是!爱卿就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不但刷地站起来,还冲着小德子吼道,你休要胡说!朕才不会有心上人!
是,奴才只是随口说说嘛,您何必这么着急。小德子却不怕皇帝的怒火,还掩嘴咯咯直笑。其实他也不相信皇上有喜欢上哪位姑娘。
因为皇上虽说已经十六岁了,要是在乡下早就成亲了,但是皇上天性率真,又勤于政务,还没有红鸾心动呢。
证据就是,皇上虽然经常能见到大臣们的千金,却连话也不与她们搭一句。
再者,皇上身边的宫女,芳龄都在二十岁以内,但与其说是女人,倒更像个黄毛丫头,尤其是近身伺候的萱儿、绿珠、红梅、紫鹃等,她们和皇上玩起来时,都是疯疯癫癫的,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皇上是断然不会喜欢她们的。
就在小德子在心里如此推想时,爱卿的脸却是越来越红,像猴子屁股。
他用沉甸甸的衣袖扇着风,还拉开貂绒大氅的绑带,咕哝道,怎么搞得,结霜的天还这么热?
皇上,奴才给您去端碗凉茶来。小德子见状,便贴心地道。
嗯,你快去,朕正渴着呢。爱卿点头道。
小德子立马去了,爱卿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廊檐下。
朕哪里会有心上人,真是的……尽瞎说!
爱卿的目光又瞟向黑魆魆的庭院,不知怎地,景霆瑞那张清俊英气的面庞突然浮现在他脑海!
怦咚!!
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把,整个胸膛都为之震撼!
啊?!爱卿不由抓紧披风,就像要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般,深深呼吸着。今日下午在南校场时,他就是这般诡异的情况!
当景霆瑞在众将士的摇旗呐喊声下,驰骋于滚滚黄沙中时,爱卿忽然觉得有些不认得他了。因为景霆瑞是那么气宇轩昂、充满威严与霸气,实在是太帅了。
当他意识到,我还没有见识过战场上的瑞瑞呢。心里那种激动的情绪,就跟烧沸的水似的,热气汩汩直往上冒!
他都快要和那些将士一样,振臂高呼了!
在看到景霆瑞手持将军弓,面不改色地将炮弹都射穿之后,爱卿发现自己的心跳就静不下来了,仿佛他的心,不再是他自己的了,是那么疯狂地跳动。
从那猛烈悸动的心底,涌出一种甜滋滋的,却令他很慌张的情绪。爱卿吓到了,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再看着景霆瑞,可是他又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他是那么炽热地凝视着景霆瑞的一举一动。
而台下,不断响起士兵们如雷的欢呼声,他们对景霆瑞的崇拜与追捧,又让爱卿的心里难受得很!他以为自己是中暑了,可感觉又不像,校场天寒地冻的,他怎么可能中暑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景霆瑞骑在马背上,那深邃又专注的目光穿过众人向他望来,他脑中顿时空白一片,像受到惊吓一样,扭头就逃走了。
唉……真的好丢人啊!回想到狼狈逃走的一幕,爱卿真是连耳根都烧红了。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这么心烦意乱过,简直是梦魂萦绕、寝食难安了。
朕到底是怎么了……?
爱卿又在自言自语,再这样烦恼下去,明天早朝时,他又要没精打采的了。免不了,会被景霆瑞和炎追问吧。
爱卿长吁短叹,啪!地抱住身旁的一根廊柱,额头抵在上面,咚咚敲了两下,小德子端着一盏凉茶笑吟吟地走来,见此情景,吓得一甩手,连珐琅彩荷花茶盏都摔碎在地上。
皇上!这使不得啊!
小德子这一声哀号,真真是悲悲惨惨戚戚!顿时惊动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还有禁卫军,长廊给几十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都非常惶恐地跪在爱卿面前。
你们这是干嘛呀?
爱卿目瞪口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愕然地望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皇上,龙体要紧,什么事都好说,千万别想不开撞墙啊。
小德子抹着泪说,众人更是惊恐得纷纷磕头,异口同声道,皇上,请万万保重龙体!
爱卿才想说,朕才没有撞……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德子等人拉胳膊抱脚地把他抬离了廊檐下。
可即便是回到寝殿里,爱卿躺回龙榻上,每个人的脸色依然是这么难看,他们围着妄图撞墙的皇帝,简直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快去请景将军来。
不知是谁嚷了这么一句,乱成一锅粥的众人,立刻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竟然都争相奔去青铜院了。
不准去!爱卿在床里急得直嚷,可就连小德子也说,景大人来了就好,皇上您就安心歇着吧。
爱卿是又气又急又慌,他才不要让景霆瑞看到这副丢脸的样子呢!
够了!你们都给朕起开!朕要歇息了!
爱卿翻身盖好被子,打算谁都不理,可是没多久,殿外就传话进来了,景将军到!
爱卿心里一惊,没想到景霆瑞来得这么快,毕竟是大半夜的……更衣梳头都需要点时间吧?
屋里的禁卫军立刻迎了上去,脚步声一时有些杂沓,可是爱卿却能清楚地分辨出,哪个步履声是属于景霆瑞的,永远都是那么沉稳有力、临危不乱。
不过,他每走近一步都像踏在爱卿的心坎里,让他是越来越慌、越来越乱,心口犹如小鹿乱撞,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上?景霆瑞悦耳的声音尽在咫尺,爱卿却忍着没有转回身去,双手握紧了。
微臣听到您的身体抱恙,就立刻赶来了。景霆瑞低沉地说,语气里透着担心。
……!
就在前一瞬,他还慌乱得紧,可一听出景霆瑞话语里的担忧,心头是忽地一颤,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这份战栗虽然让人胸口发紧,却也是甜蜜蜜的,让人倍感舒畅。
爱卿慢慢地从被窝里露出憋得通红的脸,扭头看向景霆瑞。
一对上那双仿佛如海洋般深邃的黑眸时,爱卿立刻转回了头,可哪怕只有这么极短的一瞬,就足让他的面颊滚热,脑袋发晕了。
这简直像喝醉了似的!
皇上,您是哪里不适?景霆瑞见到爱卿如此躲他,以为他是难受得紧,便俯下身,凑近问道。
朕、朕没事。
爱卿的双手抓着被角,有点发抖的声音道,是小德子误会了,才惹出的事……